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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鱼海棠:打工记

大鱼海棠: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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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记

文/大鱼海棠


东莞市东展电线电子有限公司,是一家台资企业,主打产品是电脑配件线材。例如电脑主机与显示器连接线,主机与打印机连接线,网络传输线等。公司分电子、电线和胶粒三个分厂。电子厂是将电线经过加工组装两端的插头,变成一根完整的连接线;电线厂负责研发和生产线材,而胶粒厂则是生产电线所需要的胶粒。
自1989年起,董事长陆续将台北的工厂搬到了东莞市厚街镇,该厂应属于较早来大陆的台资企业之一,最初只搬了电子厂,电线厂和胶粒厂于1991年搬迁过来。三个分厂均在同一大厂内,内面又分了两个厂区。做电线和胶粒的在同一厂区,做电子的单独一个厂区。两个厂区中间建有围墙,围墙边是一条宽6米的绿化带,全是种的绿油油的草。围墙上有一道可以滑动的门,便于两个厂区之间人员和物资进出。



和我一同出来的同学阿军进了电线厂,而我在电子厂流水线上班28天后,被调到了电子厂的产销部。第一天到产销部报到时,接待我的主管课长是一个名叫蒋红敏的四川女孩,短发,个不高,微胖。她冲我招招手,示意我走过去。笑意写在她的脸上,我突然觉得这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有一种亲和力。而后相处,发现她精明能干,做事雷厉风行,干净利落,走路像一阵旋风一样,一会儿旋到这里,一会儿又旋到了那里。她成为我初入职场的导师,没有之一。她给了我一周的时间,要我弄清楚全厂上下三层楼所有主要产品各个工段的流水顺序,注意事项,品质要求。她还给了我一个本子,一支笔,要求我每天下班前半小时将学习心得交给她。交代完这些,她说:“好了,你去忙吧!”我一下子不知所措,在心里直犯嘀咕。我谁都不认识,我找谁去学习呢?这28天来,我就天天呆在我自己所在的理线组,理线组是第一道工序,就连隔着几米远的同一楼层的焊线组我都没过去瞟过一眼。
我坐在座位上想了一下,心说就从理线组开始吧,先找组长了解一下大致的状况,我之前教过她打字,她应该不会为难我吧。我拿上笔和本子,找到理线组组长,她热情地接待了我。告诉我:“理线组没有什么好学习的,你都了解,就是将两端脱皮后的线按顺序理顺,再用小剪刀将内部的芯线每一根都剥成1.5至2毫米的铜线,便于下一工段焊接,就这么简单。”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述说,我想了一下,问她:“我们公司有专门给理线组的文件资料吗?能借给我看看吗?”“有,工程部和品保部都有发行相关文件。我拿给你看一下吧。” 我心里暗喜,这不就是蒋主管要求的注意事项和品质要求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接过理线组长找给我的资料,就坐在生产部办公室认真看,并抄写重点。看似简单的理线组,文件资料厚厚的两大本,各种专业术语,图形,各种芯线材料特性,怎么通过软硬度,光滑度进行识别等等。一会儿半天时间就过去了,我还学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这还是我所熟悉的理线组吗?看来最初的28天我连皮毛都没学会。
我暗下决心,今天第一天学习学两个工段,下午选择去了焊线组。同样的程序,先找组长要资料,先学理论,再去看实际操作。一天下来,本子上已记了五六页了。晚上我回到产销部办公室,加班写学习心得。别的同事都下班了,只有蒋红敏主管坐在她的位置上忙她自己的。我知道她在等我的资料。我用公司的专用信笺纸写了两页,怯生生地呈给了主管。她放下手中的工作,很认真地看起来,我则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只见她用红笔不时地在我的学习心得上写写划划。不一会,两页纸上面全是红色的注解。她笑着问我:“今天觉得收获大吗?”“嗯。”我忙着点头。她不动声色地指着我出错的地方,一点点开始给我讲解,哪里错了,哪里有缺失,实际操作中应注意什么。我听得头头是道,原来那些晦涩难懂的理论知识经她这么一讲解,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不住地点着头。
讲了几分钟,她好奇地抬起头问我:“你的笔和本子呢?我讲的重点你不记下来吗?好记性不如乱笔头,这会子你明白了,过两天就会忘。说不定明天一起床你就忘了。”我如梦初醒,红着脸忙拿过笔和本子,将她说的重点记了下来。她接着又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毫无保留教别人的,我是个例外。这是在外打工,你明白吗?算你运气好,我愿意将我所有懂得的都教给我的下属,你要好好珍惜机会。
这几句教诲,在此后的人生中,一直对我影响深远。自此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别人教我什么,即使很简单的操作,我都会详细记下来,一丁点都不放过。这几句教诲,对我以后的学习成长有很大帮助。我也学会了将我所有懂得的知识无偿传播给别人这一处事原则。这个四川的像旋风一样的女主管,终究成为了我至今常常忆起、难以忘怀的一个人。



