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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丨战友情怀:告别小鲁

老磨 新三届 2019-01-05

老编的话作者老磨在美篇上推送题为《战友情怀》的文章,纪念2月28日去世的陈毅元帅儿子陈小鲁。本号转载于此,期待更多朋友分享。谨向作者表达谢忱。


军人陈小鲁


城市兵


小鲁和我是1968年4月到39军115师344团——步兵团、步兵营、步兵连、步兵排、步兵班当战士,在盘锦种水稻。


39军是老部队,作风硬,能打仗。


当时团里的老连长有些是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一路打过来的,营、团干部几乎全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大多农民出身,吃苦耐劳。


那时,这部队看不起城市兵,嘲讽城市兵软蛋、怂包、娘娘腔、吊儿浪荡、牢骚怪话…… 


步兵连是拼体力、拼毅力的一群,"娇"、"骄"二气的城市兵没人看得起,连队分兵,排不爱要,班更不爱要。


没在盘锦种过水稻的人,无法感知那种艰苦。


蚂蝗蚊虫叮咬,水土不服全身起泡,整天泡在泥水里的双腿溃烂。住干打垒地窨子,站在炕上得猫腰低头。


二界沟农场是围海造田,盐碱滩上穿不住鞋,解放鞋一、二个月就沤烂。我哥来看我,临走脱下自己的鞋留给我,他赤脚走了六、七十里回连队。


在那里,小鲁的形象就是赤脚、光膀子、肩上扛着锹——放水、补漏、填路、劈苇……

左起哥哥小凯、小鲁和我


1968年底,团里开讲用会,小鲁被树为标兵榜样,他改变了我们团官兵对城市兵的传统看法。


干部批评人时会说:"你看看元帅的儿子……","你比比陈小鲁……" 


1968年底,师里调我去直属队,我不走,舍不得艰难中得到的真挚战友情。


"元帅的儿子能扛,我也能扛。"


陈小鲁是城市兵的榜样!


2008年, 小鲁重返四十年前盘锦种稻故地


入伍入党


1968年初,北京正乱。有人造谣说小鲁“如何如何……"总理指示我父亲去了解情况。我父亲派了一个参谋,穿便衣到北京八中走访了学生、老师、持不同观点的造反派、红卫兵。了解情况后我父亲报告总理:小鲁为人正派,没有什么乱七八糟胡作非为的事儿。


总理非常敏感,知道这是有人要整陈毅元帅了。


1968年4月,总理指示我父亲把小鲁送到农场藏起来,还非常具体地指示不要把小鲁放在有北京知青的农场,要放到部队农场,先不要穿军装。我父亲在京西宾馆见到了沈阳军区司令陈锡联,把总理指示报告了陈司令。陈司令当场拍板:没问题。


小鲁被送到盘锦农场,我也沾光一起去了,后来我和小鲁算是1968年4月的兵。


小鲁到部队后压力很大。不知怎么“不让穿军装"的指示传到了下面,成了“劳动改造"了。

军人陈小鲁


那时我们团都传,陈小鲁是被押送改造的,他在盘锦农场的处境很难。我们都穿军装,他没有。夏天到了,没给小鲁发蚊帐,是师长赵先顺知道后亲自批了,才发给小鲁的。


这件事儿小鲁没忘。我们老师长后来到北京时,小鲁拉着我去看他。


1970年春天我去找他,说我们连讨论我入党了。他说他们连也讨论他了,但怕上面不批。后来连、营、团都报了小鲁的入党申请,他们都了解小鲁是干得最出色的。据说最后小鲁的入党申请是报到周总理和陈司令那儿批准的。


五十年后,战友伍建幸清楚地记得,小鲁是1970年3月8日入党的。他当时还开玩笑,说这个日子好记,妇女节呀!


2017年夏,小鲁和小惠在泰山脚下


压不垮


1968年上半年,是小鲁承受压力最大的一段日子。


小鲁和我躺在场院稻垛上看天,看地。


他给我讲“胯下韩信”、“纳履张良”,背岳飞的《满江红》……


那时小鲁不能与外界联系,没有通信的权利。他写的信给我,我帮他寄出。


有时,我会收到很厚的信,拆开里面还有一个信封,是转交小鲁的。


这种压力下,小鲁还常给我讲笑话,教我和他一起玩“海战棋”:每人一纸,画座标,布舰,向对方某某座标开炮,看谁先击沉谁。


他没被压垮,总是欢快的。


五十年了,他经历了那么多,一直没被压垮。


陈小鲁,压不垮!


