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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门山:荒诞“中专”梦

张道铸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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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油田

荒诞“中专”梦

文/天门山


初中毕业后,1966年9月,我被江汉石油学校录取,在即将成为一名石油专业的中专生之际,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席卷全国,于是,其后几年“上中专”的奇特经历成为了我人生路上的一个十分荒诞的梦境。
1965年9月,江汉石油勘探处在潜江县钟市发现工业油流。这个发现,对当年我国石油工业的发展具有十分重要意义。1966年8月,石油工业部从全国其他油田抽调队伍,成立江汉石油勘探会战指挥部。这一年的5月7日,鉴于保密和备战的需要,指挥部对外代号为“五七厂”。代号源于毛泽东当年5月7日给林彪写的一封信,这封信后来被称为“五七指示”。
根据石油部的要求,五七厂要办一所中等专业学校,从湖北省部分地区1966年初中毕业生中,按照机密中专的条件录取一批学生。政审是最重要的录取条件之一。学校招生时的名称是“江汉石油学校”,后来改为“五七厂半工半读总校”。
1966年9月,我收到了江汉石油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按要求体检并合格。学校招生办在天门县招待所召集我们开了大会,告知入学时间另行通知。过了一段时间,却收到学校寄来的推迟入学的通知,理由是油田刚刚建立,发展迅猛,物资供应跟不上,学校正在筹建中,因此决定延期一年入学。
1967年8月中旬,我在家乡参加了一年农业生产后,接到第二份入学通知书,报到地点是沙洋八十八号信箱,时间是9月10日之前。湖北省在沙洋有一个比较大的监狱,即沙洋劳改农场。家乡的人们只知道那里是罪犯去的地方,所以当人们听说我要去沙洋上学时,都有点茫然。
从天门到沙洋,当时只能从岳口走水路,也就是坐汉江的轮船溯流而上。当时从汉口到沙洋的船每天只有一班经过岳口,所以必须提前一天到岳口过夜,第二天早上排队买票上船。九月初的一天,天刚蒙蒙亮,我背上一床土布被套,里面套着旧棉絮的被子和姐姐特意为我绣的绣花枕套。枕头里面是装满谷壳的枕芯。用网兜提着一个搪瓷脸盆,里面装着一个搪瓷茶缸和一双母亲做的布鞋,以及几件旧衣服。这已经是家中能给我置备的最好行头了。
告别亲人,离开家乡,来到岳口,找到候船室,在旁边的襄江旅社住下。第二天一早,买好船票,到码头等候上船。候船室的船讯公告写明:上水红旗某某号轮预计六点左右到岳口。但我们等到太阳老高了船才到岸。到达沙洋镇时已是下午三四点。如今,天门到沙洋全程62.5公里,每天28班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那时候却要花近两天时间折腾。

沙洋襄河码头
现在已记不清当时是怎么找到八十八号信箱的,只记得下船后,经过沙洋的街道,向西沿着一条砂石公路、走了大概七八里地就到了。找到地方后,到报到处报到,领生活费和粮票,知道我们每个月有14.5元的生活费和35斤的粮食定量后,非常开心。然后跟着管理员到宿舍住下。
宿舍的墙是用泥巴垒起来的,足有一尺多厚,屋顶盖着厚厚的茅草,后来才知道这种房子叫“干打垒”,是石油工人艰苦创业的标准住房。学校没有教室、没有操场,只有几栋“干打垒”宿舍和学生食堂散布在一个小山坡上,周围都是土丘和农田,也没有见到老师,只有一个学生管理员和食堂的炊事员。过了两三天,应该是报到时间结束后,一百多名学生集中在一个宿舍里,校长訾祖耀简单介绍了学校情况,这时候我们才知道,这个学校是总校下面的地调分校。所谓“地调”,是五七厂地质调查指挥部的简称。总校在五七厂总部,也就是潜江周矶。
因为没有开课,所以也没有什么规章制度,只是要求我们遵守作息时间,不要到处乱跑。我们“中专”的学生生活,就这样糊里糊涂开始了。
由于不出操、不上课,没有作业。我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自由活动。开始几天,我们熟悉同学、熟悉环境,多少有点新鲜感。架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每天早上6点半播送新闻和报纸摘要、晚上8点是新闻联播节目。这让我们多多少少知晓了外面发生的大事。几天后,我们活动的范围扩大到了沙洋镇。沙洋镇属荆门县管辖,作为上至襄阳下到汉口的黄金水道码头,还是比较热闹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月,学校就通知我们一部分同学收拾行李,坐上解放牌大卡车,经广华寺,过东荆河,把我们送到了潜江分校,另外一些人则去了沙市分校。
一年后,转学徒工时,我到地调指挥部报到,又一次来到了沙洋。

