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繁祁：天门藉台湾老兵的回忆（下）

Original 曾繁祁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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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藉台湾老兵的回忆（下）

曾繁祁

探亲

离开家乡后，只身来台，举目无亲，尝尽辛酸。每逢佳节倍思亲，多少个中秋节，躺在操场上转念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禁泪下，李白的心情我是了然了。

何年何月才可以回到母亲的怀抱，与亲人叙旧呢？悲伤是无用的，必须力求上进、锻炼体力，期有所成，方不致潦倒一生，无颜见江东了。

六十九年底，我请旅居日本的美华姐替我转信，但未有回音。七十年元月四日，又写一封信：“五哥七弟：我是你们的老六，非常想念母亲、三叔婶、二哥、哥哥……”。信封上写“凡是姓曾的人，都可以拆阅”。因三十三年的变迁，难以捉摸，故如此写信，而我们曾家在城关住的人不多，只要是姓曾的人收到，都会转告的。

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四月中旬收到哥哥寄来的信，当我拆开看到六弟时，脑子一片空白，毫无所知，呆坐不动。不知多久，还是妻看到信，说是哥哥来的信。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才回过神来，泪水夺眶而出，不能自已，心情稍为平静后才将信看完。

托祖宗的福，家中的人都还安好，谢天谢地。接着二哥、五哥、七弟、九弟，诸侄儿女、外甥们先后来信。杜甫的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是三十三年啊！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原先只希望家中人知道我在台湾成家生儿育女就好了，现在可藉通讯畅叙离情，实在令人兴奋，之后勿须转寄，又方便多了。

政府开放探亲后，我一切准备就绪，于七十七年九月十四日与哥哥、五哥和两位嫂嫂（吴燕云与王顺华）在香港相会。恍如隔世，心情激动不已！因武汉闹水患，我三个孩子还小，且都在读书，怕回家遇上淹水就麻烦了。

乙亥年家乡淹大水，祖父因之逝世，哥哥在大厅桌子拼的台上跌断右锁骨，是父亲同他坐船到西门找医生接上的，思之犹有余悸，故改变行程，只去深圳玩五天。

香港人称“东方之珠”，可是太吵杂，我非常不习惯。过了两个晚上，就到深圳二外甥嫂嫂周治霜（恒锐）教授家，甥女婿张育标在电信学校当校长，她们一家六人，二外甥女治雯（玉锐）的长子高明也在深圳（他是牙科医生）。她们在宾馆为我们接风，两天后大外甥治霖（悌安）也来了，相见甚欢。

我们三兄弟住在宾馆，她们妯娌也很融洽，畅叙离别，我们都是谈而不问，大致上了解部分情形。每天都到深圳各处游览，照了些珍贵相片，每晚都在一家大酒店聚会。我们三兄弟轮流作东，谢谢他们盛情招待，俩位兄嫂对我们爱护备至，珍贵的手足之情，温暖了我的心。离圳前遥祭祖先，次日大家送我俩到车站，依依不倽，含着泪水而别，再相逢，求之异日了。

第二次探亲是八十三年四月二十五日（清明节前），时间半个月。因妻同孩子们都在工作，不能离开太久，好在我的身体状况经医生认为可以，并有天门同乡二人往返照顾，妻和孩子才放心我一人前往。经香港转机至武汉，当天就见到哥哥和五哥带同侄子、外甥前来接我。为了会见两位表妹及避免旅途太累，在武汉休息了一晚，晚餐是新中为我洗尘，次日分乘两部轿车回到天门。

我离开了四十六年的故乡，见到睽违已久的亲人，我抑制着似要爆发的感情，为恐落入“温情主义”中，影响他们，为恐犯忌，也是只谈不问。好多亲人一见就认出来了，如兰表姐，她叫人不要介绍，看我认不认识，我接着就叫了兰姐。其实我认人很差劲，而这些亲人，我都是思念了千百次，故印象深刻，不易忘怀。

翌日去拜祭结亲，见坟台不禁悲恸失声，不孝儿远离膝下，未尽奉养之责，昔时以为短暂相别，终将久依膝下，若知如此，虽百利儿亦不往矣！回忆母亲，终其一生，为子孙备极辛劳，无怨无悔，充分表露了母爱之伟大。呜呼！风树叹兴悔已迟，故哭之恸。

五哥为恐我身体支持不了，极力劝阻，珍贵的亲情，慈训所期，当可告慰在天之灵了。次日往祭二哥嫂，我们四兄弟以二哥读书较多，久居乡里未展其志，空负所学，实属憾事，好在目睹侄儿女们成家立业，当可含笑九泉了。

