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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郭良原

鸿渐风 2023-04-30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我诗故我在 Author 熊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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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


八卦郭良原
——读《开始:我的六十年》
文/熊红
 
向来正史不如野史好看,家花不如野花飘香。
因为一正,那些飘逸斜出就没了;又因为一家,便失去自然,自来水哪有山泉的味道。
武汉出版社出版的郭良原自传体《开始:我的六十年》一书有小半年了,读过的人都说好,吊足了那些知道他又没读过的人的胃口。
我不打算说这本书写得如何好,因为时下溢美之词都被说假了。倒是想借书中某些我熟悉而又没有曝光的地方,八卦一下,添点乐趣。
 
这本书我是一夜读完的,二十九万五千字。老郭也太实在,注点水不行么,好歹学学当年的胡风上书搞个三十万言呀。
当然,说一夜读完显然有假,还真没一目十行的本事。只是因为对他太熟悉,所以没有逐字逐句。
掩卷之后,给他发了条微信:
一口气读完,我看到了个人记述之中的社会史,以及被诗歌改变了的个人史。体制赋予了你春秋笔法,窃以为是诗人的悲哀。但书出了,文字在了,已经足够。”
这样说我有太多理由:与他邻县老乡,在家都蹲过茅坑;和他曾经同行,编过报纸副刊;随他由汉迁深,曾一口锅揾食;跟他喝酒搓麻,同他争吵打骂……总之,他至少有半生的故事我可以作证。
 
记得初见他是1985年。在位于当时湖北财经学院院内的老湖北日报楼前,我是就读于华中工学院新闻系的干修生,作为文学青年和同学汪在满一起去拜访省报副刊的郭大编辑。
他从台阶上下来,一袭深灰色风衣,衣领竖着,面容冷峻,令我肃敬又惊羡。一握手,哇,好有力,捏不过他。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双窑匠的手,经过泥巴裹糊柴火煅烧的。
他多次谈起在窑场做“窑狗子”的经历,尤其是夜里一伙人脱得一丝不挂挑水,扁担一闪一闪,水桶一晃一晃,两腿之间的那玩意儿也一颠一颠,左摇右摆,好不快意。至于比那玩意儿的长短,书中所写也中规中矩,使用的都是书面语,完全没有酒后乡土俚语那样直截了当活灵活现。
当然,我也不能复述他的原话,只是提醒读者诸君,结合人类智慧的光芒往往闪烁在黄段子上,就可以尽情展开想象了。

 
本来那次见他是想去拜师,巴结一下省报编辑好发作品。没想到被他窑匠的手使劲一捏,居然捏成他兄我弟,而且居然三十多年之久。
不过,这要感谢他宽容我的狂妄,经常不拿他这村长当干部。作家邓一光就曾经批评我,说你小子不讲规矩,江湖有秩序,人家良原比你出道早。
此处要说明一哈,老郭还真当过干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湖北省天门县张港区朱场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副主任。1977年恢复高考,他考上华中师范学院(今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领导不让他走,他偏要走。领导说你走了会后悔的。领导就是领导,明明手里拿着地委组织部任命书,就是不说他已经被任命为团县委书记了。
如果,领导那会儿拿出了任命书,我揣摩老郭还是要走的。因为这辈子他任他的命,要当诗人。
如果,老郭被乌纱帽留住没走;再如果,老郭习惯任别人来任命,很可能弄个封疆大吏了,据说后来某省的一把手就是和他同期任命的团县委书记。
 