油田会战期间的干打垒房子
潜江分校在原潜江县展览馆。1959年为了庆祝新中国成立十周年,各地都修建了展览馆,用来展示建国十年的辉煌成就。潜江展览馆后来成为江汉石油勘探处的机关所在地,五七厂成立后,勘探处机关搬到潜江周矶(江汉一村),空出来给了工读学校。
展览馆坐落在潜江县城的北端,正门坐西向东、面向街道,三级宽大的台阶上去是一个大厅,门前合抱的两根光滑的水泥圆柱子,使大厅显得既庄严又宏伟,灰色的水泥墙面勾勒出一块块大大的正方形,中间草书“潜江展览馆”五个大字。正厅两翼的展室为红砖红瓦的平房,外墙中间为白色,室内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三合土地面。虽然已经快十年了,但在当时仍可算作潜江县城地标性建筑。
江汉石油勘探处的机关虽然搬走了,但家属还留在潜江。展览馆内还有一个由十几栋平房组成的家属院,住着一百多户石油工人的家属,记得还有一个卫生所,好像还有幼儿园。展览馆的展室,被分隔成两边相对称、中间为走道的一个个房间。这就是我们的学校了,确切地说,是我们学生的宿舍。
一个没有教室、没有操场,只要宿舍和食堂的学校,一群没有编班没有分组的学生,正值青春年少的我们,只有吃饭和睡觉两件事。那时候,没有书报更没有电子视听产品,我们只好用以下几种方式打发时间:
打扑克——我们一般打“百分”和“争上游”。有时因为有人违规或是一言不合,就会相互争吵,问题解决后,或是继续进行或是不欢而散。有一次闹得厉害了,有两个同学由争吵到动手打架,其中一个还撕烂了几张扑克牌,我们劝开后,有好长时间都不打扑克了。

逛街——这是我们的主要活动,我们经常三三两两相约到潜江街上闲逛。潜江县城很小,基本上都是砖木结构的平房,街道上铺的砖渣煤渣,坑坑洼洼的,行人也很少。那时候“文革”闹得轰轰烈烈,各派革命组织实现大联合,各级革命委员会相继成立,但因为我们没有参加当地的革命组织,对当地各派的观点也不感兴趣,展览馆就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我们东游西逛只为打发时光,甚至连城里有几个厕所都搞得清清楚楚。有时候我们在街上打赌,看谁能找到最近的厕所。一个人时,我就到新华书店转转或到文化馆看看报刊。尽管报刊种类不多内容大都雷同,但阅读的人很少,环境非常安静,还有就是后面院子里的厕所非常干净。
写信——离开家乡前,我在家里参加了一年多的生产劳动,村里和大队都有朋友,还有一些亲戚和初中的同学,所以需要通信的人比较多。回忆亲情友情,对大家曾经给予的帮助表示感谢,是我写信的主要内容。我们的通信地址是武汉六十一信箱四分箱,那时候一封信的邮资是八分钱,由于交通不便和社会动乱,信在路上的时间有点长。然后就是盼望回信。
日白——普通话叫聊天、俗话吹牛。我们整天无所事事,精力充沛,如果不出去闲逛就在一起“日白”,话题东南西北、海阔天空,有时还互相逗闹取乐、甚至贬损对方。街上没有路灯,晚上黑灯瞎火,所以我们晚上都不出去,卧谈到深夜,反正白天有的是时间补觉。 

