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正祥：竟陵酒官张耒

鸿渐风 2023-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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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耒像

童正祥：竟陵酒官张耒

文/童正祥

“东湖鲫鱼西湖藕，南门包子北门酒。”这首民谣说的是昔日竟陵城关的品牌风物。脍炙人口的“北门酒”，兴盛时期可追溯到宋朝。那时县城就设有官方的监酒税机构。
绍圣四年（1097年），张耒（lěi）贬黄州（今湖北黄冈）酒税监督，元符二年（1099年）秋贬复州监竟陵郡酒税，次年移黄州通判。从其《怀竟陵莲花》诗判断，是年初秋时节他已到竟陵：景湖门外有汀洲，灼灼红莲照碧流。公子不归时节晚，雨枝风叶卧清秋。而次年离开时节为夏初：我别竟陵时，楚稻如碧丝。（《发岐亭宿故镇三首》其一）由此可知，张耒任竟陵酒官的期限将近一年。张耒（1054—1114年），字文潜，号柯山，北宋时期大臣、文学家，人称宛丘先生、张右史。历任临淮主簿、著作郎、史馆检讨。哲宗绍圣初年，以直龙阁学士知润州。宋徽宗初，召为太常少卿，与秦观、黄庭坚、晁补之并称为“苏门四学士”。其被贬酒监时45岁，早已功成名就。《西园雅集图》[注1]中就留有他的身影。

苏门四学士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张耒

元丰初，驸马都尉王诜在自家西园集合了一群翰苑奇才，有苏轼、苏辙、黄庭坚、米芾、李公麟、蔡肇、李之仪、晁补之、张耒、秦观、刘泾、王钦臣、郑靖老，及道士陈景元、僧圆通大师共15人。下面《西园雅集图》中观赏《归去来》画卷的人物，自右至左依次为：苏辙、黄庭坚、李公麟、晁无咎、郑靖老和张文潜。

《西园雅集图》局部，从右至左为：苏辙、黄庭坚、李公麟、晁补之、郑靖老、张耒

“酒监”为征收酒税的监税官，掌榷酤(酒专卖)之课利，相当于现在的地税局长。监酒税是管理造酒卖酒的监当官[注2]，宋时官府设立集中酿酒场所，官造官卖，或置办酿酒器具，民众自带粮食前来酿酒，官府根据酿酒数量多少收取一定费用。有的地方直接由民间造酒，但所有的造酒者必须从官方购买酒曲，由官府征收酒税。

是因竟陵酒业的兴盛，朝廷为此专派监酒官，还是因监酒官张耒促进了“北门酒”品牌？尚说不准确，但我们可从有关诗文中一窥酒官张耒风采。

官舍名“鸿轩”

宋朝祝穆《方舆胜览·复州》载：“鸿轩：右史张文潜，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字文潜，谪居竟陵日所创，遗址在菜园湖后。”《湖广通志·古迹》曰：“鸿轩，在县北门外，古城内。宋张耒谪居日建。其侧植蔷薇。”当时，复州州治设竟陵，州府官舍都在“北门外，古城内”。张耒有《鸿轩记》曰：“鸿轩者，文潜读书舍也。客有言曰：‘吾闻之时，其往来以避寒暑之害；而高飞远举，能使弋人无慕者，鸿也。今子以戆暗不见事，几得谴辱子圣世，蒙垢忍耻于泥涂，苟升斗以自养，而欲自比于鸿，不亦愧乎。’张子曰：‘子之言是也。然余居此，以己卯之秋；其迁也，庚辰之春。与夫嗷嗷陂泽中，猎食以活。秋至而春去者，得无类乎？’客曰：‘然’。”张耒还有相关诗二首，一是《竟陵酒官舍北有数步草岁寒霜落犹郁然也予为》，诗曰：为爱墙隅芳草色，故遮霜霰待新春。火烧雨洗寻无处，只有东风吹旧尘。二是《鸿轩下有蔷薇，予初至时生意盖仅存耳，予为灌溉壅护，今年春遂大盛，仲春着花数百萼，大几如芍药，丰盛妍丽，顷所未见也。余有黄州之行酌酒赏别》，诗曰：堂下蔷薇亲灌溉，辛勤才见一春花。时如转毂无停轨，客似飞鸿不定家。一岁相邀伴寂寞，明年谁复对芳华。驱车又向黄州去，风月相望一叹嗟。当然，张耒在建官舍之前住过租赁之屋（僦舍），有《竟陵僦舍仍有小园景物颇佳》诗为证：荒凉台阁追随事，懒慢江河放逐臣。应是主人怜寂寞，僦居仍有小园春。宋朝魏了翁的《鹤山集·题复州鸿轩》有曰：“自皮陆诸贤以来，颓宫废址咸为兴复，是轩办居一焉，而属余题榜且识。”由此可知，鸿轩故址位于“皮陆读书处”（城北紫极宫）附近。

