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角是爱：伟哥的故事

               --医学发现史话系列之二

小熬浆糊

在这个血拼颜值的时代，女士拉个皮抽抽脂拍拍黄瓜，男士植个发洗洗肠喝喝减肥茶，日见平常。更多的是干哪行就有哪行的标配，如龙哥的光头大纹身，一些女艺人的烟熏妆。即便是只有几个人的作坊，诸如企业理念、经营方针、发展战略、Logo等，那都是一应俱全，高悬于墙，频示于众。就像别人刚才送我的月饼，硕大无朋的精美礼盒，打开来四枚袖珍月饼，小巧玲珑人见人爱，捧在手里，生怕从指缝间掉下去。

我却固执地抱残守缺，觉得人行走于世，脑壳里总要有点东西，哪怕是浆糊。而企业要赚到吆喝和真金白银，恐怕只能靠叫得响过得硬的产品。你看知名医药企业，都有自己扬名立万的产品品牌。健民制药有健民咽喉片，马应龙药业有马应龙痔疮膏，云南白药制药公司有云南白药，华润公司有三九胃泰，修正有斯达舒等等。叫不叫得响，得市场说话，用户说话。

世界500强拜耳，人家那百年经典阿司匹林，堪称一剑定乾坤的神药。本来，拜耳还研发出了另一个名震江湖的产品，谁料江湖险恶，捅了个天大的窟窿。这款产品几乎与阿司匹林同时诞生，具有强大的镇痛功效，被广泛应用于临床，包括用作儿童止咳药，甚至在妇女用的卫生棉里，也含有这种药物。拜耳给药品取了个响亮名字heroisch（德文），意即英雄，一时风光无俩。后来在使用中才发现，这药物可在肝脏中转化为吗啡，且比吗啡的成瘾性强了很多，对神经系统损害尤烈，烈到高居所有毒品的首位。拜耳制出的是高纯度“毒品之王”--海洛因，就是通常说的“白粉”。这已经不是什么副作用，而是毒作用、反作用，坏作用了。1910年，海洛因在全球取消临床应用，《英国药典》也将其删除，拜耳大蒙其羞。

潘多拉盒打开之日，就是“百年魔怪舞翩跹”之始。相比于欧美流行吸食大麻，东方的瘾君子们都好白面，俗称“吃货”。为了这一口，多少人铤而走险，家破人亡。白粉苛政，皆猛于虎。

鸦片罂粟花与东方罂粟花 罂粟果

后来各大医药企业的新药研发就十分谨慎，临床试验不过关，方方面面不考量周全，绝不贸然推出，甚或果断放弃。辉瑞制药， 美国超大航母型生物制药公司，具有全球领先的研发和生产能力，每年斥资数十亿于新药研究。上世纪下半叶，心血管病受到高度重视，辉瑞加紧研发治心脏病药物。他们挑选的是西地拉非。在临床试验中，发现西地拉非作为一个心血管药物表现令人失望，对心血管的作用并不能达到研究预期，无法作为一个成功的临床治疗药物。1991年，历时近10年的西地那非临床研究试验终止，宣告失败。

有时候，霉运意味着转运，像极了股市的触底反弹。否极泰来,不信不行。

终止试验必须收回试验药物。可是，奇哉怪也，一些受试者却迟迟不愿交还剩余的药物。调查发现，西地拉非竟然对受试者的性生活大有裨益，这些心脏病人正在惬意地享受药物带给他们的意外之乐。老板和研究人员都是人精，立马转向，展开西地那非治疗性功能障碍的研究。西地拉非果然不负众望，研究结果大快人心。这里有几个重要物质发挥协同作用：一氧化氮（NO）、磷酸二酯酶（PDE5）、环磷酸鸟苷（cGMP）。西地拉非通过抑制磷酸二酯酶（PDE5），提高环磷酸鸟苷的浓度（cGMP），而cGMP正是松弛血管平滑肌的关键物质。为了便于大家了解其机理，我列个简单的反应式：

大家是不是感到头晕？那我们通俗一点。伟哥之父--诺奖获得者费里德·穆拉德，这位中国科学院外籍院士、上海中医大学现代中医药研究学术委员会主席，曾打了一个比喻：一桶水的总量取决于产生量和损失量。NO(一氧化氮)负责拧开拧大水龙头，增加cGMP浓度，相当于扩大水的产生量；西地拉非负责堵塞桶底的漏洞，维持cGMP浓度，相当于减少了水的损失量。协同发力，保证cGMP能作用于血管使其扩张，最终海绵体充血满满。

在这一过程中，NO由大脑神经系统性冲动时产生，西地拉非则维持增强NO的作用。NO无疑是个自带流量的神奇小子，几乎在所有生命演化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在后面的系列文章中还会有精彩表现。

辉瑞就此发现了一种有效治疗ED（erectile dysfunction），即男性勃起功能障碍的药。后续的研究证明了其对心血管和精子的安全性。他们将药物的商品名定为万艾可（viagra）。