今日潜江
从沙洋到潜江后,那些开始就到潜江分校报到的同学告诉我们,总校的校长叫陈勇,潜江分校的校长姓刘,还有几个老师,老师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整天无所事事,但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和老师接触过。
一天上午,我们正在打牌,突然有同学叫喊:“陈勇来了,在前面大厅里。”我们丢下扑克,来的大厅,只见陈勇站在一张乒乓球桌子上低着头,被大约三四十个同学围着,台下的同学大声质问陈勇:“我们这里是不是学校?”陈勇答:“是的。” “你是不是校长?”“是的。” “那既然是学校,教室在哪里?”“正在修建。”“什么时候开学?”“运动后期。”又有人问:“既然我们是学生,为什么没发学生证?”陈勇答:“会发的。”“什么时候发?”“很快就会发。”质问者慷慨激昂,高喊“老实点!”回答者沉着镇静,不紧不慢。当时一些同学主要是担心学校办不成要被转为学徒工。但问来问去也就是这么几个问题,没有多大意思,我们回去接着打牌。
不知道陈校长当时是怎么离开的,后来我想,学生围攻总校校长,怎么没见到分校校长和老师们出面解围呢?陈校长后来任江汉石油管理局计划处处长、副局长、局长。
校长有两点没有说错,一是在离展览馆不远的地方正在修建教室,已经修了三栋,每栋四个教室,相对的两栋后来围成了一个小院,成了地调处的电子队,电子队搬到计算站后,又成为机关幼儿园。多年后,我也住进了展览馆内的家属院,我的儿子就是在我没有踏进的教室里上的幼儿园。另外一栋成了地质大队的绘图室,地质大队搬走后,做了几年冰棒房。不久,有人通知交相片,学生证很快发了下来,但照片上没有钢印,而是盖的“石油工业部五七厂半工半读总校”的红色印章。
到潜江后,每天看到好多车门上喷着“五七厂”三个白色隶体字的新解放卡车,在公路上跑来跑去,我们萌生了到五七厂看看的念头。一天下午,我们几个同学从潜江出发,因为是冬季枯水季节,我们直接走过东荆河,沿公路走不多远向北拐弯、经过周矶农场,到了五七厂总部。总部中间一条宽宽的公路,公路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忙景象。两边是大片的芦席棚子,正当我们对一幢十分庞大的芦席房子感到惊讶时,突然从房子里涌出了很多穿着灰色再生布棉工服的人,棉工服上印着白色的“农垦”二字。原来这是一个用竹子和芦席盖成的大礼堂,里面的电影刚好散场,其中两个人认出了我们中间两个汉阳县的同学,大家都十分惊讶。原来他们是汉阳同乡,是油田供应处的合同工,当天下午单位安排看“批判电影”《清宫秘史》。当他们知道我们刚从潜江来,就说,这么晚了都快下班了,你们还不赶快回去,一边说一边帮我们拦了一辆到潜江的车,我们坐上便车,回到展览馆,天都快黑了。当大家问我们到五七厂看到了什么时,我们回答说花了几个小时,走了三十里路,待了不到十分钟,看到了很多芦席房子。没想到,大半年后,我住进了那个芦席盖的大礼堂,终于看清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不久,汉阳的两个同学邀请我到他们家里去玩,他们是同一个村的。我在他们一家住了一天,其中一个带我去看了他毕业的汉阳县二中,他们班上大部分同学已经回到学校“复课闹革命”,老师正在上课。另一个同学的父亲在武汉重型机床厂工作,带我去武汉玩了两天。这是我第一次上武汉。长江水浩浩荡荡、长江大桥雄伟壮观。六渡桥一带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满地的传单,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年底,没有人通知,也无须安排,同学们领了生活费和粮票,自己给自己放了寒假,各自陆陆续续回家了。