2009年4月,战友们重返盘锦农场


讲故事


"小鲁,你们清淤,怎么干?"


冬天,各连都清淤,挖渠里的淤泥。我们地处辽河下游,水冲带着泥沙,淤积在渠中。


各连清淤,各有高招,我问小鲁怎么干。


"我蹲在坝上讲故事。"


"吹吧,分段包干,全连除了连长、指导员,谁都得干。"我不信。

2009年4月, 小鲁在39军盘锦农场界碑旁


小鲁说,讲故事是带兵之道。他讲《三国》、《水浒》,战友们爱听,他讲个头儿,再和大家一块儿干。休息时,他接着讲下文。


小鲁讲故事,全连战士听迷了,觉得他懂得最多。


战士之间闹意见、有分歧,不找连干部,拉扯着找小鲁评理。


小鲁给他们讲道理,战友们心服口服。


2017年夏,小鲁和战友们


看电影


1960年代,部队看电影最欢乐。


全团集合,拉歌比赛,声嘶力竭。拼累了,嗓子哑了才开始放电影。战友们爱去看电影,全团集合可以偷着串老乡。


我们四连离团部最远,看电影要走个把小时,路过七连。小鲁在七连,看电影可以去找小鲁玩。


一次,我们走到七连地边。有人说:“看,那就是元帅的儿子。”他们问我:“那是陈小鲁吗?”一看真是。


小鲁穿着大裤叉,光膀子赤脚,扛着锹在巡田看水(给稻田补水换水)。


我向班长请假,去找小鲁。


“小鲁,怎么不看电影?”


“看电影,谁不想去?让他们去吧。”


在连队,看电影、外出,是谁都想争的事。轮上你值勤放哨,就认倒霉吧。


我也想外出、看电影、串老乡,我当然也争。


小鲁的话让我惭愧。


那晚,我和小鲁坐在水渠边聊到电影结束。


聊什么记不得了,“让他们去吧”,这话我记到现在。


不去争,去让。


坚民、我和小鲁

坚民、小鲁和我


不当书虫


我到小鲁家,进他父亲的书房,落地书柜满满一墙。我感叹:"真好呀!要是我能啥事不干,把这一墙的书读完,得有多棒!"


小鲁在旁笑:"你可别成了读书虫。"


小鲁爱看书,战友坚民说1970年代初,小鲁在家休假还读《政治经济学》。



小鲁曾对我说:"你谈恋爱、结婚,一定要读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我复员到工厂,读了这书。我极力想找国家的起源和我未来家庭间的关系,我失败了。


有一点没输光,我读书了。


小鲁在39军军史馆留言簿上留言


什么玩意儿


我和小鲁在唐王山干部集训队时在一起。这个集训队除了我和九连文书是战士,其他全部是排以上干部。我和九连文书被政委找去谈话,训练队一结束就提干。小鲁当时是七连副指导员。


九连文书和小鲁在二班,我在一班,睡在一个大屋里。团军务股长是二班副班长,九连文书说军务股长是“饿死鬼脱生,又馋又懒”。


吃饭,一班一桌。菜一上桌,军务股长伸长筷子扒拉找肉。吃就吃吧,还装。九连文书私下和我说,这位股长夹着肉还说:“这是什么?姜块吧?”“这是块大萝卜哟。”嚼着肉还装:“这是什么玩意儿呀?”



一天中午,小鲁来得稍晚,站在桌旁看。别人招呼他坐下吃,小鲁没坐,仔细盯着桌面。


“怎么啦?”有人问。


“什么玩意儿都没了。”


“这么一大盆菜饭呀。”


“我是说‘什么玩意儿’都没了。”


大家哄堂大笑,我几乎喷饭。


军务股长尴尬了,再也不装“什么玩意儿”了。



冰棍


冬天,我和小鲁去沈阳,到军区后勤部办差。


晚饭后,小鲁拉我去散步,我们在太原街上走啊,走啊……


冬天的沈阳满地冰雪。天黑了,我们冻得缩着脖子,跳着脚走。


“小鲁,咱们回吧,太冷了。”


“再往前走走,我记得就在这,怎么找不着了?”


“你找什么呀?”


