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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50年代的渔薪小学学生腰鼓队(摄于1951年六一节,小熬浆糊提供)
我的渔薪小学
在我5岁的时候,我和闺密爱佴一同进了一个名叫李济广的老先生开的私塾学堂,在“寿章福”家(1949年后以后成了搬运站)二楼上,很大。学堂里都是十几岁的大哥哥大姐姐,我还记得有叫萧修玉、萧修美的俩个姐姐的名字。我说:我把您写的纸条给先生,(纸条上是“曹诗”两个字)先生说我叫“曹诗豪”,爱佴叫“王功德”(真是有功有德,爱佴后来当了省农行行长)。逃兵荒回来,我又上了另一家私塾启蒙学堂,在杨运幄家,那里也是“天门县邮政代办处”。这次是一个我们叫“幺爹”的老先生。还发了国语课本,“国父孙中山先生”这句话就是在那儿学的。还有:“来来来,来上学;去去去,去游戏。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也只记住了这些,因为又打仗了。1949年后,我长大了些,弟妹们不断问世,母亲起早熬夜忙生意,要我照看弟妹、洗衣扫地理菜等。不过,那时兴扫盲夜校,我陪母亲去上夜校,认了不少字。
渔薪是天西重镇,当地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自古崇儒重教。《渔薪镇志》(2019年版第5页)载:光绪18年(1892年)七屋岭秀才吴炳炎设帐渔薪河,名为“涤心斋”经馆;1907年,“天门县西路高等学堂”在渔薪河创办,方举人任堂长,蓝步青(貢生)任学监;《渔薪小学校史》记载:1908年创办渔薪小学。后迁至龙华寺;《渔薪镇志》(2019年版第8页)记载:1931年2月,渔薪小学又从龙华寺迁址武圣庙(老庙已无踪影),校长严金鳌。
学校是庙堂改建的,我们都是从庙宇里走出来的,但我们从小学到中学都没有看到过庙里供奉的泥菩萨,只见到很多教我们的老师——我们心中敬仰的活菩萨。渔薪除了武圣庙和龙华寺,还有水府庙。在渔薪西,团嘎河岭附近好像还有个尼姑庵。记忆里的渔薪小学(武圣庙校址)在渔镇的东北角。从张家巷大街往东北方向走几百米,街的尽头就是。右手边是长长的围墙,门开在围墙中间。进去下几级台阶,对着的是大操场,左拐(东)是原武圣庙的旧址,青砖灰瓦、古色古香、飞檐斗拱的翘角房子。一条青石板路面引入大门(大门朝西);门楣上方还有残存的各种姿态的人物浮雕;青石门坎进去是门楼,上下课敲的大铜铃吊在门楼的横梁上;两边有门房,收发室,有师傅在那儿忙碌着;旁边放一个柴炭炉灶在那儿烧开水。
地面青石铺就,是我们玩抓“子”游戏(“子”就是小圆球石子)的好地方。再进去是空地,空地两边北、南相对着的四个教室,我读四年级在南边西头第一个教室,长条桌、长条凳,可以坐4个人,分成左右两组,中间是过道。午睡时,我们四个女生分别轮流睡桌面、桌屉、长条凳、地上。穿过教室,里面好像隔有老师的寝室。外面空地中间的青石板路向东,再上几级台阶,或是沿着两边教室尽头的砖墙小门也可上去,又是北、南相对着的四个教室,木花格子窗户。
再往东走,就是原来寺庙的大雄宝殿,一座高大的楼宇,殿内四根又高又粗的殿柱与两旁山架上的穿坊、椽、檩巧夺天工,牢牢地榫接为一体,耸立在坚如盘石的砖墙基台上,气宇非凡。里面隔着三间教室,我1952年进小学三年级,在北边的一个教室里,连桌椅。大雄宝殿的北、南两旁,各有小巷子向东下后去,后面有一个小院,做了老师的宿舍。北边有小门出后院,院外是水坑和田野。进校门右拐(西)是新建的一排教室,中间有老师办公室和老师宿舍。我读五年级在北头第一个教室里。后来又在围墙进门的左边做了两个教室,我在西头第一个教室读六年级。
记得最开始,我们的校长是赵上达老师,赵校长以后调往岳口,是一位很有才学、工作严谨的好领导、好老师,1956年出席县青年教师先进分子表彰大会,可转眼到1957年就划成了右派。文革时含冤而尽。后来校长是李茂先。我的三年级班主任是刘老师,男,20多岁,那时,老师的名字有些神秘,不太记得。四年级班主任是张德琳老师,赵校长的夫人。张老师和蔼可亲。那时初小毕业要统考,张老师给我颁发了初小毕业证,我高兴极了。
赵上达校长和夫人张德琳老师合影(赵、张的次女赵晓鸿提供)