鸿轩方位示意图

务酒亦坦然

张耒平生对酒情有独钟，三酌之俗，亲友均晓；酒负盛名，朝野皆知。对于受谪官监酒，张耒有自知之明，态度是乐观的：我初谪官时，帝问司酒神。曰此好酒徒，聊给酒养真。去国一千里，齐安酒最醇。失火而遇雨，仰戴天公仁。（《冬日放言二十一首》其十二）因此，到职后也是称职的。魏了翁《鹤山集·题复州鸿轩》有曰：“每爱其集中有《坐局沽酒》与《务中晚作》诸诗，岂惟素位，而行无一毫不自得，且方矻矻[注3]于所当事者焉。”由此可知，无论节日还是平时，张耒有诗描写自己的履职情况，当朝后人曾经给予过高度的评价。《正月八日坐局沽酒》写于元符二年（1100年）春节，描写了众人上街娱乐，唯其只身守岗值班的情景：
为问里闾[注4]何蹀躞[注5]，上元楚俗习张灯[注6]。新春此时最佳处，独我坐曹[注7]如定僧[注8]。霜林梦泽苍茫野，烟草江边寂寞城。小饮未能来唤藁[注9]，双眸终日冷如冰。《务中晚作》曰：
官事一酒瓮，寝斋低竹檐。《冬日放言二十一首》其十）曰：清晨坐官舍，官舍复何有。离披经雨菊[注10]，萧疏委风柳[注11]。饱食或至睡，涉笔无可否[注12]。油然有好怀[注13]，日暮归饮酒。这些诗句都充分表现了张耒身居简陋官舍，而心存坦然的务酒状态。也许，正是张耒这种不负酒务的精神，促进了当时“北门酒”的兴旺，并对后世以影响。

赏酒访古迹

在任期间，张耒写过多篇与竟陵风物有关的诗，如：《将至官坡登一土冈望复州作》《登梦野亭》《怀陆羽井》《题陆羽祠堂兼寄李援援有诗殊佳》二首、《冬日怀竟陵管氏梅桥》四首、《竟陵梦野亭在子城西南角一目而尽云梦之野最》《怀竟陵莲花》《西湖三首》《绝句》等。其中不乏与友人饮酒诗，如：《予官竟陵时，李文举尝以事至郡同游西禅刹陆子泉，烹茶酌酒甚欢也。今岁，予移官齐安，文举自武昌渡江过，我与之饮酒念西禅旧事，相与慨然》：此生放荡随群动，一觉竟陵潇洒梦。江山唤我此中来，却愁风月无人共。李侯年少能思我，朅来两桨归潮送。不辞薄酒与君饮，坐觉西山夕烟重。西禅旧游已陈迹，壁间陆子尘生供。石栏古井谁知味，只有松风自成弄。爱君为吏无俗韵，快诵离骚饮仍痛。不嫌寂寞过我来，古县年丰少争讼。又如：《与李文举登梦野亭》：樽俎相逢散百忧，虽非吾土共登楼。天边云送荆王雨，江上枫雕宋玉秋。华发不堪怀故国，清杯相与散牢愁。清谈七泽谁强健，莫学骚人赋远游。《谢仲南和诗》：曾约西湖薄主人，只今湖色已知春。会须多载连车酒，绝胜寒仓满目尘。