四月二十八日往荆门市五哥家，尹岚同小龙远从桂林回来，支农因留学日本制度，铧侄跃侄夫妇及两位孙女，他们一家十人团圆，还有悌安、大外甥女治云（墨锐）、玉锐、建中，欢聚一堂，我目视一周，打从心里欢喜。

三十日前往表弟蔡光茂家，他是工程师，与夏家表妹结婚，已是祖父级了。五舅母是二月十五日仙逝，享年八十一岁，坟墓在高山上，台阶很陡，我随着表弟一步一趋地到达，脸不红气不喘，建中看到后，对我的健康才放心了。他是哥哥派来整个旅程照顾我的，很称职。

在荆门五哥也未离开过我，两位兄长的友情，使我如沐春风，感激不已！我也未尝失礼，我们兄友弟恭，足为子孙表率，亦可告慰祖先在天之灵。五舅母晚年身体欠佳，看到了曾孙，当可瞑目了。回程途中经当阳桥、长坂坡，并在赵子龙铜像下照相留念。

回家探亲，预计在旧历三月二十四日哥哥做七十岁生日，大会亲友，因哥哥嫂嫂不愿铺张而作罢。由继宗、德宗、辉宗、建中、爱珠、碧芳、莉芳、惠芳、墨锐、传烈、兰表姐等轮流请我吃饭，并照相留念，他们都送我礼物，装了一大袋，我可是满载而归了。

总括这次探亲，两位兄长对我爱护有加，两位嫂嫂对我饮食照顾的无微不至，使我非常感动：诸侄儿女外甥们都很争气，均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可说是各有千秋，我是万分高兴，此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回忆祖父及父亲一生行善，子孙们得享余荫，今后应“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书此共勉之。

母亲在世时，因我久无音讯，与哥哥嫂嫂相商，将辉宗过继与我，我着他叫我和妻为六爸六妈，如同文卿叫五爸五妈一样的亲切。他的姨妈黄云兰也来看我，连同建中我们四人云祭黄家嫂嫂，以孩子们现状相告慰，之后没有云祭过任何尊长，为恐引起伤感，我也未问。

长侄祥锟（继宗）只小我四岁，离家前有一重要事情，二哥托我与之沟通，因我俩相处融洽，幸未辱命，数十年来，我之思他，亦如他之念我。有次华侨代表团回国访问，团长曾安生与我同名，他还以为是我呢！他藏有画家缪甫孙先生已未年（民国八年）绘赠父亲菊花图一幅，送我保存。悌安为我写的对联“颐性养寿天伦乐；忠厚纳福子孙贤”。配与两侧，还有百福、百寿图，裱好后悬挂客厅，每天都可欣赏，都将成为我的传家之宝，要妥善保存，永垂不朽。

回至武汉，外甥周信安为我饯行，次日五哥率辉宗、建中、新中夫妇，送我到机场，互道珍重、依依不舍而别；另外哥哥、侄子、外甥们也要来送我，为恐影响他们工作而婉谢了，使我感到亲情之可贵。

写了这么多，难免有遗珠之憾，实因学识浅薄，未能道尽心声，能阅此者，当可谅解我的一番苦心，是所至盼。

复健

四十六年我在师部连当警卫排长时，患重感冒，发高烧超过四十度，当医务士邱作师上士为我注射点滴时就休克了。也不知过了好久，清醒时也未见吊针，身体非常虚弱，传令兵为我送来稀饭，不小心将碗跌破了，我马上说：“不要紧，排长恐怕好不了的，现在这个碗替了我，你放心，很快就会好了”。那时年青复原很快，也感谢邱上士救我逃过一劫。

五十二年冬天在高级班受训时，很多人患流行感冒。我每天也用热水洗过澡后再用冷水洗一次，这是一个日本大将通令他的部下预防感冒的方法，因此我未感冒，也可能是身体有了免疫功能（年长者不宜用此方法洗澡，须特别注意）。

七十七年有一次我走了大约二千公尺，突然不能走了，也没有任何不适，停一会又可走了，次年有一天早上在慢跑时也发生了一次。病后注意健康常识，才知道这种现象离心肌梗塞不远了，应该赶快作心脏检查，因我的无知，差点送了命。

七十九年七月十九日晚十时，忽然感到不适为以前所没有，我警觉到不妙，叫文卿为我拿荣民证与身份证，我到巷口对面大生医院挂急诊，当医生用仪器为我检查时，叫我去荣民总医院。

祥正是上午回营，祥智还休假在家，他开车，妻同文卿送我去医院，上车就吐、发冷汗、胸口微痛、逐渐昏迷，之后就是迷迷糊糊，听到声音就恶心，隐约听到祥智说要回营去，主治医师李笃行宜说：“应该送加护病房的”。