一个星期的学习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蒋红敏主管将全厂的订单生产排程工作交给了我负责。她告诉我,做计划排程前,必须了解所有订单原物料的库存状况,进料时间,客户的出货要求,生产时效,以及生产指导书是否有发行,模具、机器设备状况是否到位等等,一句话,所有因素都要了解和撑控清楚,才能排出生产计划表。否则生产就会不顺,影响到出货安排。我深感压力巨大。最初的三个月,我几乎每天都加班,不断总结经验教训,蒋主管则成了我强大的后盾,时时为我指点迷津,排忧解难。
工作顺手后,我将所有的订单都整理录入了我们部门唯一的一台电脑里,每天跟相关人员确认最新信息后,将每一笔订单的相关信息再全部录入电脑,即时更新。又将全厂最近几个月的生产日报统计表调出来,自己根据产品类别分析整理了一份大致的生产周期表。有了这两个表格资料,做生产排程计划就简单了,根据客户的出货时间顺序一下子就做出了大计划排程表。只要根据这份大计划排程,再做每天的小排程交给生产部去执行。每天即使某单有异常,备选订单马上调整上去,这样就不致于停产待工待料。之前的排程人员将所有订单的相关信息记在自己本子上或心里,我则利用了电脑操作的方便性,且资料便于共享。
三个月后,工作做起来轻松上手,我几乎都能早早就下班,再也不用加班了。我晚上要么去厂里的图书馆借书看,要么就是参加技能培训班,学习管理知识。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蒋红敏主管提交了辞呈,她要回四川结婚去了。接手她工作的是湖南的一个林姓女孩子,大学毕业生,一年前来到我们公司我们部门的。
这时公司又招聘了一批大学生进厂,厂里将一个安徽来的男孩熊华涛分到了我们产销部,林小姐让我做他的师傅,负责教会他生产排程的所有事项。我将蒋红敏主管对我的那一套现学现用地照搬在了熊华涛身上,不仅如此,我还让他直接分享了我自己整理存档在电脑中的所有资料。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完全可以单独上手工作了。林小姐让我将我的工作分了一半给他单独负责,以提升他的技能。



一晃又是三个月过去了,林小姐也递交了辞职信,她在湖南的毕业分配工作有了着落,打算回家乡发展,这样我们产销部又没有主管了。能撑起我们产销部的就是我和熊华涛了。其他都是一些小职员,了解全局的只有我俩。我们俩都在心里琢磨这个事。应聘过我的总经理,将我们俩都叫到了办公室,明确告诉我俩,给我们半年时间,产销部主管的工作一分为二,我俩各负责一半,半年后看谁做的成绩大谁就当老大。
回办公室的路上,熊华涛对我说:“师傅,我俩公平竟争吧!”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表情,我突然有些莫名的后悔。真应了那句“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毫无保留地将技能教给别人,但我是个例外。”蒋红敏主管的话在我脑中闪过。我无奈地想,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无保留教会这个徒弟的吧,我也是一个例外。
随后的工作中,我们俩既是竟争关系,又是合作关系,产销部的整体运转必须顺畅、不出问题。私下里,我俩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憋着劲想做出成绩来表现自己。我负责的是产品后半程的排程工作及统筹安排,其中就包括包装组的工作安排等。做好的成品最后在包装组整理干净装袋装箱等待出货。包装组有一条30人的流水线。这30人每天领取一双白色的棉质手套,员工全程戴着手套作业。包装组长也是一位四川的女孩,叫罗敏,很泼辣的性格。她每天早上都到我们产销部找物控开领料单,再去仓库领30双白手套去分发给员工。
有一次我看到车间的垃圾桶内,丢了一大堆白手套,我翻看了一下,有的跟没用过一样,有的只有手指头有一点点黑灰色。看着这些手套还这么干净就被扔了,我觉得实在是可惜。我想,有时生产纯白色或米白色线材,一双白手套估计从早到晚都是白的,因线材全程无尘流转,都很干净。又不是进口吃下去的东西,完全没有必要每天一双白手套更换。我将这一现象反映给了总经理,建议至少三天换一次手套,或者是手套有明显脏污了才更换,而且要求以旧换新。让产销部物控根据收交回来的旧手套数量点数给生产组长,而不是每天按人头领取。总经理认可了我的想法,让他的助理一纸公告将此事公布发行了。



