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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福平:热闹的县河繁忙的船

郑福平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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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  约

一年一度的传统春节临近,特向家乡父老乡亲们约稿——凡与春节、元宵节有关的乡风民俗、敬老祭祖;亲友欢聚、个人感怀;返乡见闻、节日趣事;衣食住行、时令特色等等,均可作为撰稿内容。

征文截止日期:至2020年正月十五。

投稿邮箱:449822561@qq.com,或发送给编辑个人微信。



热闹的县河繁忙的船
文/郑福平
 
小时候,人们提起"下汉口"三个字,就会有一种怪怪的心理,谁又怎么啦?而小伙伴们提到这三个字,往往开始“打嘴仗”,有时还会打起架来:
"你昨天下汉口了!"
"你才下汉囗了!"
"我看见你妈帮你晒被子了。"
"你妈才天天都帮你晒被子呢!"
……
大人之间也有拿这三个字相互打趣说笑的。见到邻居晒棉被:"你家有人下汉口了?"。“没有,今天天气好,把被子拿出来吐吐气。嘿嘿,你去搞么事?"。"好啊,去买菜哟"。
本来,人们是把乘船去武汉,称之为"下汉口"。不知在哪个年代,哪位高人,把这句话引伸到儿童尿床上,成了“撒尿宝”的代名词。那时说“下汉口”,多表示小孩子尿床了。哈哈,大概都是因为与水有关,在水中尽兴地畅快一泻的意思吧。毛头小子为了维护尊严,不惜一战。这种伤自尊又揭人隐私的调侃,当然又羞又恨,小孩子们谁也不愿意接受。这句口头禅,与当时发达的水运是息息相关的。

睡在床上,在梦游中“下汉口”,是令人遮遮掩掩羞愧难当的事情;而亲临客船,坐一次轮船下汉口,那又是真正体体面面令人神往的事情。

我们的童年时代,是计划经济时代,物质贫乏,文化单一,交通困难。虽对新鲜的事物特别感兴趣,但只能听大人们讲讲故事,我们这代人是听徐苟三、野人嗄嗄婆、摸唬子等故事长大的。家长为全家人温饱忙碌着,哪有资金、闲情、与时间下汉口?哪怕是一次,来满足孩子们的这种奢望!

而仅仅只是听故事,还是满足不了对外面世界了解的渴望的。若能被家长或者亲戚带到外面去玩玩,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美事。能下汉口,见见广,开开荤,走走宽阔的柏油马路,看看城市的高楼大夏,瞧瞧万里长江第一桥,玩玩中山公园,更是非常少数幸运儿童才能享受到的。

可见,谁也不愿意躺在床上,在不经意间,就轻易地“下汉口”了。而谁都想风风光光地亲临一次下汉口,这却又是难得实现的事情。天门过去陆路往武汉,道路难行,既费时也不经济。绝大部分靠水运。短距离的陆路运输多靠板车、马车,还有人挑、畜驮。而穿城而过的县河,可直达汉口。来往运输以木帆船为主。靠的是风力、摇橹与拉纤。所以,有时会看到高耸的桅杆和张开了布帆的商船,在雄浑的纤夫号子声中,缓缓前行。两条河去时是顺流而下直达汉口。

后来,知道了南边有条襄河。它在距竟陵镇(文革时期叫城关镇)约40里地的岳口镇。比县河宽大,水流更急,流域面积更广,行驶的船也比县河大。有至汉口的始发客轮和路过客轮。是天门、乃至周边县镇重要的水运码头。很多物质都是在岳口装卸后,中转到天门或其它地方。天门是全国的农业大县,棉花等农副产品也多从岳口运往外地。很多当时称“战线”的单位,在岳口镇建有物质仓库,原商业战线有八大公司仓库建在岳口镇,号称“八大仓库”。
而对于居住在县城的我来说,自然是对县河更加熟悉了。记忆中的县河水是浅翠色,平常水很清澈。临岸几米远的河水,能看清楚河底。运气好时能见到冲刷过的生了锈的旧铜钱。只有下雨涨大水时浑浊些。
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做家务。每天到县河的次数增多,淘米洗菜,洗衣服洗被子。只要能拿得动的东西都会拿到县河去洗。河水要怎么用就怎么用,洗得也干净。挑回去的水,用来饮用与煮饭。县河边更是寻找乐子的好地方。大人做事、小孩子闲着,便找来瓦片或平整的砖石,往河心“打溜碑”,看谁打得更远。
当年,有人专门从事挑卖水的营生。挑水的桶也很专业。为了防止在挑水的过程中,水往外淌,在水桶之间的两个木柄上,用绳子连着一块10厘米宽、比桶直径略小的木板,以减少水在桶里的晃荡。三担装满一大缸,每担水收五分钱。
县河,是习惯叫法。有关县河的资料记载,它学名叫天门河。历史上,曾经某河段叫义河、西江。“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说的正是“县河”。西江起源于京山孙桥。流经京山、钟祥,经过天门、汉川进汈汊湖,最后汇入汉江。蜿蜒两百多公里。其中一半里程在天门境内(不含汉北河流域)。