上世纪60年代末期的江汉油田石油会战
春节后,同学们又陆陆续续地回到潜江展览馆,继续在荒唐岁月里虚度年华。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再次想到了五七厂,想到了总校,这次接受上次的教训,决定上午去,另外我们打听到了一条近道,从潜江县城北门走小路直接到五七厂,不用沿着公路绕道周矶农场了。
我们几个人从展览馆出发,越过潜泽公路,穿村庄、走小路,跨沟过坎,很快到了东荆河堤上。站在堤上,我们看见河那边高高的钻塔,冒着黑烟的烟囱,兴奋极了。可是低头一看,我们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原来正值春汛时节,满满的一河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正在这时候,有两个老乡挑着担子,朝堤上走来,我们发现堤外斜坡下面有一条小路伸向河边,我们跟着老乡走到河边,原来这里是一个渡口,有一个老人在摆渡,我们渡过河、翻过大堤,走了不长时间就到了五七厂。
总校在公路北边的几间芦席棚里,好像有三五个老师在办公。我们见到了陈勇校长,当他听说我们是从潜江走来的,连忙叫我们坐下喝水,那时候到总校上访的人比较多,办公室有一个保温桶几十只白色的搪瓷茶缸。陈校长给我们简单地讲了一下学校的情况,我们才知道总校其实没有学生,学生都集中在沙市和潜江两个分校,至于我们最关心的什么时候开学,陈校长说,要等运动后期。不一会就到了下班时间,陈校长把我们带到公路南边的机修厂,找几个已经转了学徒工的武汉的工读学生要了一些饭菜票,带我们到机修厂食堂吃了午饭。然后给运输处调度室打电话,说有几个潜江的学生要回去,是否有到潜江的车。打完电话,校长把我们带到公路边上,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校长招手拦下了一辆解放卡车,把我们顺便带到了潜江。

昔日江汉油田
大约四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展览馆突然来了很多人,在我们宿舍和食堂之间的空地上集合,食堂里也拉来了很多大米和蔬菜,一些我们不认识的炊事员准备做饭。一个穿着长大衣的大个子年轻人,站在一张桌子上演讲,其中有几句话好似战前动员:“老子们钢农总就是靠打出来的,我们要敢于斗争,敢于胜利,不怕流血,不怕掉脑袋……。”有知情的人告诉我们,讲话的人叫葛向阳,是潜江农垦系统“钢派”造反派组织“钢农总”的头头。“钢农总”由于与五七厂的造反派组织“钢工总五七兵团”是同一派的,所以展览馆成为潜江“钢派”与“红联”对抗的据点。潜江“红联”也是造反派组织,属于“新派”,不知什么原因,今天晚上两派要进行武斗。讲完话后,就是高呼口号:“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誓死保卫革命胜利果实!”“红联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这时候,我们听到街上好像也有人在游行在高呼口号,不时还传来枪声,一些同学感到害怕,特别是女生。当晚,我和汉川马口的两个同学商量赶快离开学校,由于武斗,交通中断,我们只有步行回家。第二天一早,我们把被子收好放到上铺,背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展览馆,这时候街上还比较冷清,我们看到一些大标语上写着“誓死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砸乱钢农总,活捉葛向阳”。当时我们想,革命造反派已经实现了大联合,潜江县革命委员会刚成立不久,可能是两派在权力分配上产生矛盾,文斗解决不了进而发生武斗。
我们边走边问,经三江,过洛驿场,到竹根滩后上汉江大堤,沿堤走到岳口对岸,他们两人继续在汉江大堤上前行。我渡过汉江,在岳口街上吃了两个皇尝饼,沿天岳公路步行,到家时已近傍晚。这是我第一次从潜江步行一百多里回家。以后从潜江回天门全程好像又走过一次,一般都是嫌坐船太慢还要花钱而走到岳口乘车,或是坐船到岳口后因公路维修不通车和没有赶上班车而步行到家。
回家后的第二天,我又接着当农民,和社员们一道出工了。不久收到学校来信,大意是潜江“红联”一小撮反革命分子占领了我展览馆,学生的行李已转移到总部,何时到校,等候通知。

