百年潮丨乔冠华身后事:为何会有四块墓地?
揭秘乔冠华的身后事:
为何会有四块墓地?
作者:徐庆全
乔冠华和龚澎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我的《再说乔冠华》在公号推出两天,接到了上海福寿园伊华的邀约:过来看看乔冠华的墓地吧。
坐落在上海青浦的福寿园,有诸多名人葬在那里,福寿园也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传承。我早就想到那里去看看了。
伊华原为福寿园副总,现为中国福寿园生命服务学院院长、福寿园人文纪念馆馆长,也是中国殡葬协会专家委员会主任。我和伊华缘锵一面,她与我的一个亦师亦友的老大哥熟悉。我这位老大哥是改革开放以来殡葬行业的奠基者之一,任过中国殡葬协会会长,也当过世界殡葬协会轮值主席。有了这层关系,我和伊华也有联系。作为创业时期的副总,伊华的功劳很大,这是老大哥早就跟我说过的。
记得司马迁曾阐释过“孝道”。他说,子女尽孝,有三个层面:殡、葬、传。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孝道,往往注重前两者,忽略后者。伊华在福寿园创业时期,她接过了后者,尽力在“传”上下功夫。她所做的具有开拓性的一件事,就是通过章含之,使得福寿园立起了章士钊和乔冠华两座墓地。一时,福寿园以情感维系和人文传承兼顾的理念而名声大噪。
我关注乔冠华,自然关注他的身后事。此前,陆续看到有关乔墓园迁来迁去的报道,深为乔身后的不安宁感叹:“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我在《再说乔冠华》中,说到了乔去世后《人民日报》39个字的报道。这个39个字,也预示了他身后多事的结局,进而又有了四块墓地的故事。
中国人讲究的是“盖棺论定”,关于乔的39个字,不仅“棺”没盖上,“论”更谈不上了。1982年,中央的两位领导人曾经去看过乔,说他的结论也“一风吹了”,并讨论过他的任职问题,但中央的意见并不一致,结果乔只是在一个协会挂了一个顾问而已。政治是非的纠葛,在那个还讲究政治站队的岁月里——虽然已经是1982年了,但这种政治讲究仍没有完全解构,依然有效,这就不免延伸到乔的身后事了。
伊华为我讲解福寿园墓碑后的故事
一个人身后最大的事是,入土为安。但对于乔来说,身后事还不止于此——政治事和家事的双重纠葛,远不是一走就了之了。他一定是带着这种纠葛踏上西行之路的。
从政治上来说,乔与他的未亡人章含之是捆绑在一起的。他没有盖棺论定,他的身后事一定也连着章。两人的爱情本就凄切哀婉,令人扼腕,因所谓政治结论连在一起的身后事,仿佛就是为了加重这份凄婉的造化弄人。这也成了章的一个挥不去的心结。
在乔谢世十多年间,章先后出版了《跨过厚厚的大红门》等几本书,谈及她与乔的生活及政治命运,辨误、辩诬、自辩充斥其中,可谓“心有千千结”,“妾身千万难”。
从家事来说,乔与章的结合并未得到乔子女的认可。
乔的原配是龚澎,执手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1970年,龚澎撒手人寰。在乔和龚的子女乔宗淮、乔松都及外交部的老人眼里,乔和龚是金童玉女,是郎才女也才,郎貌女也貌。这一对光彩夺人的绝配,从四十年代开始,驰骋于外交领域,风云三十年,成为外交领袖周恩来总理所倚重的左膀右臂。
仕途上,两人都是外交部主持一个部门的领导,乔下笔如有神,龚折冲得当,两人相得益彰;相比之下,龚主持外交工作的能力似乎比乔更胜一筹。龚以其卓越的才能,相夫教子,不但使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只需一杯茅台酒相伴的夫君心无旁骛,中规中矩地安心工作;而在仕途的升迁上,她也把属于自己的机会留给夫君——在她眼里,外交事业更需要夫君这样的人才。“一个成功的男人的背后总有一个女人”的说法有些俗,但在乔、龚二人身上则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1973年,乔与章含之梅开二度,共同生活了十年。乔与章的爱情有古典美的悲剧元素,但外交部老人眼里则化悲剧为非议,政治连着家事,章就更不受他们待见了。这且不算,乔的儿女更视悲剧为闹剧,论及乃父晚年,落日泛秋声,竟是“一片伤心画不成”,“取次花丛懒回顾”了。章也是乔松都连提都不愿意提到的名字!