经他悉心治疗之下，逐渐清醒，几日后才能下床走动，又因心血管狭窄做心导管检查，一周后做扩张术成功。刀口是经过手术用砖压着，过八小时后移开就好了，可惜半夜我发觉流出很多血，马上请护士找医师处理，并为我输了五百西西的血，又重新压砖，多受了几个小时的罪，隔了三天出院，一共住了四十七天医院。

出院后，身体虚弱的走路都困难，妻与文卿陪我到附近小学散步，伉俪情深是我精神上的最大支柱，她因此养成了晨间运动的习惯，当我可自行运动无须人照顾后，她经常乘公交到大坑山区走快步，那里空气比平地好，大家都称之为“爬山”。

大约是十月开始做甩手运动，对心脏病有很好的疗效，精神就好多了，我买一百本甩手手册送亲友及爱好者。可是又患了骨刺，每周要去荣总做三天的复健运动，有两天严重时下不了床，还要文卿喂我吃饭。痛风每年复发，但是我还是不断的甩手散步。

八十二年六月底看到大步走可治百病的资料，我从七月一日起由一百步到月底四千步只要四十二分钟，腰不痛了。九月开始研究很流行的“香功”，在与香功老师印证无误后，于十三日停止甩手，正式开始练香功，并免费教学，且有远道而来者，有美国、英国的留学生，他们学会后去教人练功；因我的身体逐渐康复，是很好的见证，故在附小运动者，也有些人跟我一起练。

最显著的效果，是使我三百五十度的老花眼，改善为七十五度，骨刺也好了，痛风也比以前疼的好些。有一位朋友李炳贵先生，两年前患有心脏病，我教他练香功与大步走，去年十一月经检查，完全好了，他写好一副对联“指点妙法，勤练康复；施惠良方，有同再造”，和朱子治家格言一幅，裱好了送我作纪念。

有位杜秋菊女士坐在小椅子上练了两天，第三天就站起来练了，她不但自己练功，并教她同事练。好几位的富贵手、尿酸都好了，以前常患感冒的人也很少感冒，每天练两次的人则未再感。我还练梳头功、扣齿功、搅海功，摘要按摩。王东原将军的脚部运动、手部健康运动等，各有独到之处，我影印以上资料和有关健康资料，送与爱好者。

杨健三老师与练功者，也影印给我分发，也有人买电池给我和杨老师每天早上放香功的录像带，大家都很热心。不论什么功，最好是身体健康时练，当可事半功倍。练前详阅资料，动作以正确为主，更重要的是持之以恒，常保身心愉快。

结论

时光如驹，年届七十矣，回头往昔，幼年虽辍学在家，仍不忘庭训，勤于自习，绝不妄自菲薄。尤其是在军中，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忠于职守、任劳任怨、信守承诺、无求于人，这好像是在美化自己，而我认为一个人基本上是应该如此的，如有不周也是无心之失吧！

而我择善固执，同流而不合污，难免得罪人，为了坚持原则，也就不计较了。自当排长起，我认为所带的兵，不论多少都是他父母的娇儿，必需教以熟练的战技。在战场上若因指挥官的错误，而冤枉牺牲，良心如何能安？惟有卓越的指挥才能减少伤亡，完成作战任务，这是鞭策我的原动力。而自知需要什么，就积极的培养自我的能力，以适应任何状况。

经商时使我体会到“钱”这个玩意是招之不来、挥之即去的东西，惟有克勤克俭，方可集少成多，免于阮囊羞涩，养儿育女亦可无虑了，切忌好逸恶劳。而赌钱更是不能碰，现在科学发达，有赌必诈，怎么可能赢得到钱呢？输了会影响生活品质，尤其是年青人，没有经济基础，若好赌成性，将输掉一生幸福，凡我子孙当以此为戒。

我这一生对名利都看得开，而对三个孩子尚未结婚，常耿耿于怀，我之所以不愿做七十岁生日，是没有叫爷爷的，不够意思；而房子尚未改建，亦难以释怀。好在能适时完成此回忆录，作为生日纪念，聊胜于无了。

我们姓曾的公用“三省堂”，是出自曾子名参所说的：“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曾姓子孙以此为铭，为人处世就不会离经叛道了。

此回忆录经五哥在“幼年时期”段，略予提示；建中侄整理的亲属通讯录，文卿打字并修饰部分文辞与标点符，以适应年青人阅读，但不背我之原意。谨此一并致谢。

（责编：风雪林）

【作者简介】曾繁祁（1928-2014），学名云骧，号少斌，小名安生，湖北省天门县竟陵镇人。祖父宪钦（字亮卿）、父庆森（字茂堂），均为天门曾氏名人。作者1949年去武汉谋职不成而去台湾，历任国军教育班长、警卫排长、少校副营长等职。1988年、1994年曾归香港和天门省亲，1998年撰成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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