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重量会让土地平静下来。”
——新海诚
写在前面:《铃芽之旅》以日本各地因人口稀少和灾害不断形成的废墟为背景,刻画了一位少女和一位青年各自的解放和成长历程。为了相对地减少剧透,这里仅通过新海诚在企划书前言中介绍的三个主轴,来介绍这场旅程的故事梗概:“一、在2011年的大地震中失去母亲的女主角铃芽的成长故事;二、变成椅子的草太和想帮他变回原样的铃芽,两人之间逗趣而感人的爱情故事;三、两人通过关闭“往门”,以防止日本各地发生灾害(地震)的闭门故事。”在《铃芽之旅》中,“往门”是将灾害与尘世隔绝的装置,这是新海诚借助日本古典能乐中的概念。日本能乐主要以戏剧情节的表演为中心,一个主角担当一切歌与舞的表演,两三个配角和副配角辅佐,是一种象征剧。[①]比如其中的代表神灵鬼怪部分的能面,就是神灵象征的载体,也是人类与异境的鬼神交流的工具手段。[②]可以知道的是,能乐的起源与发展与宗教和民俗密不可分,它们早期的舞台也多作为祭祀活动表演的场所,其舞台、道具、表演等方面仍然可以感受到祭祀的元素存在。[③]且日本能乐“尚神”,强调幽玄之美,保留了“娱神”的核心。“观赏能乐一如参与祭奠供奉的宗教仪式,观众们在审美的同时,更得到灵魂的洗涤或是安抚。”[④]而要体现能乐舞台的“幽玄”之美,离不开舞台的布景、道具等的烘托。“桥挂”,是便是其中的一种重要的舞台道具。在能乐世界中,“桥挂”起着沟通人的世界和神的世界的媒介作用。“演员从桥上走过,即代表从人的世界到神的世界,开始和神灵进行交流。”[⑤]“通向神与精灵世界”的“往门”便与“桥挂”有着一样的意义设定。它们都是通过借助于象征性的理解,与某种不可见的力量打交道。《铃芽之旅》也是是一个关于闭门的故事。每一次草太完成闭门的动作时,都会念上一段咒语:诚惶诚恐呼唤日不见神,先祖之产土神,领受已久之山河,诚惶诚恐,谨此⋯⋯奉还于尔!阐述对二神之敬意,与神明沟通。而这正是新海诚为“哀悼某个地方”设计的“祭奠仪式”。在设计这个闭门的动作之时,他联想到了与门有关的天宇受卖命(这也是铃芽名字的来源)。在日本神话中,天宇受卖命之舞可以开户天门,使天照之神重新出现,使被黑暗笼罩的世界恢复光明。所以,在《铃芽之旅》中,关闭“往门”的仪式是与神明沟通的联系,以借此来阻止灾害的发生。与《你的名字。》和《天气之子》都和灾害有关一样,这部作品的根源是2011年日本东侧一场撼动列岛一半地区的大地震。在灾害人类学中,如果将灾害理解为“事件”,那么这个“事件”可能有两种:一是偶发的,通常经过一定岁月会被忘却;另一类是循环反复的,会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转换为诸如灾因论(神话传说等)、生命观(追死悼亡的丧葬祭祀)等地方性的常识和惯习。我们可以说这是灾害事件的“日常化”过程。[⑥]而在《铃芽之旅》的世界里,灾害早已与日常生活形影不离。例如该电影中的人尽管看不到“往门”中跑出的蚓厄,但是每次蚓厄带来地震之前,他们都能通过地震预警短信及时得知,而自然变化的感知在其面前却不值一提。这种日常生活行为,外显为一种惯习,嵌入了这种社会环境下的文化系统。新海诚的采访中常常提到“哀悼某个地方”,它可以理解为对一个国家从青年期步入老年期的一种感觉,这种感觉的接受在每个年龄层都会有所不同,特别是对于感受自己年龄增长与国家的老化同步的一代,“像是在宣告我自己,以及这个国家的青年期的结束”;另外,也可以是从前热闹非凡的地方变得衰败荒凉的感觉。比如,《铃芽之旅》中男女主相遇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附近有没有废墟”。我们可以发现,每一个“往门”存在的地方,从前可能是热闹的、充满生机的,而现在却因为灾害、经济不景气等原因被遗忘、被抛弃。正如新海诚提出的一个疑问:“开始施工的时候,人们会举行“地震祭”之类的祈祷仪式,但是这些地方走向死亡之后,为什么人们都不做呢?人死会有葬礼,但是土地和城市死去却没有。”可见,灾害不仅是对人类,对土地和城市也是一种“生死拷问”。这个问题涉及到灾后重建的研究,在这个长期的过程中,我们无法避免直面“哪些失去了、哪些会被重建、哪些会被代替”[⑦]等问题。面对“死去”的土地和城市,新海诚提出通过祭奠的方式去哀悼这些地方的故事,这也正是这部作品想要表达的旋律之一。铃芽之旅,也是一场“盛大”的“哀悼”之旅。新海诚在写《铃芽之旅》的企划书之时,正是新冠疫情的时期。面对世界的巨变与沉重的死亡的话题,他希望这会是一部“去去就回”的片子,即“从日常生活中出发,去距离日常生活最远的地方(死亡),再回到日常生活中。”少女和椅子追着猫,去过遥远的“常世”,明白了日常生活的可贵。就像一场穿越荒原,抵达轮回之地的旅程。“通过娱乐性死亡后,会庆幸自己还活着”。这种“去去就回”的能力,暗示着灾后心理重建愿望,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力量。它借助一场“濒死体验”的旅程,使人重拾珍贵的日常生活。而这场“去去就回”的旅程,或许我们每一个人都曾参与其中,而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对大家说:欢迎回来!参考文献
[①] 参见叶渭渠:《日本文化通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40页。
[②] 参见孙玉林、张丽丽:《再析日本能乐中的祭祀元素》,载《日语学习与研究》,2015年第2期。
[③] 参见孙玉林、张丽丽:《再析日本能乐中的祭祀元素》,载《日语学习与研究》,2015年第2期。
[④] 孙亚男:《尚“神”与重“人”——以能乐和昆曲为主要对象谈中日古典戏剧形态内蕴》,载《比较文学》
[⑤] 王缘缘:《能乐中的“幽玄”——以能乐舞台为重心》,载《成功(教育)》,2012年第16期。
[⑥] 参见王晓葵:《探求灾害事件背后的“常识体系”——灾害民族志的可能性再考》,载《广西民族大学学报》,2022年第4期。
[⑦] [美]安东尼·奥利弗-史密斯著、陈梅译:《当代灾害和灾害人类学研究》,载,《思想战线》,201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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