接下来的进展令人目不暇接。

1998年3月27日，万艾可获得美国联邦食品和药品管理局的上市许可，被临床定为ED一线用药，数周内，数以万计的处方开出；

1999年，万艾可被《牛津大辞典收录》；

2000年前后，万艾可在100多个国家上市，包括中国。

全球掀起抢购风潮，万艾可成为最畅销药物。据不完全统计，在10年左右时间里，男性服用者达到3800多万人。最初几年，万艾可在黑市上甚至炒到RMB500元一颗。

万艾可

这是一个令辉瑞公司名利双收的成功产品，也是有史以来少有的搅动全球的诺奖级别药物，以致各路好汉纷纷试图挤上这辆顺风车。

这就要说到《伟哥的故事》了。这其实是一部香港情色片，黄秋生和曾志伟主演，出品时间1998年岁末。讲了演员在那种事上突然不举的尴尬故事，正是编剧王晶擅长的套路，也是明显蹭热度的搞法，但票房却不咋样，惟一的作用就是炒热了“伟哥”一词。根据万艾可的发音，用近似的“伟哥”称之，音意俱佳，显示了汉语言强大的表达能力。事实上，“伟哥”的叫法就是从香港流行开来的。

纨绔的香港影人与智慧的辉瑞人，到底赶不上精明的广东商人。1998年，广州威尔曼药业公司抢先在中国注册了“伟哥”的中文商标，使得辉瑞公司的“Viagra”在进入中国市场时只能注册为“万艾可”。双方开始了长时间的“伟哥”商标争夺战。2006年12月30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判决，辉瑞公司无法证明“伟哥”为其未注册驰名商标，所以，对该商标不享有商标法规定的合法权益，驳回辉瑞公司全部诉讼请求。中资打败外资，一如华胄驱逐鞑虏。广州威尔曼如愿获得 “伟哥”商标，怀揣孵金蛋的梦想跨入新年。只是，我们至今也没看到这家药企运用“伟哥”创造出什么了不得的奇迹。

忍不住要说说同样发生在广州的，号称“国内商标纠纷第一案”的“王老吉”商标之争。本来，加多宝方在与广药集团签订协议，获得“王老吉”商标经营许可后，锐意前行，一举跃上国内饮料业头把交椅。汶川地震，加多宝以王老吉名义捐款一个亿，是全国单笔最高捐赠额，感动中的国人喊出了“买光王老吉”的口号。国资身份的广药集团恰到好处地来收回商标使用许可权了。结果在纷争开始之际就命中注定，法院一纸判决，广药打败加多宝。这次是国资战胜民资，好不威武。

两次纷争，一脉相贯。小时候看战争片，只晓得跟着大人说“总是我们赢”。后来识得几个字，又学会说“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感觉如服了“伟哥”，十分昂扬。只是从此我喝饮料只买加多宝,不买……

“伟哥”之争绝不仅限于争夺一纸商标，背景意味深长。国内十几家制药企业组成“伟哥联盟”，抱团向辉瑞挑战，诉辉瑞不正当竞争。辉瑞也提出反诉。国内这些企业都推出了或拟推出以西地拉非或类似成分为主的，治疗ED的“仿制药”。辉瑞的专利使他们的药不能合法上市，这可是几十上百亿级别的大买卖。你难道没看见，药店角落的专柜里，各式“伟哥”都挤在那儿同场献技？小小的蓝色药片，就像我们居住的蓝色星球，带着执念中的人类旋转，无止无休。

也难怪大家不惜代价争得天昏地暗。万艾可被公认为是临床生殖医药领域里，继避孕药之后的又一里程碑式新药，现象级重大事件，在美国《连线》杂志评选的“轰动全球十大发明”中高居首位。

资料显示，全球40-70岁之间的男性，ED的发生率大约为50%左右，一个数以亿计的庞大群体。万艾可让众多男性重振雄风，更重要的是使其找回了自尊自信，赢得了夫妻和家庭和睦。这其实已超出了治病的范畴，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影响涉及社会学、心理学，甚至宗教、教育范畴。以此为契机，人们又开始寻找适于治疗女性性功能障碍的药物，并且颇有进展。

药物的效用总有其边界，“伟哥”带来快乐，但它不是健康本身。万艾可问世以来，因滥用药物引起的不良反应也不时发生。有些年轻人追求刺激，长期大量服用，反而提高了勃起的阈值，导致药物依赖，性功能下降。更危险的，是一些心血管病患者，服这种药潜藏巨大风险，如果同时服用了治疗心血管病的药物，由于二者都有扩张血管的作用，更易导致血压骤降，危及生命。我所知道的，就有一位老者，在街边发廊里，趴在发廊小姐的身上猝死。数不赘述，悲催。

仿时下电影的作派，最后送个彩蛋--

几十年前，一个叫贾尔斯.布赖恩德利的研究者，事先服下自己研制的药，然后在学术研讨会上演讲。演讲结束时，突然向现场听众展示自己勃起的模样。牺牲色相，以身示“效”，博得一片掌声。为了解决脐下数寸的那点事，科学家拼得裤子都脱啦。向这位医药学界前辈致敬。

本来想治“心病”，没打算谋“性福”，无意间却转角遇到爱。在人类医药探索的漫漫旅途中，万艾可由此成为药品从挽救生命向提高生活质量和生活情趣迈进的一个耀眼标志。

这就是医药的神奇，这就是伟哥的故事。

（待续）

2018.桂月于武汉南湖

【本期责任编辑：路人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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