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门阍人：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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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 学 九 不 死

阊门阍人

有同学者，湖广人。文革出生，年过半百，喜酒。每于席间微醺，好忆其九死一生经历。叹苟且之生，哀同年之殇。

豪气童年

同学农村人，出生不好，家大口阔，没有上过幼稚园。所幸有线广播遍布神州每一神经末梢，革命壮歌灌进千家万户，入脑入心。他自是生性果毅，豪气干云。

一、阁楼摔下没跶死 同学家原先地多，有三进院子。虽遭分拆，尚保有天井、堂屋、阁楼。阁楼上有些什么，他充满好奇。偶听父母提起，上面有皇桶（农户储粮巨桶）、织布机、丝雀笼子等，他都没见过。

约四、五岁，同学刚学会爬梯。受好奇心驱使，在大人们出门劳作后，他爬上阁楼。楼上黑咕隆咚，有蛛网。对于皇桶，他没兴趣，也掀不开那厚厚的压舱板。丝雀笼子虽精巧，但丝雀少见，麻雀不好养。

于是，同学翻到了织布机，拆下它的羊角。他要用它来当作一辆“六至八”拖拉机，在小伙伴面前耀武扬威一盘。

套织布机羊角于肩，他顺梯倒退而下。刚向下退了一步，羊角居然比他瘦弱的身体重，一下子失去重心，他仰面摔了下去……

醒来，家人告知，他的脑袋摔了一个大洞，鲜血满地。但那个时候他家孩子多、命贱，没钱医治。好在湾里的堂爹鸿宝先生略懂偏方，着人找了一窝乳鼠，捣碎，拌鸡蛋清，摊成一饼，顺势捂脑后伤口上，再用一块破布包扎好。

奇迹出现，他居然没死。既没有什么破伤风，也没得什么感染、脑震荡，痊愈了。是祖宗荫庇，还是文革光芒普照？孰知其极。

二、屋檐掏雀没砸死 家里有线广播的文革壮歌在继续，同学的豪气也在膨胀。隔壁的少平哥长他三岁，一个春夏之交，少平找他，说同学家屋檐上总见几只麻雀钻进钻出，估计在“抱儿”（孵小麻雀）。少平说同学家的梯子长，可够得着屋檐。

于是，趁大人们上工之后，他们搬出了梯子，搭在屋檐上。同学个子小，在下扶梯望风；少平爬上去，掏麻雀蛋。少平伸手在瓦缝里抠，枯草、鸟毛飘飘而下，同学眼睛有些花。

忽然，一片大瓦重重砸在同学的右眼眉骨上。他晃了一下，想着少平哥还在上面，便作董存瑞状坚持挺立。少平下梯，见状大叫：你眼出血了！

于是，同学又被家人用布包住了脑袋。等到伤口血干、扯掉包扎布，眼睛除浮肿之外，居然变成了三眼皮。农村穷人家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受伤破皮之后要缝合？从此一只双眼皮、一只三眼皮，行走江湖。

三、河里捞财没淹死 同学说他依稀记得那时有两句歌词：“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儿时的他不会写，但歌词中“可以随便搞”的意思还是懂的。所以，同学上了两次“天”没死之后，又准备下“洋”试试了。

一天，二哥神秘地说：湾后的河那边，一台手持拖拉机掉水里，拉出来时，还有一把扳手没找到。于是，刚学会游泳没多久的他，跟着二哥游到了河对岸，然后踩水过去，试探着找手扶拖拉机掉下去的坑。

怎奈泳技不到家，他一下子溜进了那个深坑，啊噗啊噗地。二哥见势不妙，一把将他捞了出来，“五洋鳖”没捉到，险些为财而亡。

艰辛少年

同学转眼成少年，文革结束。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天，高音喇叭里传来铺天盖地的哀乐，伟人走了。

四、疟疾六天没病死 同学身材瘦小，噪门大，成绩还马虎，11岁就上了初中。但长年营养不良，蚊虫叮咬，满头的脓疱，加之每天都要跑好几里地去上学，奔波之下，身体愈见羸弱。

一天，浑身忽冷忽热，家里人以为他得了感冒，煮了竹叶水喝，依然不见效。勉强又上了两天学，回到家，一会儿冷得牙关打颤，一会儿热得泗水汗流，头昏脑胀，上吐下泻。家里各种方法想尽，甚至烧了黄表纸驱鬼，还是不见好。

