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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文献:“姣邪子”

曾凡义 鸿渐风 2023-04-30

【鸿渐文献】

 

【再版编者按】五、六十年代,天门城关镇一个奇特的人物几乎家喻户晓,那就是人称的“娇邪子”。老人们口中的“娇儿”,解放初竟然能识文断字;而且作为一个精神病患者,并不侵犯人,相反比一些正常人更能说出一出正义的话语。然则在那个政治高压、是非颠倒、人鬼不分的年代,娇邪子果真邪耶?笑话她的人果真醒耶?有“民间网络博物馆”的公众号“澳洲雪梨子”曾刊登相关文章,惜大家所共知原因,该号打不开了。本号再次辑编相关文章三则,以尽可能还原事实,让大家去判断、理解一个特殊年代的一个可怜而辛酸的人物。

 

 

曾凡义先生系列回忆

 

 【雪梨子按】娇儿,即“娇邪子”,是老天门人都知晓的人物。但对其生平轶事、临终善后等却众说纷纭。曾先生是娇儿的邻居,所处年代相若,还见过娇儿的母亲,对娇儿家世的了解应该是很权威的。另外曾先生对娇儿言行举止的描述也惟妙惟肖,令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的形象来。

但西谚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乡人对娇儿亦然。望有更多人能够分享自己对娇儿的记忆,还原这位乡史上著名的“小人物”。而小人物也应该有他们的历史地位。

 

作者自我简介:『年逾古稀,1961年因三年自然灾害从武汉地质学校下放回家。1966年知青下放到京山插队。1969年招工到公社办公室,1985年到水利部门工作,2005年退休。

 

姣邪子”

 

曾凡义

 

人老了,总爱落三掉四,我在写《四牌楼》时,竟然将四牌楼的一个在天门县城几乎家喻户晓,乃至在全县都小有名气的重要而特殊的人物忘记了。她,就是“姣邪子”。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天门的大街小巷总能看到一个成天四处游荡的约四五十岁的女人,清瘦高挑的身材,略长的带一点病态黄色的面庞,松弛的面部肌肉折叠出几缕长条形皱纹。简朴的衣着比正常人略显零乱但不邋遢,披着的头发虽不是梳理的很光洁也不蓬松。她成天走街串户,两片薄嘴唇不停地嗫嚅,总像在念叨着什么。遇见老年人她十分礼貌“叔叔婶娘”地打恭施礼;遇到年轻人,她也是“兄弟妹妹”很客气。老人们叫她“姣儿”,孩子们则喊她“姣邪子”,她也不生气。有时候也有调皮的孩子跟着她不停地像唱歌似的“姣邪子、姣邪子”地叫喊,她也只骂声“死杂种”,扬起手吓唬一下。这时,就有大人或家长出面呵斥那些欺负她的孩子。

 

“姣邪子”显然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但人们都很喜欢她。一是她嘴甜,“爹爹婆婆”、“哥哥姐姐”叫的挺亲热;二是她很文明,从不装疯卖傻,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有时还帮人家择菜抱小孩。最重要的是不馋嘴,每到人家吃饭时她就知趣地走了,人家给吃的东西从来不要,表明自己不是要饭的,大伙对她很放心。连做生意的餐馆她也进去逛逛,老板也不赶她走。有时她还帮人家收拾筷子碗盘,老板偶尔施舍一点饭食,她拒不接受也不说“谢谢”,往往无声地摇着表示婉拒的手,扬长而去。

 

自打我记事起就知道姣邪子住在四牌楼的“棚户区”,就是我在《四牌楼》一文中描写的两个袁家之间的空场地上建的一些“扑头子”(一坡水)房屋。不知道她贵姓,只知道她叫姣儿;也没见过她的父亲,却见过她的母亲。那是一个小巧干瘦的老太婆,脸上从未见过笑容。据说她母亲在清朝末年至民国初期是县衙门管女犯的“禁婆”,就是现在的狱警,可能是职业习惯麻痹了她的笑神经,夺走了她的笑容。现在的女公安干警多么神气风光,被称为警花。可是那时候担负着同等业务的禁婆,是人们嗤之以鼻的“下九流”,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

 