2008年1月,章谢世;3月,乔松都出版了《乔冠华龚澎——我的父亲母亲》一书;2009年清明节,乔的子女在乔落葬的苏州墓旁,又起了一座墓地,这是乔冠华和龚澎合葬墓地。这几个时间点,虽然让关注乔冠华的人如我,有些眼花缭乱,但背后的蕴意是耐人琢磨的。
如此,身后事了犹未了,墓地事自然有波澜。
且说1983年,带着“政治结论”的困扰,乔冠华病入膏肓。谈及后事,他对章含之说,希望死后归葬故乡——江苏盐城建湖县的东崔庄。9月22日乔冠华去世后,骨灰放在章含之身边。思念之情可以长久,但骨灰终究入土才能安。1984年年底,章来到乔的故乡,接洽落葬事宜。
乔未有“盖棺论定”,兹事体大。盐城地委觉得需请示江苏省委办公厅。时任省委副秘书长的吴镕先生了解此事。
1980年代,吴镕先生对江苏省包产到户的推进工作不遗余力,曾参与五个中央“一号文件”的起草。2012年,我发起并主持一个纪念农村改革“五个一号文件”30周年的会,特意邀请他北上与会。在会议期间的闲聊中,我提到乔冠华 江苏选墓地的事,不想吴镕正是当事人。他讲述了在江苏乔墓地两次变动的情况:
当时,盐城地委在请示电话中提出两个问题:第一个,如何接待章含之?第二个,乔落葬问题如何处理?
省委办公厅一位负责同志的回答是:第一个问题,“热情接待,但规格不要过高”;第二个问题:“你们看着办吧”。
如何“看着办”?盐城地委召开常委会讨论的结果是,乔冠华的问题恐怕搞不清楚,“四人帮”在台上时,他当外交部长,现在回来安葬恐怕不大适宜,结论是“暂不同意”。章含之怅然返京。
乔冠华与章含之
稍后,江苏吴县县委书记管正获悉此事,为之不平。他说,乔冠华在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等工作中有大功,即使没有“盖棺论定”,也不能死无葬身之地。盐城不要我们要,太湖之滨、洞庭山上,章含之想选择什么地方为乔落葬都可以。章立即来到苏州,选定洞庭东山避风向阳三南坡为落葬地。1985年清明节墓地落成,乔有了第一处安身之所。
至于吴镕所讲的乔墓第二次动迁回乡的事,先按下不表。
乔冠华在苏州的安葬很低调,媒体未曾喧嚣,但也有人知情者到墓地来拜祭。口口相传,乔的墓地在苏州在当地不是什么秘密了。
13年后的1998年,上海经营殡葬事业的福寿园副总经理葛千松来到这里后,就有了现今坐落在福寿园的乔冠华墓。
陪同我站在乔冠华墓前的伊华,向我讲述了第二块墓地的故事:
福寿园里的乔冠华墓园
年会结束后,我就到北京去找章含之,一波三折,最后终于叩开了章家厚厚的大红门。
我跟章谈东山访乔墓的感受,真诚地希望乔冠华墓地能够迁移到人文纪念公园。章表现了极大的兴趣。第一,她对福寿园以“人文纪念”的落葬理念感兴趣;第二,乔冠华去世那么多年,还有人不远千里、辛苦奔走,来关心他的身后事,令她感到温暖和感动;第三,章含之始终有一份解不开的上海情结,早年她是在上海长大的,上海是她的故乡。我把章含之说动了。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章首先提出先将父亲章士钊南迁福寿园。她说,不久前曾大病一场,大病之后,她觉得要赶紧做些事了。她决定先为父亲章士钊做三件事:一是为父亲出全集;二是将父亲生前的物品放到博物馆里珍藏;三是因为“八宝山”太冷清、太寂寞,她想为父亲重新找一块墓地。她对我说:
虽然我父亲祖籍湖南,但在上海他留下了重要的人生足迹。而且父亲和老乔这样的人物是属于整个民族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安置在中国大地任何地方都是有意义的。上海作为一个国际性的大都市,福寿园要成为人文纪念公园,可以有更多的人去瞻仰他们,这是很有意义的。
一个月之后,章含之抵沪参观了福寿园。她的观感是:“我觉得福寿园比你们形容得还要好。完全摆脱了阴冷的感觉,是安葬父亲的理想之地。”在接受上海东方电视台记者采访时,她强调说:“找到福寿园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福寿园公司管理层与章含之商讨章士钊和乔冠华墓园设计
于是,2001年清明节前,章士钊落葬福寿园;2003年清明节前,乔冠华的铜像与墓碑落成。福寿园就成为乔冠华第二处安魂之地。
伊华说:“章士钊是政治活动家、大学问家,他落葬福寿园,吸引了大量媒体,落葬仪式热烈。”
我插话问:“媒体报道中,也说到了乔冠华迁葬福寿园的消息。你们的举动实际上也解构了政治结论上对乔的束缚。盐城是不是因此受到了刺激,才有了2004年将乔迁葬回乡的举动?”