天门黄潭幺武台航拍之天门河(孙海平摄)

听年长的人讲,县河有的地方比较淤浅,难走大船。所以,“下汉口”,一般是小船,俗称木划子。特别是经过汈汊湖时,那里荒野且民风强悍。1949年以前,汈汊湖常有土匪出来抢劫,竟陵许多商号都被抢劫过财物。
县河在黄金水运期间,有扬帆顺水而下的送货船;也有逆流而上拉纤船;常常也见有小驳船拖着几艘木船怡然自得行进的场景。
那时的县河里水产丰富。附近搞副业的农民,把数不清的撮鱼船,排在县河的南北两岸,然后对着向中间收拢撮魚。撮上来的大多是些船角钉鱼、鳑鲏、刁子,和全身透明的针鱼等。捕获后,拿到街上叫卖,大一点的三、四毛钱一斤,小一点的二毛钱一斤。对捕鱼人的贫困生活多少是一点帮补。龙头湾、熊家巷、渡口头,庆云关,大巷子等码头时常有路过的货船上岸购买。船当家的上街补充生活用品时,船上的儿童就被绳子栓着,怕小孩掉到河里……这个我印象特别深。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航行在县河里的客轮,比较常见的有“青年号、天门号、钟祥号、汉川号、五峰号、枣阳号”等。皆是以省内各地地名来命名。从天门往西,经黄潭,渔薪,拖市,过钟祥到京山永漋河。往东可至杨林,小板,大板,八子佬,卢家口,白湖口,净潭、蒋场。
对行驶中的轮船,岸上的人常会驻足观看。在河边劳作的人们,见有船来时,会急急将埠头上物件往上移。扑向岸边的浪会使河水浑浊几分钟。在夏天,这样的浪,是“打鼓泅”人最喜欢的。青少年争先恐后,纷纷游向大浪。在浪中取乐,大家管这叫“斗浪”。
每年夏天,是县河生命力最勃发的季节。太阳还没落山,男女老幼就投入她的怀抱。岸边老幼忘情嬉戏。中流健将彼此争雄。人们尽情享受河水的清凉与舒爽。
县河,是当之无愧的母亲河。虽然她不激越奇险,却从容温煦。用她甘甜般乳汁滋润着这片流域的万事万物,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两岸百姓。


那些年,夏季的一头一尾,县河常举办擂鼓角逐的龙舟竞赛,以及肇始于W.G的7.16游泳纪念活动,是人们看热闹的好去处。
七十年代开始,县河周围的环境每况愈下。改名的县河渔场一统天下。渔船没有了,耀武扬威的是巡逻小汽艇。一旦出现,人们便厌恶的呼喊:"鬼子的巡逻艇来呐!",闻讯垂钓的人,即刻收杆跑路。
有段时期的河面,猪粪、牛粪,各种垃圾浮游。小鱼小虾少了,有时还散发出莫名的酸臭味。时至今日,我对当时的场景依然耿耿于怀。这也是那个荒唐年代的一个触目惊心的侧影。
我首次乘轮船,是上小学后。记得是一个暑假,随哥哥去了八子佬。那天早上五点钟,从孝子里(当時叫反修路)家出发,在鸿渐关轮船码头上船。乘船的人比较多。大家排队购买船票。因是始发船,买到票的人通过验票处就上船了。儿童票是半价,到八子老是一毛二分钱一张。在最后一人上船后,船上工作人员解开系于趸船上的缆绳,关上船闸。六时整,“呜”一声浑厚敞亮的长笛声,我们乘坐的"郧阳号"客轮缓慢离开码头。当时,我就觉得那轮初升的太阳格外温暖