赤条条在窑场当“窑狗子”的时候,老郭把《唐诗三百首》连诗带注释完整地抄下来了,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郭诗人就是这样炼成的。
当然,那时候的郭诗人应该还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真正给他的诗淬火的是诗人叶文福。
叶文福,今天的人们很少知道这名字,但那时的叶文福简直是如日中天:1983年中国作家协会举办第一届全国新诗评奖,他一个人分获一等奖第一名,二等奖第一名,三等奖第一名。
试问,今天的诗人有谁能如此?
那次评奖不像现在网络刷票,是全国读者用选票一票票选的。一等奖第一名就是那首著名的《将军,不能这样做》,后来颁奖换成了他二等奖第一名《祖国啊,我要燃烧》,个中缘故据说是某将军发怒了。
老郭说他对诗歌的真正领悟就是这首《将军,不能这样做》。时间是1979年9月的某天,他从学校广播里听到的。老郭说他彻底地傻了,蒙了,汗颜了,知羞了。这位当时的校园诗人从学生腔的风花雪月、强说愁的无病呻吟、自鸣得意的孤芳自赏和目空一切中,被一阵惊雷炸醒:这才叫诗。
 
诗人郭良原

这首诗影响了他一生,也可以说叶文福影响了他一生。
后来学校举行“一二.九”诗歌朗诵会,他写出了一首诗《赤字断想》,拿当时国家的财政赤字发忧患之思,愤懑之情,显然是受了《将军,不能这样做》的启发。此诗作为朗诵会压轴之作,掌声如雷,大获好评。但他却被学校的宣传部长找去谈话,说这首诗是在给党抹黑、给社会主义抹黑、给国家抹黑,一下扣了三顶帽子。
他直视着部长,竟然毫不客气地回敬道:部长,我种过地,我知道农民,如果把真实的财政赤字告诉农民,农民会造反,你信不信,我信!想怎么处分我,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后来,他在湖北诗坛风生水起,主编湖北日报副刊诗歌专栏,策划操持平原诗会,成为了江汉平原诗派的领军人物,还到处搞讲座,当评委,引得众多女作者膜拜。
颇有反讽意味的是他出版诗集《泅渡者》,作者照居然是坐在一堆钢筋上,他要坐在钢筋上去泅渡人生的河流。
一个写诗的人,一个手上掌握着省级党报副刊发表阵地的人,在那个大街上一砖头砸九个诗人的年代,毫不夸张地说,可不是一般的牛掰。
可是,牛掰的郭诗人、郭大编辑却因为要编发一首诗作《火柴》,离开了报社。
原因很简单,因为作者是叶文福。他冲到分管副总编辑的办公室,像一根点着的火柴,骨节嘎嘎响地拍了桌子,然后又头也不回地走了。


诗人是有骨头的,伪诗人没有。
是骨头就免不了磕磕碰碰,磕碰多了也就驾轻就熟,磕碰疼了忍着,磕碰爽了乐着,不痛不痒则觉得不过瘾,还要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这是诗人的基因里固有的,屈原不就如此。
老郭1990年南下深圳,是被爱情也是被商品经济磕碰的。那时他在武汉走出围城后,与一位用吉他弹唱“玻璃心”的女孩相恋。
恋到啥程度?这么说吧,身虽在汉,魂已南下,衣带渐宽,面容枯槁。我那时被从编辑部发配出来做“报童”,他的住处正好位于我分管投递的区域,便骑着摩托去看他。见他此况,拉上他直奔医院,医生还没细看就下诊断:黄疸肝炎,赶紧住院。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请假千里奔袭见恋人却遭冷遇,顿感商品大潮对海誓山盟的冲击,以及人的追求对原有桎梏的突破。
是灰溜溜北归,还是不服气留下?
老子就不信在这里混不出个人样?”
这次他没有头也不回地走人,而是扔掉火车票,去了深圳青年杂志。
英雄不问出处,那年月深圳的确如此。
在湖北响当当的诗人郭良原变成了《深圳青年》的编辑,后来执掌编辑部,成为该杂志发行盛期的中坚。还因为写了一篇引起轰动的文章《在深圳找好女人难》,搞得一时间书摊刊物告罄,读者信件纷至沓来,编辑部电话也响个不停,众多女同胞纷纷约他出来走几步,见识见识深圳的好女人。
我那时已经在他的引荐下来到深圳参与创办女报杂志,为他一文走红而高兴,同时也担心深圳好女人太多他应付不过来,戏说要不要兄弟我去挡一挡花拳绣腿,他笑说,你还想这等好事。
不过,他在深圳站稳脚跟后也还是没能追回那个恋人。虽说红颜知己一大把,但很长时间弄得我都没搞清楚该叫谁嫂子,行使小叔戏嫂的权力。
 