伊华默然不答。
那我就回过头来再说盐城将乔迁葬家乡的事。还是吴镕的回忆:
盐城有二乔:胡乔木和乔冠华,都是值得纪念的人物,也应该是家乡的骄傲。2000年前后,盐城市建湖县在东崔庄乔冠华故里兴修红色旅游纪念地,并提出将乔“魂归故里”的要求。
这时,我在江苏省政协任副秘书长,盐城和建湖的负责同志找我协调来此事。我也赞成,就到苏州与主要领导商议。他们十分热情,以苏州市人民政府名义给我发了专函,说了两层意思:第一,乔冠华是在当时特定情况落葬苏州的,现在既然家乡有要求,合情合理,予以支持;第二,但因乔墓在苏州已多年,国内外年年有人来瞻仰、扫墓,迁坟后,可立一块碑并保留部分遗物,署明某年月日至某年月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原部长乔冠华同志,曾安葬于此。
我觉得苏州的答复合情合理,随即将函件交给盐城同志,算是完成了这次协调任务。
于是,2004年,乔冠华“魂归故里”。这是乔第三处墓地了。苏州方面依然保留了原来的墓地。
再说乔冠华
作者:徐庆全
也许有一件事也是乔冠华必须被清除的因素。1976年4月30日,毛主席会见新西兰总理马尔登,华国锋陪见。当天,冠华回家,告诉我说会见前,华国锋要他在人大会堂等候。当时,毛主席的健康情况已很不好,说话已很不清楚,有事需要写下来。在此之前,这种情况已存在一些时候,毛主席身边的人就捡那些条子收藏。我曾对冠华说,哪天我也拿几张留作纪念。当时,冠华说:“你千万不要去拿这些条子。这些条子都没有上下文,假若主席百年之后,有人断章取义利用某张条子,而它恰恰在你手里,你如何是好?”这天,冠华说:“主席今天又写了三张条子,是在外宾走后单独与华总理谈国内问题时写的,被华总理收起来了。”他说见完外宾,华国锋总理来到福建厅时,很高兴地给冠华看那三张主席亲笔写的条子:“照过去方针办”、“慢慢来,不要招(着)急”以及“你办事,我放心”。也许是命运注定的劫数,冠华偏偏问华国锋这“你办事,我放心”是讲什么事。当时华说他汇报了四川、贵州的“批邓”运动搞得不深入,“造反派”热衷打内战,拟将两派叫到北京,要他们集中“批邓”。华说,主席累了,就写了这个条,叫我去办了。当天晚上,政治局开会传达毛主席会见外宾谈话及其他指示。深夜,冠华回到家时对我说:“有件事很奇怪,华总理下午明明给我看三张条子,到了政治局会上,他只让大家传阅了两张。那张‘你办事,我放心’没有拿出来。”我随口说:“你不是说过这类没有上下文的条子日后很容易作任何解释吗?”冠华说,国锋同志为人忠厚,我猜他是出于谦虚,不拿出来。此事我们也就淡忘了。
5个月后的10月6日,粉碎“四人帮”时,冠华正参加完联大会议后顺访意、法两国。在巴黎时听到消息,他与曾涛大使举杯畅饮,他哪里会想到此时的华国锋已对外交部领导说“乔冠华大概要逃跑,我们可以派架飞机把他老婆送去!”同时,他把那三张条子发到全国,尤其是“你办事,我放心”,被说成是毛主席指定他当接班人的依据。敏感的西方记者嗅到了一点气氛,在巴黎问冠华“听说你回国后有麻烦”。冠华仰天大笑,说他和全国人民一样,心情舒畅,这是无稽之谈。他又哪里知道,此时华国锋已向外交部党组说“乔冠华是最先看到‘你办事,我放心’这张条子的,他明知主席的意见,却抵制毛主席指示,并向外交部党组封锁消息”。
于是,在冠华踏上他深情钟爱的祖国土地准备与全国人民分享胜利的欢乐时,一张天罗地网已经摆开,一项“抵制毛主席临终指示,反对华主席任接班人,配合‘四人帮’篡党夺权”的莫大罪名已在等待着他。冠华一介书生,还认为这些都是误会,他说只要向华国锋等人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谁知,一个外交部长、中央委员此时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任何人都不接他电话,直到最后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都没有一个中央的领导找他谈过一次话!往事不堪回首!(301-304页)
原载微信公号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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