原本是酒仙

一生为墨客，半世作酒仙。张耒十三岁写文章，弱冠第进士，“愈老愈嗜酒，益醉益自然”。作为文人，他写过记、传、赋、序、铭等近300篇，其中有酒赋3篇；其存世诗词2100多首中，诗题含饮酒者近70首，句中有饮酒内容的约270余首，可见其爱酒程度决不亚于陶渊明、李白和苏东坡，称他为“酒仙”亳不为过。他为酒抒怀，《赋》酒三篇。《卯饮赋》说：“其气盎盎，冽而浮兮，其声浏浏，和而幽兮，其质醇醇，毅以柔兮。”写的是早晨饮酒后的感觉。“于是体之栗然寒者温，心之郁然结者散，已大忘于寒暑，尚何有子夜旦。”写的是早晨饮酒后的感觉。《三酌赋》曰：“出公门[注14]而偃私[注15]，酌旨酒于良辰[注16]。缅而再酌而三嚼，恍如对乎佳宾。畏局促之伤怀，聊流畅乎心神。惩荒湎乎无算[注17]，悠然合乎礼文。荡志文史，晤言《诗》《书》。世醉不足，我醒有余。颐妙[注18]物表[注19]，韬精道枢[注20、21]。冥会独应[注22]，谁知我娱。”写的是高迈的人格追求。《人日饮酒赋》有曰：“岁后七日，其名曰‘人’[注23]。爱此嘉名，酌酒欢欣。岂木行之始和[注24]，生庶类而施仁[注25]。又曰人者三才之中[注26]，将中和之肇布[注27]，易严杀之余冬也。乃命妇子，班坐行片觞[注28]。酌己相祝，寿考无疆[注29]。有否必泰[注30]，无穷不通。请观庭下之枯折[注31]，霜霰消而敷荣[注32]。羽虫感伤而群嬉，况乎云间之飞鸿。于是三酌既醉，喜有所得。安局促而不欢，悟倚伏之无极[注33]。”写的是一种精神追求。他诗不离酒，酒中有诗。《次韵渊明〈饮酒〉诗》小序说:“鄙性嗜酒，亲朋所知也。……职闲无事，终日杜门。人知其好饮也，或馈之酒，不问寒暑，日辄数酌。饮虽不多，而乐则有余。因读渊明《饮酒》诗，窃爱其文辞，而慕其放达，因次其韵。嗟余与渊明神交于千载之上，岂敢论诗哉，直好饮者庶几耳。得诗一十九首。” 可知张耒《次韵渊明〈饮酒〉诗》同渊明《饮酒》二十首在精神上是相通的。

张耒自言：“我生乐事但如此，为尔一醉愁肠宽。”(《秋雨小酌赠贾七》)；“人生有酒不敢饮，百年醒坐何为耶?"(《醉郡圃》二首之一)；“不如痛饮卧其下，醉魂为蝶栖其房。”(《观梅》)足见其与酒为伴，爱酒至深。在他身上，饮酒之乐在求真去伪，饮酒之道在得“自然之性”。饮酒是真性情的“标志性符号”。因此，朋友赞他“平生俱豪气，见酒渴骥奔”（晁补之《次韵文潜病中作时方求补外》)。饮酒使他满身仙气，成为生活中的常态，活脱脱一幅“酒仙”模样。

呜呼！竟陵不仅出过“茶圣”，也曾来过“酒仙”。

【注释】【注1】《西园雅集图》：北宋画家李公麟的乘兴之作。卷中以写实的方式，描绘了李公麟与众多文人雅士在驸马都尉王诜府中作客聚会的情景。【注2】监当官：差遣官总名。凡监临诸场、院、库、务、局、监等各种税收(如盐、茶、酒、竹木、房租、商税)、库藏（如粮料院、市舶库、军资库、甲杖库、籴纳库、支盐库、苗米仓）、杂作(如都作院、作院、船场、冶铸监场)、专卖(如酒务、都盐场、酒曲务、合同茶场、矾场)事务官，总成监当官，多由选人（候补、候选官员）、使臣差充，也有京朝官责降为监当官者。【注3】矻矻：音kūkū，辛勤劳作的样子，勤劳不懈貌。【注4】里闾：乡里友人。【注5】蹀躞：音dié xiè，往来徘徊。【注6】上元：农历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也叫元宵节。【注7】坐曹：指官吏在衙门里办公。【注8】定僧：坐禅入定的和尚。【注9】藁：音gǎo，同稿，稿子、草稿。【注10】离披：亦作“离翍”，下垂、凋敝、分离、晃动貌。【注11】萧疏：稀疏；稀少。【注12】涉笔：写作；动笔。油然：舒缓貌；悠然；安然。【注13】好怀：好兴致，好心情。【注14】公门：官署，衙门。【注15】偃：退休之人。【注16】旨酒：指美酒。【注17】荒湎：沉湎于酒色。【注18】颐妙：妙颐，妙语解颐的缩写，开颜而笑。有趣的话引人发笑。【注19】物表：物外，世俗之外。【注20】韬精：掩藏才华；隐藏光芒。【注21】道枢：含有道术精要之意。【注22】冥会：默契，暗合，内心领会。【注23】人日:又称人节、人庆节、人口日、人七日等，农历正月初七。【注24】木行：谓五行中的木德；草木类。犹言植物。【注25】庶类：万物，万类。【注26】三才：即天才、人才、地才，它们分别是天格、人格、地格数理的配置组合，反映综合内在运势。【注27】布：引申为散布，分布，宣告，宣布。【注28】班坐：列班而坐；依次而坐。觞：古代盛酒器。作为动词时有敬酒，饮酒的意思。【注29】寿考：年高；长寿。寿数，寿命。【注30】有否必泰：逆境达到极点，就会向顺境转化。指坏运到了头好运就来了。【注31】枯折：枯萎断折。【注32】敷荣：开花。【注33】无极：道家的概念。指无形无象的宇宙原始状态。

（责编：皇尝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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