五、六年级都是张开信老师。张老师在我的印象里一副士大夫样子,慢条斯理,从容不迫。面带微笑,既慈祥又严肃,觉得他很和善又感到很害怕。上小学时特记得的一件事:张忠江老师上历史课,美帝国主义者对越南发动侵略战争。老师问:美帝侵略越南对中国有没有影响?课堂上没有一个人举手发言,老师很生气,想答的也不敢举手了。老师怒了,两手提起讲桌,重重地“顿”下去,吓了全班同学一跳,都懵了。接着,他用拳头连续捶击着黑板旁墙上的中国地图,大声说:越南在中国的哪个方向?不是在中国的南边吗?美帝侵占了越南不是很快就打到中国来了吗?! 张忠江老师,家住渔薪横街,家里的商号“厚昌祥”年代久远,家境殷实,1947年筹建渔薪柘江中学时,其家祖捐过不少款。张忠江老师是人们心中“最可爱的人”,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是战地随军记者,共青团员,后来被划成右派, 调往岳口小学,因病早故。
李仁琨老师,家住渔薪横街,“宝安堂”大药房的千金小姐,天门高中毕业生,那时,女孩子读到高中是很少的。1951——1952年在渔薪小学任教,除了教主科,还担任学校文娱辅导和组织工作,能歌善舞,一架脚风琴,手脚并用,发出优雅悦耳的声音,那时是很时髦、很稀奇的,很吸引孩子们。她组织的学生腰鼓队和其他文娱活动有声有色。1956年被评为先进青年教师,和赵上达校长都参加了县里的表彰大会。但由于家庭成分高,也是经常挨整。对了,李老师是《鸿渐风》主编小熬浆糊的母亲,想不到数十年后,我和李老师的后人因文结识,令人感叹。
胡维尧老师,家住渔镇正街,商号“胡中和”,1932年出生,1952年任教于渔小,1957年划为右派。后教中学、中专,在荆楚理工学院退休,现居荆门市。89岁了,思维清晰,精神饱满,因为我们曾是邻居,有时跟我打电话,由于耳朵背,声音高朗,“哈哈打过河”,退休后用五年时间写了40多万字的《论语新品》在2012年其80高龄时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真是老有所为的典范。我记得的老师还有:德高望重的老朱老师,解放前就在渔小任教。朱文台人,早在宣统三年,朱文台的朱氏宗祠就办了初等学堂,人文传承深远雄厚。李允嵩老师,1949年前也是渔小老师,家住渔镇戏园子对门。对教育事业满腔热情,干劲十足,身材魁梧健壮,声音洪亮,每天早上带领全校同学下操。学校长跑、短跑、爬竿、跳绳、踢毽子常有比赛,体育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朝气蓬勃。
第二排左一:卢功礼老师;中间:高雄老师;后排左:吴礼宽老师;右:徐章郁老师;其余为学生(高雄老师提供)
后排从左到右:万军、高雄、伍宏池;中排从左到右:学生,女老师,李允嵩老师、吴礼宽老师;前排左至右:张德林老师、吴康明(吴礼宽儿子)、学生(高雄老师提供)
高雄老师读初中时就入团了,新中国的第一批团员。高老师是学校少先队辅导老师,还有陈连云老师,都是最年轻的,他们总是像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带领同学们开展有趣的少先队活动,唱歌、跳舞、小型表演唱等,时有比赛。
后左:高雄老师;后右:李贻标老师;前排学生陈某、杨某(高雄老师提供)
高老师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直在小学校长位置上,尽职尽责,1956年也被评为先进青年教师,出席县里的表彰大会,还保存有大会颁发的纪念章。可他不是党员,又因他头上长癞痢,剃了个光头。还有徐章郁主任,龚老师、李允淦老师、小朱老师、刘顺华老师、李德隆老师、艾老师等。
“天门县首次教育先进工作者代表会”纪念章(高雄老师提供)后来学校面积向南扩大了,有了很大的操场,每天早操时,李允嵩老师带领全校十几个班的同学沿着大操场下操,“一、二、三、四”喊声震天。操场北边还树着几根竹竿,我们一下课就赶快去抢竹竿爬。学校还经常开展文娱活动,表演小型节目,班与班之间拉歌比赛,总之,学校生活丰富多彩。六一节是我们最大的节日,那年代时兴上街游行。我们列队前进,一路走一路唱:
作者小学毕业照(1955年)
那时候我们都很贪玩。我们那条街上,有好多小男孩:吴传富(太平)、易大福、李鸿儒(江海)、李忠鹤(泥儿)、段纪泽(小花)、庆儿、廖必胜、李忠舫、吴家驹……还有好多我都记不清楚名字了。那时都在一个学校读书。放学后经常结伴玩。有时在河滩上,有时在码头上,有时在汉青叔屋檐下的台阶上,有时在街边。打撇撇(烟盒字纸折成的三角形);打攒(铜钱),就是把自己的铜钱用右手拿着掂量,瞄准地上对方的铜钱,打翻了对方,就得对方的铜钱;打“珠果箩”(玻璃球),把对方的珠果箩打到洞里去了就赢了;斗蛐蛐……斗去斗来就打起架来,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过不了多久又和好。我弟妹多,大人忙,我要带弟妹,加上我家附近没几个同龄女玩伴,就胡维贤一个。放学后我背着弟或妺到处看热闹,他们打攒、斗蛐蛐,团团围得紧紧旳,我只好挤在他们的人墙缝隙间看热闹,常常一不小心蹬着玩游戏小孩的脑壳,又被他们“排挤”出来。有顺口溜曰:女同学也很多:杨运碧、李丙玉、傳祥香,张炳香、熊忠娥、余谋英、李鸿范、李延英、李延香,还有大一点的陈秀英、彭家秀、李鸿英、杨国英、张忍香、潘言春……学习对我来说轻轻松松,当堂消化,不用操心。下课了,几个人地上一坐,双腿一叉,抓起“子”来。我们的“子”都是用小碎青石子锤的,抓去抓来,小石子都成了圆圆的可爱小石球。