奄奄一息之际，湾里的赤脚医生过来看了一眼：疟疾！一种难闻的药片服下，居然救了他的命。同学后来知道，那药叫奎宁。屠呦呦的青蒿素神药，那时还没有开始推广。

五、路遭霸凌没打死 文革随伟人而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同学没被疟疾害死，却差点被成分好的师生整死。

他的初中，系一个文革高中改成。班主任语文老师，厚厚镜片，中年女人，眼中冷光令他不寒而栗。中年女人从学籍卡上发现了他家的高成分，于是当他长期被欺负而找她投诉时，居然被她反过来训。

一个盛夏时节，中年女人饭后午睡，让他到学校旁边的河里打来一满盆凉水，就那么端着在门口罚站，她自己在阴凉的屋里打鼾。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成分好的同学受到鼓励，对他更下痛手，摁在上学路上的臭水沟里呛水不说，还天天威胁他放学后等着挨揍。二哥听说后，曾护他上学过一次；他也曾忍无可忍，一个扫堂腿将打他的人踢倒。但换来的，却是更多的毒打与欺凌。成天惶恐，胆颤心惊。不得已，他退学，保命。

六、激流漩涡没溺死 辍学在家，无所事事，找堂兄玩。堂兄家在一条更大的河边，带他去节制闸跳水。同学心情不好，想发泄。加之自恃泳技好，于是专闯激流险涡。

瞬间忘乎所以的释放，带来灾难。一不小心，他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卷了进去。绝望之际，堂兄赶到，将他一把从漩涡中救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他，忽然想起老人家的教导：不是说“人定胜天”吗？怎么人还差点被天搞死？

七、工地挑砖没累死 同学给生产队放一头小水牛，长得膘肥体壮，年终得到了生产队的表扬。这是他这个地富后代在公开场合获得的罕有表扬。难道风向要变？

是变了，邓先生的改革举措，让他家摘了帽，户口本上成分一栏改成“农民”。二哥参加高考，考上省城的大学。同学当然还想读书，但家里同时负担两个读书的，难。

大哥想了个主意：城关边上有人在建房，找小工。于是，他成了中国第一代农民工，到城南的一户人家去挑砖，筹钱上学。

一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年身体，挑着二十几块砖，上六层楼梯。干活的前晚下了雨，粘土砖吸水，格外沉。他几乎是用双手托着扁担，一步一步往上挪，那扁担像要粘到肩膀的肉里一样，生疼。

东家为他们准备了醋泡白开水，上楼之前，几乎是一饮而尽。每上一级台阶，脚下一滩汗水。下楼时，醋泡白开水已经全部化作汗水流完。然后再喝一大杯，再挑上一担沉沉的湿砖，上楼……

晚上，每人得钱五毛。回到家，父亲勃然大怒，操起扁担，把大哥围着湾里追打了三圏，骂他是不是要把这个未成年的幺弟弟搞死！

苟活青年

大哥当然不想搞死自己的幺弟，同学也重返学校，并一路顺利地上高中、大学，成了湾里第一个上京城读书的大学生。

八、卡车碾过没轧死 上大学后，为节省假期往返花销，他总是找在省城的熟人、同学处打住。有年寒假回校，照例到省城找一个同学借宿。一路上，大雪夹杂着冰雹，打得雨伞像炒豆子一样。省城的头牌大学坐落于小山之上，校内道路起伏不平。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紧急的刹车声音。随后他就闻到一股浓浓的柴油味，旋即被推倒在车底。一辆好长的车，坦克一般从他身子上方黑压压地轧过去。

也许是命不该绝，当司机把他从车底下的两个轮子之间拉出时，竟然只是弄弯了他雨伞的骨条，皮都没伤着。也许是他太瘦刚好从货车底盘下溜过？也许是雪天车速本来就不快？反正他没死。

司机吓得脸煞白，忙问他：不要紧吧？确信没事之后，司机师傅帮他捋直了变弯的雨伞骨条，免费将他送至同学的宿舍楼下。

九、曾经春寒没有死 同学大醉后偶忆往事，万箭穿心，语近哽咽：不在了，他们不在了！我们苟且偷生呐！

攥杯欲碎，泪和酒下……

【注：照片来自网络】

（责编：糊汤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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