老郭到深圳后启用笔名大侠,缘于他去重庆组稿,差点丢命。
故事早些年就听他说过,以为酒后放言,不免有过质疑。但这回一读,有鼻子有眼,同行的还有一位我应该认识的L君。敢如此信誓旦旦,不得不信了。
那场景的确够险,面对几个持刀的混混,他掀开西装,拍着胸脯说的那些话,活脱一拼命三郎,绝不是软骨头耙耳朵。
哪怕他胆怯一下子,也就壮烈了,顶多追认一个见义勇为。
车上的人称赞他是真正的大侠,赞誉他的侠肝义胆。没想到他会顺竿爬,在深圳青年杂志署名就成了大侠。


这样的险境我和他也一起经历过,而且不光有刀,还有枪。
那是我们共同的老哥们贵州诗人、作家朱一鸣来深圳,朱哥们以前也在深圳工作,老友相逢,自然有个酒局。
记得是在巴丁街的一家湘菜馆,除了他和我,还有当时深圳法制报编辑、诗人王亚明,以及朱哥们的一位在建行工作的同学。
酒足饭饱,一行歪歪晃晃出了餐馆。突然,一辆小车速度很快把他擦了个趔趄。他冲那辆车吼了一句:怎么开车的?车立停,四门大开,出来五个穿黑衣的光头汉子,有两人动作麻利打开后备箱拿出砍刀和一枝双管枪,齐刷刷围住了我们。
刹时,我们都酒醒了,忙抱拳说没事没事,喝高了。对方见我们无意相争,也迅速上车离去。说话间,我还真担心他又发侠性,一直拽住他的胳膊。
今天想来,他的骨头是在磕磕碰碰中磕碰出了应有的理性与冷静,或者说他的骨头表面已经被时光涂上了防止锐器刺伤的保护层。否则,一场血案在所难免。
 
作者与郭良原

老郭称自己的居室为“三弄斋”,弄诗、弄酒、弄书法。
弄诗不再多说。只是他现在很少写新诗,一头钻进旧体诗词的格律,在平平仄仄的语境里戴着手套挠痒痒。即使偶有机锋,也让喝惯了网络流行语鸡尾酒的看客当成了佐酒的小菜。
我这么说丝毫没有贬低伟大的唐宋得罪众多旧体诗词人的意思,只是觉得那么一个有骨头的诗人,现如今只能凭借旧体诗词在古汉语的语境里继承我们的诗言志传统,不知这是诗的悲哀,还是诗人的悲哀,抑或是其他悲哀。
弄酒,老郭还真是大侠。先不说能喝多少,以斤两论英雄那是常态,咱来点新常态,以酒后表现来论短长。
表现之一,他爱收藏酒瓶,哪怕喝得摇摇晃晃舌头打卷,见到有特色的酒瓶,一定会蹦出含混不清的两个字:我要。现在他的那个50来平米的廉租房就摆放着上千个各式各样的酒瓶子,他在家的时候就自个儿独享这酒瓶大展了。
表现之二,兄弟互扇耳光。那次在福田的一家湘菜馆,我被他灌得晕晕乎乎了,两人说起当年在湖北的诗歌流派,他说平原派如何如何,我说后现代派怎样怎样。说着说着,不知是他先打了我还是我先打了他,两人互扇了耳光,旋即抱头痛哭,不知是悔极,还是喜极。
表现之三,回不了家。某次深夜,我已上床睡觉,突然接到一位香港友人电话,说你去一个叫红番区的地方把郭良原接回家吧,他喝多了。我开车即去,找遍了也没见人。回家刚睡下,电话又来。再去,见他坐在门前台阶,一上车嚎啕大哭。
为什么?我没问,他也没说,书上也没写。
倒是我后来写了首诗送给他,题目是《给一位兄长的承诺》,抄录如下:
你走的时候
如果我还在
那就用酒瓶
为你立一座墓碑吧
酒杯便是香炉
插一支点着的烟
烟雾袅袅,正如
你与我相对而坐
 