我们跳绳的调皮劲不亚于男生,吴礼宽老师准备去上课,走到我们跳绳的附近时,我们就大声说“绳子无结巴赶快打个结吧!”还使劲憋住不笑,因为老师说话有点口吃,又姓吴,现在想来真是对老师不恭啊!跳房子也疯狂,从一到九房跳完后,还要从一到九房不停地单腿“游”九圈,那就是九九八十一圈。我记得当李丙玉“游”的时候,李鸿范笑着拍手喊:“秀玉!加油哇!还只有一圏了哇!”实际她小名叫寿玉,急不择言了。跳的人拼命也要“游”完,要不然只能从头再“游”。“游”的人累得面红耳赤,周围的人笑得満眼泪流。还有“扯麻猛”:用一个“眼钱(铜板)”穿上双绳子,套在双手上向外甩,再双手一开一合,“眼钱”就飞快回旋起来。触碰到有如触电的感觉,我们称为“弹(tán)手”。有一次吴老师上课,我和傳祥香正在“扯麻猛”,两个人低头扯得鬼大的劲,吴老师一把抓来,手被“弹”得赶紧扔了眼钱,全班同学哄堂大笑。男生比女生更喜欢恶作剧。黄庆平、易大福、廖必胜、李忠鹤等男同学更厉害,把字纸篓放在半掩的门上,老师推门进教室,整个字纸篓子全“框”到老师头上,叫人哭笑不得。他们把这叫做“合天塌”。有时,男同学打架,要上课了,碰到性格温和的老师,两派还继续对干,大有《红楼梦》里众顽童闹学堂的架势,班长只好就去请班主任来“镇压”。
渔薪小学自1908年兴办,到现在已有113年,从1931年迁至武圣庙也90年了,历史兴替,往事如烟。后来大雄宝殿改成了学校礼堂,不知什麽时候拆除掉,又改建成了食堂。1931年我们奉信的神灵到哪里安身去了呢?文革期间,大门上那些精美的浮雕又到哪儿去了呢?那些忠心耿耿、为教育事业呕心沥血的“活佛”又为什么打成了右派、反革命、特务而含愤离开我们呢?世间的不平事老天知道吗?上世纪60年代的一天,人们交头接耳,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听说昨天夜里的一场狂风爆雨,把武圣庙大雄宝殿一根殿柱从上至下劈破了。这事成为当地的特大新闻风传一时:说这话的人似乎心有余悸,边观看四周,边摸自己的嘴巴做鬼脸。后来大雄宝殿改成了学校礼堂,不知什麽时候拆除掉,又改建成了食堂。
左:武圣庙拆除后改建的学校食堂;右:学校操场边重修的武圣庙(老牛提供)
现在的渔薪小学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向南扩大了,沿北边围墙建起了教学大楼,坐北朝南,20多个教学班,在校学生达到1000多人。东南角重建起了武圣庙堂,佛祖有了安身之处。心中的神灵回来了,香火重新旺了起来。每逢清明、正月初一、十五,中元节,前往敬香的人络绎不绝。平时那些孺妇老叟,三五成群求神拜佛,保佑儿孙健康、学业有成;善男信女们也为家庭幸福美满,去求个好彩头。佛光普照。得罪菩萨一柱香,香是我们跟神灵沟通的媒介,心到了神灵定会保佑。目前国家推行教育改革,双减,九年义务教有,践行过程中,企盼有切切实实的好成果,造福家乡造福后代。愿母校渔薪小学越办越好。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更可能是众多老师们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我这个打小调皮贪玩的小丫头,也在长大后成为了人民教师中的一员,数十年始终不渝地追随着我的老师们的脚步。如今我也垂垂老矣,想起我的老师们,仍心潮难平,充满感念!我衷心祈愿仙逝的赵上达校长和张德琳老师夫妇、张忠江老师、徐章郁主任,张开信老师、李仁琨老师、吴礼宽老师、李允嵩老师,老少朱老师、刘顺华老师、龚老师等尊敬的渔薪小学老师们——您们在天堂没有了灾难、没有了冤屈、没有了惊吓、没有了苦愁。亲爱的老师!你们的学生没有忘记你们,你们可以含笑九泉,安息吧!愿我健在的高雄老师、胡维尧老师、陈连云老师身心健康、生活愉快,长命百岁!
预告:近期推出作者后续文章《我的渔薪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