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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鱼:乡邻百态

飞鱼 鸿渐风 2023-04-30

乡邻百态

 

 

飞鱼

 

 

我们村的乡邻们,年轻力壮的,都纷纷背井离乡,外出打工,闯荡世界去了,这已然成为他们的生活常态。

 

孤独的牛--本文中的照片均为作者拍摄


在老屋,一年四季,除了过年,很难看到大批乡邻了,只剩下“黄发垂髫”坚守着乡村。也只有到了腊月中下旬,散落在全国各地的乡亲们,才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向老家涌回来:乘飞机、高铁、动车、特快、长途汽车的,自驾面包、奥迪、大奔、某SUV/CRV的,不一而足。一年一度的大规模迁徙,突击唤醒了他们对留守在家老幼的思念之情;返乡过年,也搅扰了乡村的宁静氛围。孩子们的眼神活泼了,老人们扫洒烹煮忙开了,受惊的林鸟吱吱喳喳不知所措。人欢狗跳,沉寂了一整年的乡村,开始酝酿热闹的意趣。或早或晚或快或慢,年三十之前,乡邻们陆陆续续各归各家、各找各妈()。一幕乡村民俗闹春喜剧开始上演了。

 

俺村里的留守儿童


在外打工时间长了,或许是在异乡浸淫过久,乡邻们的禀性渐渐差异日盛,有的人乡情意识渐渐地淡薄了,邻里之情慢慢地疏远了,以致不顾情面。我妈隔壁家的嫂子,大约开悟了私人领地意识,想要像城里人般独善其居,兴起了“圈地运动”,画地为牢,以邻为壑。去年底回到老家,她迫不及待便找来碎砖乱石,在屋前的水泥地上堆出一长条泾渭分明的横向邻里界线。过了几天,怕“边境线”被挪移,她又买来水泥,将砖石加固糊死。檐底原本自由行走的空地,她给铺满细竹枝。不出门的日子,她就笼着衣袖,俨然守卫着国土的哨兵,在这加了防线的方寸之地旁严防死守,禁止一切车辆碾压和经停。她这举止,一副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显然是对乡村门户大开自由往来传统的公然叫板,这样做,自然遭到全村人的暗中唾骂和不齿,骂她“得了神经病!打工打工,临了变成个‘半转窝子’(傻子、二百五的意思)。

 

而与之迥异的,是住在后排的一个族兄,在广州从最底层的民办教师开始干起,一直干到光鲜的私立学校老师的职务,越发懂礼数了。他热情邀请人们去他家门前停车,“没事儿!乡里乡亲的,想停多久停多久,全免费!”他曾自费出过一本没有刊号和发行数量的书,放在家里任人取阅。留守的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咱村有人出书了!作者居然是个认识的人!他们带着崇拜之情对着书中熟悉或不熟悉的,他的家小等人物图片指指点点:

 

这个是他姑娘(老婆),这个应该是他孙子吧?看看!还有好些他跟学生在一起的相片。

 

等他们看得差不多了时,我也将书要过来拜读了一遍。不厚的书里,有打油诗,有微小说,还有随笔,嗯,小有才气。翻到他颂扬老婆的一篇,那50+的老夫对老妻的肉麻表白,酸得我犹如冷不丁一口嚼吃了一大团酸泡菜,差点没四肢朝天倒个儿。不过,别人也在演绎着生活的快乐和浪漫的情趣,自得其乐。

 

趁着腊事腊月,良辰吉日,有人嫁女儿,门前彩台高搭,请来花鼓戏班子,一出接一出不歇气地唱着。伴奏的坐在台下角一侧,二胡、响锣、钋儿全他一人挑大梁。我好奇地盯着这个手忙脚不乱的中年男人,只见他眼观舞台,耳听唱腔,随着剧情需要,一会“当”重击一下铜锣,一会扭动双肩,把个二胡拉得像小时候见过的织布熟手那样,左右穿梭不停;遇上剧情冲突激烈时,他操起两片钋儿反复对扣或互切,锵锵的声音煞是脆亮。演员很敬业,都很卖劲,说学逗唱的,样样精通。

 

春节期间的乡村舞台


这时本村的腰鼓队自告奋勇上台换人休息。一旁有小年轻马上嗤之以鼻:“一群老妈子黄脸婆,有个么鬼看头!”涂脂抹粉穿红挂绿的腰鼓队成员,确实都是些六零后的大妈级人物。可是她们毫不在乎啊,很快就进入了角色,上台就自顾自地、非常投入地跳起舞来,时不时还对台下来几个飞吻,活跃着气氛。夜幕深笼,露水快要打湿衣衫,看戏的老人们正要抱起怀里熟睡的小孙子散去,却听台上的主持人说:

 

接下来由我们剧团的老师们给各位父老乡亲表演一个大家熟悉的节目:《打猪草》。

 

哈哈,还真的是好戏在后头呢!婆婆们闻听,“啊,《打猪草》?好看好看,再看看!”呼地一下又都聚拢回来重新择凳坐好。主人见状,赶紧端出糖果饼干等夜宵来招待。又是一阵好生热闹,大家意犹未尽地继续观看演出,就是要直到幺锣了,挖台脚,才心甘。

 

在新年前后的腊月正月里,形形色色的相互吃请中,有不少是给夏天考上大学的孩子补办的宴席。大学都读一学期了,搭的花台上还高挂“恭祝XXX爱子(女)金榜题名”的字幅,看上去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但也是事出有因,实属无奈--高考录取季,正当其时,主客都奔波在外,忙于生计,不愿耽搁,可是该有的形式,甚至是一种仪式、礼数,乡邻们一点也不能少。这是我们从前绝对没有过的,慢慢的,我也见惯不怪了。

 

正月初五这天,应表妹之托,我们去侨乡客运站接回一对走亲戚返家的老两口。迎面过去,车站出口处一堆人里,那老两口里续弦的老娇妻,六十开外,白白胖胖的居然站立不稳,被左拥右搂皇太后般伺候着。一边是怜香惜玉的古稀老头子,一边是借来劳力好使唤的他们侄子也即我表弟。

 

一将他们送到家,安顿好了后,我们一行人在转场途中,我老姑就七个不平八个不忿数落开了:“还真是!叫我怎么说呢?这可能就是他妈真爱吧!这死女人不能自理,又腿长好赶路,跟出远门走人家,吃酒席时老家伙生怕她没胀得,这碗那碗给她夹菜。憨吃哈胀拉得多,害我老子搀她上厕所几趟!老子也是六十几了!上火车走台阶腿不能动步,要人背着进站。他两个亲儿子袖手旁观,老头子背不动,把我儿子累死了。想当初,老家伙对原配的嫂子总骂骂咧咧像革死的冤仇,哎!

 

这个,我是知道的,原配在与老头子的磕磕碰碰中抚大了三个儿子,还没享福就不小心掉进杨林河里淹死了。如今这二人在一起十多年,后一半的时间女人瘫痪在床,老爷子就鞍前马后端屎倒尿喂饭灌药的悉心照料了她这些年。对后妻的深情反衬着对前妻的薄幸,这前前后后的一切,看来没能逃脱世俗的审判。唉,人的姻缘情感,爱恨情仇呀,又有谁能厘清?

 

我在外工作都有二十多年了,乡邻中总不乏有人,为我的薪资待遇操碎了心。是些上了岁数的人,他们问我,我就实话实说饿不死也撑不着,他们完全不相信,说我骗他们,分明少报了;依旧心有不甘,又向我妈打探,我妈说不知道也从不过问。他们听了很不以为然:连自己丫头一月拿多少钱都不挂心上,想不通。那意思似乎我那妈妈当得非常失职。他们还对我妈说:“别人家考了大学的孩子,个个鼻梁上架副镜子,你这女儿,从不戴眼镜,根本不像个大学生。”似乎,戴眼镜,才是大学生的标配。哈,这都是个问题:回去时该不该瞎侃形势大好,谎报“薪情”;又该不该戴副眼镜,哪怕是平光镜也好,装出一副有学问的模样蒙哄人,满足一下乡亲们的愿望呢?

 


故乡,对于外出的游子,是一种乡愁的念想;而对于无可奈何的留守老人和孩子,只是在一种凋敝和衰败中,打发着时日。一晃经年,年轻、半老乡邻们的轶事随着斗转星移,时有变更。而不变的,多是身在故地,守着三尺灶台几亩薄田,足不出户的暮年老者--世界日新月异,文明的进程高歌猛进。而横亘在他们面前无形的高墙,他们浑然不知。他们被抛弃好远,而对生活稍许的一点改善而感恩戴德。但是,无知者无畏。当我们时时被爆炸的信息冲昏头脑焚心忧虑时,他们却度着小农自给的岁月,安逸自娱,心满意足而怡然自得,不懂梳理过往、谋略未来,这算不算一种“缺心眼”的幸福?岁月静好,时光恬淡。也是一种福分!

 

 

本期责任编辑: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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