“姣邪子”是怎么邪的呢?街坊的传说有两个版本。一是说她小时候由于好奇跟着当禁婆的母亲去看处决女囚犯,当满脸横肉的刽子手使尽平生之力手起刀落时,“咔嚓”一声,飞溅的鲜血如一道殷红耀眼的闪电,通过视觉传感强烈地刺激了大脑脆弱的神经,吓得晕了过去,回家后一病不起,就这样“邪”了。另有人说,别看如今她是一个邪而不傻、疯而不颠的黄脸婆,在芳龄“二八”的时候,也是个出落得如水葱儿般的小家碧玉。由于禁婆贪财,将她许配给了一个比她大二十来岁的有钱男人做妾。她不满意这种婚姻,多次翻墙越室逃跑回家;禁婆不让她回家,回来就打。可怜一个也算得上如花似玉的姑娘,面对强暴不屈不挠,最终急火攻心,变成了一个被老丈夫遗弃的疯疯癫癫的“姣邪子”。

 

大概是1956年,《天门报》记者采访了她,以《邪姣二》为题见了报,采用的是第二种说法,是封建婚姻和阶级压迫害了她,使人们对这个本来就不让人十分讨厌的“姣邪子”产生了同情,更另眼相看了。一时在县里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姣邪子”的名气更大了。

 

“姣邪子”本人对自己是怎么“邪”的讳莫如深,对别人提这个问题十分反感,可见她痛苦之深。有时候正与人家聊天,只要有人一提起这事儿,她也不恼不怒,立即起身,双手一拍:“呵,荷叶包鳝鱼啰……”(天门话的意思就是“溜之乎也”,径直向四牌楼那里走去。真不知道记者是用什么高明的办法,从她守口如瓶的嘴里掏出了那些当时形势需要的话。至今,“姣邪子”到底是怎么“邪”的仍然是个谜。

 

她母亲解放初期就死了,直到1958年在袁家地块办了敬老院后,她由国家养起来了。那麽58年以前的一段时间她是怎么维持生计的呢?不太清楚。可能是政府照顾,也可能是当禁婆的母亲还有一点积蓄。

 

“姣邪子”还认识几个字,说明小时候读过几天书。大约是1952年,天门县政府门前高大的白粉墙壁(过去叫“照墙”)上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次政治协商会议决议”,密密麻麻几千字,我们当时认不了几个。有一天,我看见“姣邪子”面对着墙壁站着,嘴里念念有词,我以为她装腔作势做样子,就指着一个我认识的字考她,回答很正确。我又指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字问她,她也回答了;因为我本来就不认识,当然不能判断她的回答正确与否,估计应该是正确的。

 

我们当时住在大陆客栈,,离四牌楼很近,“姣邪子”经常来串门。她与人家搭讪有个特点,除“爹爹婆婆”地喊一声外,最爱说的话是“啧啧,造孽(yé)啊!”,从不主动提问。说明她很精明,不刺探人家的隐私,也就是不撩事惹非。当人家问她的时候,她回答的都是一些短句子。如问“敬老院加了餐没有?”回答是“加了。”如问“有什么好吃的?”回答是“蒸肉嘛。”她在每一家坐的时间也不长,几分钟后又赶下家了,人们都说她是“陀螺屁股”坐不住,每天都要跑几十家。走家串户唠唠家常是她每天的“业务”和喜好,整个县城几乎没有哪家她不曾去过。

 

文化大革命,我下乡了,偶尔回天门也遇到她,她总是摸摸我晒黑的胳臂,摇着脑袋同情地说“啧啧,兄弟造孽(yé)啊……

 

到八十年代再没有见到她了,估计死了。据六零后的澳洲雪梨子先生说他对“姣邪子”也很熟悉,依此判断,“姣邪子”可能死于70年代中后期,即文化革命快结束的时候,享年约70来岁吧 。

 

举止文明、半疯半傻、能识文断字且不让人讨厌的“姣邪子”,是那时候天门城里的一个女性“孔乙己”,不过她没有被人家打断腿。

 

京山永兴  曾凡义  2017.7.31.

 

 

  

再版责任编辑:翻饺子】



前期《鸿渐文献》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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