兄长,我们吵都吵了
谁还在意扇过的耳光
知道你窑匠的手有劲
曾把现实捏得生疼
把理想捏成砖坯
放进窑中烧了一辈子
最后在这墓穴
是一捧骨灰
 
墓碑上,已无需
刻上你的名字
凿墓志铭的钱
我早已换成故乡的老烧酒
洒在送你的路途
不信你闻么
风中都是酒香
 
还真不清楚老郭何时开始练毛笔书法,他的钢笔书法曾在1992年出过一本书《人生的感悟:三毛小语精华》,我曾以《诗人的书法诗》为题在武汉晚报替他站过台。
知道他写毛笔字,是前几年我做东请来深的一位武汉老友吃饭。老郭见餐厅的收银台摆着文房四宝,居然不请自便蘸墨挥毫,我们上前一看,嗨,还真像书法了。当然也引得满餐厅人围观,像现场书法表演似的。饭后我去买单,老板说邻桌有位先生对他这个书法家非常钦佩,已经悄悄为我们买了单,我这才知道老郭的字值钱了。
2015年,他退休了,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给他出了本《三弄斋诗书记》,是他自己的旧体诗、自己的书法加上介绍创作每首诗的散记短文,有简装与精装两种版本。
该书的首发仪式也是他的书法展,在龙岗区的一家企业展厅。有意思的是深圳报业集团副总编辑、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社长胡洪侠笔名也叫大侠,这个胡大侠专门为郭大侠的书写了序,还现场讲述了两位大侠相识的那一次握手,原来他也被郭大侠窑匠的手捏得生疼。
胡大侠为郭大侠写序,开篇令我感佩。他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老辣精到地给老郭做了总结:“郭良原好酒,好诗,好词,好书,好流泪,好收藏,好练字,好乒乓,好说真话,好抒浓情,好自赏自怜,好离恨别愁,好叹一江春水向东流,好吟咏从此长风万里。”
我也即席调侃老郭,说是此生认识他是一个巨大的不幸,本来不会写诗的,就是因为初见时的那一次握手,回去两个月舍不得洗,才学会了写诗,因此才有了此生写诗的幸与不幸。
 


郭良原书法

刚刚过去的这个庚子年,三弄斋主人老郭写了整整200首旧体诗,自称为《庚子辑》。
这一年,是他退休后的第五年。
如果说人的一个花甲之后,年龄要重新计算,我以为正如这本书《开始:我的六十年》,他的确是在深圳和长春的候鸟迁徙中开始了重新计数。
顺便说一句,老郭大我三岁,他的生日和我同月,只是早一天。所以,这些年只要都在深圳,我们的生日常常一起过。但自他行吟北上,我们的生日也就天南地北,只有在微信上相互祝福了。
果不其然,他在长春老夫聊发少年狂,写书法、打乒乓、结诗友、吟旧体、写长篇,除了这本书,还有一部长篇也在创作中,比青春时还勤奋努力,胜过梅开二度。
当然,这些是他书中没有的,而我的这篇读后也绝非八卦。
而且,本读后正好五千来字,加上他书中的字数够三十万言了,也算是践行了看齐意识。

(责编:糊汤粉)


【作者简介】
 熊红,诗人,词作家,中国音协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广东音乐文学学会理事、深圳流行音乐协会理事。出版有诗集《反思》、《寻找金字塔》、词作专辑CD《纸上的新娘》等。歌词作品多次获得全国性各类奖项。系首次在《鸿渐风》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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