老轮船站,后改为搬运公司

船上的人大多坐在长长的板凳上。兴奋的我到处窜动,左右两边跑。对着船尾雪白的浪花发呆。想像着各种在水中“斗浪”的情景。并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让自己英雄一回。而那时,我才刚刚学会游咏。算上呛水后的沉沉浮浮,也只能游十来米,是没能力参加那种“斗浪”行列的。哥哥告诉我,这船早出晩归。我们下次返回的时间,是下午5至6点钟,应该能看到水中的“斗浪”者。
轮船鸣笛,是一种规范的航行语言。在行进中,每次超越别的船只、或者错开对面的船,离开码头前,与快到码头时,都会鸣笛。笛声有短有长,有时长短相间。笛声就是与对方的船只说话:“请从东船左舷会船”、“同意对方要求”、“要求来船等候我通过”……我只记住了一声长笛的语义:"本船离开码头或准备泊位"。
当"郧阳号"客轮又是一声长笛后,哥哥告诉我:“八子佬到了,准备下船。”
只见船停在离岸边大约3米远的地方。船员用绞轮把一条大约5米长40厘米宽的跳板放在了河岸。河岸边有许多人准备上船。按常规先下后上,有牵着老人的,有抱着小孩的,有挑着担子的。上跳板时,我只感受上下晃动厉害,自己无法控制。不免有点紧张。第一次还真害怕掉到河里去,好在有哥哥牵着我壮胆。
船上的人全都下完后,维持秩序的船工叫到:“请大家等一等,盲人先上。”
只见一老年盲人,在他人的帮助下,走上跳板,两只脚不离开跳板摸着一点点向前。接着众人簇拥而上。没过多久,“呜”的一声长笛,客轮又向下一站驶去。
在八子佬玩了一个星期。那天下午,哥哥把我送上船后,再三叮嘱:“到终点站下船,直接回家!”
自由了的我,在船上看看这、瞧瞧那。对任何细节都充满了好奇。船的第二层最前面是驾驶室,后面上下二层是乘客舱,中间后面船舱是2台汽轮机。船尾边上还有一个小厕所。沿河两岸有人钓鱼。也有人用罾子在搬鱼。靠岸边的河里时不时有几个儿童在游泳,他们和我一样,是不敢来斗浪的。过了扬林后我盯着船的前后看,在船要经过的河面上,有许多人守候着,当船开过去的一刹那,奋力游向大浪。大浪翻滚着调皮地和斗浪人嬉戏。一会儿大浪把人打入水里不见人影,一会儿大浪又把人推出水面之上。水中人任由大浪拍打,享受它带来的乐趣。陶醉之余,我真想跳下去一试身手……
下午5点多钟,船到终点了,我随众人一起下船。一看不对呀?这哪是鸿渐关码头?有人告诉我:是瑞兰巷。刚刚启用的新轮船码头。离鸿渐关旧码头有一百多米。曾听人讲过瑞兰巷的故事:瑞兰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家住巷旁,她看到乡邻们下河挑水做事路不好走。特别是下雨下雪天,路更难行。便说服父母把自己的嫁妆钱捐献出来。巷子修成石板路后不久,瑞兰病危。她去逝前,还念念不忘修码头的事。家人为了实现她的遗愿,又出资修建了码头。老百姓和当朝官员感念她高尚的品德、无私的义举。遂将此地命名为“瑞兰巷”。斯人驾鹤西去,石板路也在后来扩巷改造中或埋或散落,但瑞兰姑娘的行善美名,却永远的载入了天门史册。为这方水土的子民,树立了好的榜样。

今日瑞兰巷(作者摄于2020年1月6日)