WG中参加武斗的人们
又是8月中旬收到通知,又是9月10日前入学。是“中专”的第三份入学通知书。不过不是到潜江展览馆,而是到五七厂总校。我依然前一天入住岳口襄江旅社,第二天乘船到红旗码头,再坐油田免费公交车到五七厂。一个老师把我领到一个芦席棚里,指着地上一大堆被子和衣物,让我寻找自己的东西,我翻了几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被子,眼泪差点掉了下来。老师说,潜江分校抢出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也许你的被子被别人拿走了,你随便拿一条吧。我拿了一条印有红花的被子,住进了五七大礼堂。因为我来的有点晚,大礼堂几乎全住满了,我只好睡在靠后的走道边上,大家都要从我的床边走过,我总担心要是有人认领被子了怎么办,不过直到我们离开,也没有人来要被子,这是因为有的同学觉得油田生活艰苦,有的因办学无望,在放长假的这段时间里,在家里找到工作而退学了。同学们把铺板搁在礼堂连排靠背椅的椅背上,就像一个大通铺。我躺在高高的床铺上,仰面朝天,终于搞清楚这么大的一个礼堂是怎么用芦席盖起来的。礼堂用杉木作为柱子,用粗大的竹竿斜拉作为支架,用中等粗的竹子相互交织成房顶,房顶成弧形有点像蒙古包,然后盖上芦席铺上油毛毡,周围的墙壁也全部是用两层芦席围成的,据说是茂名油田来的钻前工人盖的,这个礼堂后来作为厂史展览存在了好多年,直到无法维修为止。
后来听说我们走后,潜江“红联”包围了“钢派”的据点展览馆,油田造反派组织“钢工总五七兵团”增援时,在东荆河还遇到了潜江“红联”的顽强阻击,这次武斗的结果,是双方各死一人,油田运输处的一个司机被机枪射中,死时才18岁,“红联”的一个任潜江县革委会常委的头头被打死。武斗时,住在展览馆家属院的工人家属都撤到了五七厂,学校也组织人员将同学们的物品搬到了总校。展览馆失守后,当地居民如入无人之境,一批又一批的人进进出出,将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洗劫一空。我们抽出一天时间到了潜江,来到曾经生活了半年多的展览馆,看到的是遍地垃圾,满目疮痍,宿舍的门全砸烂了,窗户上基本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展览馆正面的水泥墙面上是坑坑洼洼的弹洞。据说武斗时,“红联”在街对面架了一门小钢炮和两挺机关枪封锁展览馆,大坑是小钢炮打的,小坑是机关枪扫射时留下的。在我住过的宿舍里,看到地上有一堆我以前枕芯里的谷壳,看来我们的行李没有完全撤走,“拾荒”的人为了方便,将枕芯里的东西倒在地上而拿走了枕套。想到姐姐给我绣的花枕头,我欲哭无泪,心情十分沉痛。在潜江总工会的院子里,我们看到了那个“红联”头头的坟墓,坟墓呈窝窝头状,有点高大,灰色的水泥外壳,旁边一块水泥墓碑上,写着死者的生平和“英雄”事迹。我们还在菜市场里看到了一辆用很厚的钢板包裹着的东方红拖拉机,上面用红油漆写着“缴获的五七钢匪的土坦克”。“文革”结束后不久,造反英雄的坟墓处成了花坛,尸骨和墓碑不知到了哪里,菜市场里“红联”的战利品土坦克也不知去向。
在大礼堂住了十天左右,1968年9月中旬,我们全部转为学徒工,大部分同学去了钻井处和油田处,我分到了地调处208队。从此走上工作岗位,我的中专求学之路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今日江汉油田
若干年后,当我在广华师范学校干部文化培训班、脱产学习一年半,取得高中毕业证。又通过三年函授学习取得大专文凭后,油田“落实政策”,给我们补发了中专文凭,确定我们自1966年9月至1969年8月在校学习,工龄从毕业之时计算。
三次接到入学通知书,一天“中专”课也没有上的我,终于也得到了这样一张文凭。当办公室的同事,把这本迟到近二十年的毕业证书转交给我的时候,我是百感交集,啼笑皆非。

补发给作者的“中专毕业证”
当知识青年下乡的时间可以作为工龄调资和分房时,我是回乡青年,工龄只能从参加工作之日算起;当落实知识分子待遇,大中专毕业生可以增加一到两级工资、和在校时间可以作为工龄分房的时候,我是初中毕业生;当一切政策落实完了的时候,在我取得大专文凭后,给我补发了一纸中专文凭,不知是喜是悲。我以一年农民、一年学生、又一年工人的三个身份、和工龄减少一年为代价,为我的“中专”梦画上了一个不得已的句号。然而,补发的中专文凭不仅没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影响了我的切身利益:199O年,单位分房时,按工龄选房,由于工龄减少一年,选房时被迫排在后面,没有住上滿意的房子。退休时计算养老金,工龄部分也受到了影响。
这就是我那荒诞“中专”梦的来龙去脉,那个火红年代里普通青少年人生经历的一个缩影。

                                                          2020.8
                                                      (责编:春秋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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