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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巧林:我的直河,我的童年(连载之一)

鸿渐风 2023-04-30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白头宫男 Author 陈巧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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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之天门黄潭直河



【连载之一】

我的直河,我的童年

文/陈巧林


第一章 幼儿园 


我的老家在天门黄潭的直河。
1958年,我5岁,开始有了记忆。
母亲告诉我,我是“贵子年”五月三十日出生的。不识字或识字后好多年,我都不知“贵子”是哪两字?什么意思?只知道大我三岁的三哥是“庚银”的,大我两岁的邻居又清是兴卯的,大我一岁的国清是“任神”(都是天门话的读音)的。“贵子”之后的年份,就浑然不知了。
直到N年后,我才知道“贵子年”是阴历按“天干地支”法排序的年份。其正确的写法应是“癸已”,“折合”成阳历,则是1953年。
到了1970年底,我想离家参军。但按“年满18岁”的要求,只有壬辰年(1952年)以前出生的才有报名资格。记得大队民兵连长“把关审定”时,询问小队的民兵排长:“巧林是不是壬辰年的?”排长恰好是我中学时校友、插队知青T,他知道我入伍心切,就毫不犹豫地答复:“是的!他是壬辰的!”
儿时的农村,大概是没有户籍、档案之类的东西好查对的;也无须“访贫问苦”,非查个水落石出。排长的话,就铁板钉钉地确认我合乎规定。在这“关键时期”,要是没有这位好心的“师姐”拉我一把,我今后的人生,怕会与现实中完全不同。即使能当兵,也在两年(林彪九一三事件发生,年底就没招兵,直到1972年底才恢复正常)之后。机缘际会,就大不一样;也可能“夜长梦多”,政治形势恶化,我会被当做“小造反派”打翻在地,哪里容得你混入“革命熔炉”。那么,今天的我,会依然在老家直河村“摸牛屁眼”。所以,我对那位好心的校友感恩不尽,直到今天。
后来的体检、政审都顺利“过关”。但在填写“入伍登记表”,离家前“光荣”加入“共青团”组织的“入团志愿书”时,就只能硬着头皮撒谎,赫然写上“壬辰”年的1952年。总算应付过去,如愿以偿地当上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
可到了部队一看,许多早我两三年入伍的老兵,都和我同年出生,甚至还小。不仅没人“追究”,还有些引以为荣呢。我也就不再隐瞒,之后的所有登记,都是1953年出生!
出生月日,则一直填为“5月30日”。明明知道这是农历,但不知相对应的公历是几月几日。直到“万年历”较为普及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才知道阳历应为7月10日,也就立即改正过来。转业后办身份证,就拨乱反正地恢复“本我”了。


没想到的是,七年前我将要退休时,市委组织部的领导将我叫去,称我档案里“出生年月”的记载,前后不一。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似乎并不认同。最后还是按7月退休,但“组织上”那种对“同志”不信任、缺常识,令我至今不能释怀。
7月10日,正是江汉平原酷热难耐的夏天。母亲生下的第六个、活下来的第四个儿子,身材瘦小、营养不良。
这个世界对我也并不欢迎。据母亲说,我出生不到三天,就发起了高烧,她也手足无措。五十年代初的农村老家,缺医少药。连孕妇生产都靠“接生婆”上门接生。新生儿有病,全靠自身造化。“顶”过去,就长大成人;过不了“坎”的,就成了所谓“骑缝”(天门话)--夭折。
家里又穷,大概连婴儿睡的“摇窝”也买不起。“把你放在‘撮箕‘(竹子编的,用来盛谷物或撮垃圾)里,拿到后门处吹吹风,不知怎么回事,竟然退了烧。伢儿,是你命大!”尽管赖赖巴巴、骨瘦如柴,好歹总算活了下来。
当然,这都是母亲絮絮叨叨地告知的。对我,却是毫无知觉的。
开始有朦胧记忆的,是吃“大食堂”。直河三队的男女老少,全部集中到原是地主家的“墙屋”里吃饭。天井房里摆下好多吃酒席才用的方桌,大人、小孩围定方桌坐下,有专人把饭菜送上桌来。刚开始人们还客客气气,时间一长,就不管不顾了。
记得我们小孩和老人坐一桌,尽管我们都是两手黢黑,有的还拖着长鼻涕,却还“老鸹嫌猪黑”地觉得老人们脏,不想和他们同夹盘子里的菜。但毕竟能吃饱肚子,场面也很壮观、热闹。没了“吃食堂”前“萨路”(端着饭碗在满村子流动)时的自由、洒脱。但吃饭不花钱,还能吃得饱,就自信满满地认为,还是社会主义好!还是人民公社好!