到了197O年,连接县河的人工河汉北河完成通水。71年天门船闸竣工。在船闸大堤北侧,建成客轮、装卸二用码头。新增加了天门至汉口汉北河的客船航班。
1973年,在这个码头上我送姐姐下乡。那天“光华号、鹤峰号”客轮上彩旗飘扬,码头上拉扯着大大的、红红的横幅标语:“知识青年下乡光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场面既伤感又热烈。哭声与叮嘱声连成一片。有婆婆流泪送孙子的。有说说笑笑和家人告别的小青年。有偷偷抹眼泪的女孩子。依依不舍、再三嘱咐的是即将下放农村子女的父母。
有人唱起了改编的“知青歌曲”:"船儿在县河就要起航,我站立在船头,告别了故乡。再见吧!亲爱的爸妈,再见吧!可爱的小妹。我要唱着歌儿,摇摇荡荡,奔向那广阔的田野上……”
一声长笛,歌声嘎然而止。此起彼伏的哭声突然之间大了起来。轮船开始缓缓的离开码头。在悲痛与失落中,船影消失在了送行人的视线外。
斗转星移,我第一次去武汉,真的是走水路“下汉口”。77年高中毕业,已经招工在武钢工作的姐姐、叫我下乡前去她那里玩玩。当年虽然有去武汉的长途公共汽车,但票难买,只能坐船去。
那天清晨4点多钟,天才蒙蒙亮,我就到了船码头,"应城号"客轮上灯火通明。5点准时起航了。此时天色发白,晨曦喷薄而出,太阳露出灿烂笑容,仿佛在向我们问好。沿河两岸树木葱葱,青草依依,随风起舞。船上乘客坐下后有听收音机,有看报纸书籍,有人闭目养神。

作者(1977.夏)
由于从天门到汉口,航行要好几个小时。有人开始摆龙门阵。我走过去,听到了很多有趣的天门故事,其中有关县河的传奇故事,归纳整理如下。
故事一:县河堤街(现竟陵大道)是取东湖,西湖,南湖(在七十年代中期改为广场,改革开放时,建成南湖大市场,广场之前的南湖,比大市场大很多)的土填起来的。民国时期南湖东北边有一个大坟墓,说是死亡劳工的合葬坟,当地老人说从未有人来吊亲,后来改成农田了。又一说,竟陵城建土城的土来自东湖,北湖,西湖,南湖。
故事二:历史上有次襄河在罗汉寺一带溃堤,天门受灾严重。时任县官在考察之后,提出了一个变害为利的方案。动员商户出资,民众出力,欲用几年或者更长一些时间将襄河水引至县河。改变过去县河不能走大船到武汉的困境,减少商户和过往船只在汈叉湖一带遭劫的局面。沿河的镇、村庄将永远受益,可得到加快发展速度。前人辛苦栽树,后人享福乘凉。想要地方发达富民先修路。意识到交通发展对经济的重要作用。很有点现代人的思想,可惜没能实施。
故事三:县河底下有一条地道,地道北岸出口,在胡生记(后改为和平街粮店)碉堡下面。河南岸出口在粮校。为了增强故事的真实性,说是还有人下去看过。又一说,不是碉堡,是清末观察县河的瞭望哨。胡生记有地道很正常,民国时期竟陵堤街大一点的商号,很多都有类似地道的密室,战乱躲人和藏财产。渡口头附近有两家合建的夹墙密室,在文革中还起着作用。其中一家的女婿任某区委书记,造反派要抓人,他躲在里面,没被抄家抓走。七十年代末,在粮店买米时我特意下后面去看过,碉堡楼(瞭望哨)大约三层楼高,是过去府视河面的最高点,但不知是否真有地道?
故事四:在建船闸时,有多个民工看见,在县河北岸砌坡边(现龙头湾往西竹器门市部一带下面),有一条小水桶般粗的蟒蛇,几次冒出来饮水,说是粗到一个人也难以抱住,以后再没出现。
义河,“义河蚶”等传奇故事,此前《鸿渐风》已有文友文章记叙,从略。
故事听得入了神,时间也过得快。不知不觉中"应城号"客轮经风波湖,皂市,新河口进汉川,又过应城、云梦两地,在武汉新沟入汉江,下午6点多钟到达汉口小兴码头终点。
刚一上岸,就看到向我不停招手的姐姐……
 

渡口头码头已不复当年盛景

航行在县河的客轮,是什么时候送走最后一批旅客的?不得而知。如今,县河依旧在,客船难觅踪。
无论是小孩尿床戏说为“下汉口”,还是自以为傲地出门坐船下汉口,现在这句话已不怎么说了,已成为历史的记忆。
人世沧桑,不胜唏嘘。
县河承载着我挥之不去的记忆,让我无数次沉浸在对往事的遐想中……


(鸣谢:浦江潮提供客船名字等资料)

 

                                     2020年元旦

 

文字编辑:春秋阁

图片、版式:糊汤粉



作者往期文章链接:
郑福平:南门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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