没想到这一纸公告,让手套的领用量一个月下降了一半,但也因此招致生产部各个组长的反感——他们要收集手套,还要查看是否达到该换的标准。不仅如此,每次领用时他们还得提着旧手套来产销部点数。意见最大的就数包装组的罗敏组长。每次来以旧换新,都要抱怨几句。有一次,她只拿来了十几双旧手套,却要一次性领取30双,不然员工不够一人一双。物控人员不同意,说有明文规定,开领料单只能开等量的十几双。罗敏气势汹汹地扭头问我:“你代理老大,你说,30双给还是不给?”我不甘示弱地回她:“不能开这个口子,不然我怎么面对别人,这事还怎么管理下去呢?”“好,你要旧手套,等着,我去拿来。”她几乎是用咬牙切齿的口气对我说完,就气冲冲地冲出了产销部的大门。
我正埋头边认真抄写着排程表,边思考着订单的相关状况。突然,一堆臭哄哄的东西从我头上倾了下来,一大堆脏得不能再脏的手套,像个小山丘一样堆在我桌上,盖住了我正在写的报表。而我头上,居然还顶着一两只脏手套。我惊愕地站起身,拍拍头上和身上的脏东西。看着罗敏,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得意地扬着头,手里还提着一只空胶袋。“这下子够了吧,一百双都不止了,你亲自点数吧。”
“你怎么能这样,这是从哪个垃圾场去翻找来的。”
“你不是照章办事吗?你管我从哪里弄来的。”
“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就欺负你了,你想怎么样吧!我来这个厂已6年了,你还想为难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我一个走上职场才一年的新手,看着自己桌上一堆脏脏的各式各样的手套,有些是湿的,还渗着脏水,洁白的报表纸都给浸湿变黄了。而眼前这个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女人,正一脸傲气地逼视着我。我的心情无以言表,有酸,有涩,有恨,有怨,但我却无能为力。我突然想起这一路走过来的不易,鼻子一酸,低头哭了起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掉。
突然发生的这一幕,也惊呆了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他们都放下手中的工作,围了过来,有的帮我捡这些脏手套,有的拿纸巾帮我擦着身上的脏东西。而我那个徒弟熊华涛,也走了过来:“罗组长,大家都是同事,在一起工作,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是何苦呢。朱姐她也是为了公司利益着想,也不是为她自己,你何苦为难她呢?”总算有人为我说了一句公道话。我更觉得委屈了,转身趴在旁边一个桌上嚎啕大哭起来。这个罗组长,也许是觉得自己过分了一些,也许是看到大家都围过来,觉得再闹下去不好收场,扭身拧着个空袋子走了出去。



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很大,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工作及我想要挑战竞争的产销主管的职位。一件小事,我都应付不来,只有任人欺负的份,我又怎能在这个大厂里与各个部门的主管沟通,与上司和下属周旋?我知道我还太年轻,经验、阅历都不够,仅凭一腔热情和仅有的技术才能无能统领这个部门。一个大工厂就是一个大社会,各种人各种事都有可能发生,我有些怕了,产生了想逃离的想法。
四个月后,我离开了这个我好不容易努力争取而得来的工作。而我那个唯一的徒弟,又经过半年的努力,终于当上了产销部的老大,我真心祝福他,为他高兴、自豪。
我现在时常想起,岁月里那些被时光遗落的或卑微、或诚挚、或温柔的瞬间,在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里变得刻骨铭心。我相信一些注定的缘分,总会在注定的红尘渡口相遇。就像我打工路上得遇的这些人,这些事,来,或不来,见,或不见,都在那场相遇里,温暖了生命所有沧桑的旅程。有人说,人的一生是万里河山,来往无数过客,有人给山河添色,有人使日月无光,有人改他江流,有人塑他梁骨,回头看时,不过是立在山巅,江河回望。
(责编: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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