人民公社食堂


与“吃食堂”相媲美的,是大队办起了“幼儿园”,这也是直河村开天辟地以来不曾有过的。由于村里的住户,是沿县河南岸一直排开的。为显示公平,也方便孩子入园,幼儿园就设在五队的某农户家。
幼儿园的老师,自然是自己解决,就是从本大队中青年女社员中遴选出的。大概是3个队,出一个老师,并负责管理这3个队的孩子。
我家小姨,也被选中。但她是4队的社员,就管4—6队的“学生”。我家住3队,就成了从一队选出的老师:如桂婆的“学生”。
称之为婆,其实那时候的她,还不到40岁,只是因为辈分高。她清瘦精干,周正的瓜子脸,脑后垂着个一丝不乱、乌黑油亮的发髻。浑身都透出一股利索劲,是一位讨人喜欢的中年女人。
可是,我们这帮“小男人”,却并不喜欢她。因为她是方圆几里地“闻名”的媒婆。成天不下地干活,侍弄生产队的庄稼,而是满村乱串、吃香喝辣地说媒、撮合。马家直河,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姓马。当地当年的习惯,又是同姓之间不得通婚。村里的媳妇,差不多都是她“介绍”而来。
最令人不齿的,她脸施粉脂、头发抹油。60多年前的农村,自然是没有如今的“香奈儿”之类。都是劣质粉脂,抹在脸上,就是白一片、黄一片,我们都认为像鬼一样。而往头发上抹的,就是平日里炒菜的食用油。远看头发油亮,近前就一股浓浓的棉油(老家是棉产区,棉籽可榨油,食用油一般都是棉油)味。就变本加利地增强了我们对她的厌恶感。让这样好吃懒做、妖里妖气的人,来做我们的老师,心里十分别扭。


当然,我的厌恶无济于事。那就好好当你的老师,你妖你的,我玩我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也能一天天“混”下去。可她老人家不知“短路”了哪根神经,我入园的第一天,她就爱心大发地打起我的主意,而且还是我视为性别标志的头发。
小时候,我的头发似乎是又黑又亮又密的,大概还不喜理发,所以又长。也许是这“优良”的处女地,激发起如贵婆的“创作热情”。她找来梳子与头绳,先把我的头发向上拢起,再用发绳系上。我的头顶上就“耸起”两根“顶褡子”(天门话,即羊角辫)。
初起,我还不知她意欲何为,也不曾反抗。后来木已成舟,头上的感觉异古异样,心里就极其不爽。但当着老师的面,我又没勇气反抗。只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憋屈一天,熬到放学走出教室,就迫不及待地揪下那“劳什子”,还我男儿装,飞快向家跑去。
心底的委屈,自然是无处言表。我也弄不清,一个五岁的小儿,何以有那么强烈的“男性”意识!我是个“儿子伢”,怎能在头上梳小辫?男扮女装,简直是对我最大的羞辱。我坚决不去幼儿园了!坚决不让那“老妖婆”给我扎辫子了!


从此,我就成了“辍学”少年。家里娃多,也没人担心我“输在起跑线上”,不去就不去吧!
我却人生第一次地感觉到了孤独。家里的哥哥,队里的伙伴,该进园的进园,该上学的上学。去放牛、拾粪,年纪又太小,只能孤零零地,在村里转来转去,实在是乏味透顶。但“吃回头草”,再去当如桂婆的“道具”,我却坚决不干。
就这样,在别人看来是“无忧无虑”的幼儿园岁月,在我仅有一天,而且是不堪回首、心酸无比的一天。
小时候,总嫌日子过得太慢。好不容易等到1959年的夏末秋初,直河小学要招收新生。我就告诉母亲,我要上学,并让她领我去报名、考试。
母亲当然知道我刚满6岁,还不到上学的年龄,让我等一年再说。我却又哭又闹,要去上学。母亲不胜其烦,就在报名日的那一天,带我去学校。
学校设在邻队(二队)一个被镇压的地主家里。与我家只隔了6—7户人家,百余米的距离,一眨眼功夫就到了。
学校大门敞开,高高的青石门槛的后面,摆了一张长条桌。桌子后面坐着“主考”老师,前面就是一排等待考试的“准学生”,准备接受人生的第一次考试。
考试的内容,我还记得是两部分。一是自家姓名、出生年月、家庭成分等“社会问题”;二是‘“业务考试”:从1数到20。轮到我了,免不了紧张、慌乱。老师问我出生年月,我如实作答。她当即表示,你年纪不够,等明年再考吧,就让我走人。
我哪里能从!就故伎重演,坐在地上又哭又喊:我要上学。一下子惊动了女校长,就跑了过来。问清情况,就劝我母亲:你郎的孩子小了一岁,身子又如此单薄。非要上学,怕是赶不上大流。若是留级,对他个人也不好。母亲就对校长说,你们先考考他吧,答不上题,再拒收也不晚。校长也就让一步,让我先考试。
问话继续。你家成分?贫农。家庭住址?湖北省天门县黄潭区三湖公社直河三队……所有问题,一一答出。“业务考试”,我也还算流利地从1数到20。考试顺利通过,母亲与校长也无话可说,就看结果吧。
我担心中途有变,即将发榜的那几天,就总往学校跑。大约是8月里的一天,学校门口的墙上,贴上一张鲜红的“新生录取榜”。我的大名,终于赫然纸上!哇!我终于成了小学生,我可以上学去了!不受如桂婆的管教了!
(未完待续)


作者直河旧宅 (右边)


2020年8月19日
于天津 团泊湖 长湖湾
(责编:糊汤粉)


【作者简介】   陈巧林  男,1953年出生于黄潭镇直河三队,在本地小学就读,天门城关中学毕业。后参军,当汽车兵6年,足迹遍布青藏线。后上军校,求学工作18载,授上校衔。转业后履职基层、机关多个岗位,在天津市委科工委任上退休。出版有杂文集《痴话与纸钱》、博文集《“讨老委”在行动》、回忆录《我的官场我的官》、公文集《“官话”与“后话”》等多种著述。系首次在《鸿渐风》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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