“卖冰棍的。”


妈呀!我都快冻成冰棍了……


那天还真找到卖冰棍的。


我们跺着脚,背着风,在大街上雪地里吃冰棍。


小鲁和我在兴国将军园, 背后是周彬伯伯的半身雕像


家风


陈毅元帅原来抽烟。


老红军周彬伯伯和我讲过,在新四军开会,陈老总抽烟不用火柴。他抽完一根,用烟屁股再点另一根,不停地抽。


小鲁说,有一次他父亲回家,从兜里掏出两包烟。他妈妈问:"烟是哪来的?""飞机上的。"张茜阿姨说:"那是公家的,不能拿。"陈老总说,飞机上送的礼品他都不要,只要烟。

小鲁给战友们讲国外见闻


"文革"前,中南海的男孩儿很多被送到部队当小兵锻练,我也去警通连当过小兵。


小鲁没去过。他说,妈妈让他利用假期多出去走走看看,开眼界,长见识。


后来小鲁周游世界,是不是也是遵从妈妈的嘱愿。


我和皖湘大哥、小鲁


着装


我们当兵时,军装上的领章、帽徽官兵一致,没军衔,都是红领章、红五星。士兵军装是胸前两个兜,干部军装四个兜。


有的战士回家探亲,把士兵的两个兜军装改成四个兜,炫耀。


小鲁提干后一直穿两个兜的军装,官拜团政治处主任,还是穿两个兜士兵军装。


转业后,他的夏季常服是短袖宽松衬衫,大裤衩,赤脚踩凉鞋。座下骑乘,是一辆老掉牙的破旧自行车。


三亚亲友见面会上,昊苏大哥泪流满面地说:小鲁是什么首富?他全身的行头不到几百块钱。


小鲁着装简朴,随意。


他重内在,不重外表。


昊苏大哥在三亚亲友见面会泪流满面




心 里 话


陈小鲁

2008年11月于北京


老磨写的《六八年兵》,我是一口气读完的。


朴实的军旅文风,直白的“丘八”语言,让我找回了那阔别已久的记忆:那一望无边的大碱滩,那寒风中颤抖的野蒿草,那梁不及人高的“地窨子”,那艰苦感人的部队生涯,那生死与共的战友情怀……


1968年,拜托“文化大革命”,大学关了门。为了解决学生的出路,部队招收了大批城市兵,我和老磨也在其中。我们分在一个团,他在四连,我在七连。书中提到的小飞和我一个连,这个贪玩而鬼点子多的小兵,给连队造成不少麻烦,也带来不少乐趣……


用当年的话说,部队是个大熔炉。


记得第一堂政治课讲传统:“咱们军可是林彪三只虎之一,打辽沈,战平津,朝鲜打败过美国兵。”当这个军的兵,能没自豪感?


第一堂军事课讲纪律:“当兵只要懂三个字:‘到’、‘是’、‘动’。点你的名,就应‘到’,交你干件事,就答‘是’,然后就‘动’,去干。”如此简单明了,好记好用!


还有老兵的传、帮、带,从列队到内务,从操枪到使锄,从站岗执勤到野营拉练,心贴心,手把手……

战友聚会


移星换斗,潜移默化中,我们变了。晒黑了脸庞,锤炼了意志,铸就了兵魂。在严格纪律,艰苦劳动,紧张生活中,与来自五湖四海、秉性各异的战友融为一体,成为真正的军人。


老磨的书讲的正是这一段脱胎换骨的真实历程。


《六八年兵》不是什么宏篇巨著,但值得一读。如果你是六八年兵,不妨读读此书,回忆峥嵘岁月,面对未竟人生。如果你是后生晚辈,更应读读此书,看看父兄们走过的路,理解他们的兵魂,追寻你们自己的根。


借老磨的书,写几句心里话,献给1968年兵和他们的后人。


小鲁大哥,战友们敬礼为你送行


原载作者老磨“我的美篇”2018.03.09 


延伸阅读


送  小  鲁


白晓涛



这是前年秋在我们一个朋友的追思会上留下的合影,如今小鲁也离我们而去。他仍以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刻昭告朋友、留德世人:珍惜生命!珍爱健康!


一首小诗悼念和送别小鲁:


送小鲁


出身百战帅门中,

坦荡谦和恰如兄。

一躬了断前朝乱,

挥别春风去远行。


白晓涛


2018年3月2日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78级本科生,现为国防大学退休干部。)


文图选自网络、微群,版权事务请与编辑联络,特此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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