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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 | 卢红:老船长,我的父亲

卢红 新三届 2021-04-24


作者简介
卢红 ,1957年生于重庆,当过知青,读过大学,教过书,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酷小子俏女孩想些啥》《花季前夕风满楼》。

原题

长江,我的父亲



作者 | 卢红


将你额上的皱纹

读成蜿蜒起伏的长江

又将波涛滚滚的长江

幻化为你刚直的脊背

枕着长江的浪花

做你青壮的美梦

五十载河东河西

大轮船拖出白发莹莹

作别长江的摇篮

掬一捧江水

洗涤皱折里的疲惫

捡两颗江石作健身球

用心地搓揉

沉重而浪漫的一生

我看见您黄昏的眸子里

闪烁着一盏

永不熄灭的航标灯


我的这首题为《老船长》的小诗,20多年前发表在《现代工人报》上,当时我拿着报纸兴奋地跑回家,父亲只瞅了一遍,什么也没有说就递还给我。

第二天清早,父亲为我做了热腾喷香的泡饭,我稀里呼啦扒了一碗,怀揣着暖暖的父爱出门上班。


 父亲不愧为青年才俊——三十岁那年穿上了船长服,好不神气!他是继“洋船长”以后,中国的第二批船长。
 
 如果要问,小的时候什么事情让我最高兴,那就是到重庆朝天门码头去,迎接返航归来的父亲。

每一次在父亲归来的前两天,全家人就开始激动不安了。

母亲一次又一次跑到客运站询问船位和到港的时间,在接到准确的消息后,外婆便忙着准备父亲最喜爱吃的菜品;母亲打扫完清洁就开始打扮自己,我们几个孩子兴奋得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并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母亲精心打扮,然后又任由母亲打扮我们。

父亲娶了一位美丽善良的妻子


我们家离港口不远,一路小跑,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朝天门。我们穿着最喜欢的衣裙,跟着漂漂亮亮的母亲一路小跑来到四码头或五码头,坐在高高的石梯上,眼巴巴地望着水天极目处,等候远航的父亲归来。

“呜……呜……”当船头隐约出现在天边的那一刻,我们挥舞着手里的小手绢叫道:“到了!到了!看见了……”妈妈意味深长地说:“听,爸爸在叫你哥哥的名字呢,‘武’……”

有的时候,我们望眼欲穿,脖子都仰酸了,可爸爸的船还是不见踪影。一打听,不是执行特殊任务去了就是因为气候突变而误点。于是,我们就像一只只泄了气的皮球,悻悻然跟着默不作声的母亲往回走。

滚滚东去的长江啊,你是父亲终身服役的连队。五十载踏浪归去来兮,家只是他疲惫旅途中温馨的客栈。

来去匆匆的父亲,和他的弟兄们驾驶着“荆门号”(东方红64号)、“江陵号”(东方红34号)往返于重庆—上海,重庆—武汉之间,每半个月或8天回来一趟,而每次几乎都是晚上到家,次日凌晨就离去了。

依稀记得,父亲每一次离家之前总会站在孩子们的床前,用他修长的手指逐个摸一摸,捏一捏我们的小脸蛋,待我们揉开惺忪的睡眼之后,已不见他的踪影。

按规定海员每年有40天休假时间,但父亲从未休完,往往是中途接到电报就立即出发。对此少不更事的我不免耿耿于怀,即便是成人以后偶尔也在心里埋怨父亲只顾在外面闯荡……

真正地、认真地解读父亲,是在他老人家去世两年之后。当已过不惑之年的我,从重庆乘船东下重新感悟长江时,面对父亲的魂灵,我不禁怆然泪下!

薄雾掩映着初醒的山城,晨光在东方舒展着橘黄温暖的手臂,轻缓地为她揭开那层面纱。在光雾缭绕中,长江和嘉陵江急切地拥为一体。呜…… 深沉而果敢的汽笛,猛烈地震颤着我的心弦,倏地打开记忆的闸门,把我带到慈父身边。

1933年,正值花季的父亲,因家道中落而辍学于高中。嗜书如命的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成都有名的石室中学,与一位表兄结伴到重庆谋生。

时值抗战时期,求职谈何容易,父亲一度濒临绝境。他住在一家破旧的小旅店,肚囊空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无神地望着昏黄的灯光,蓦地爬起来挥笔疾书,遂将抒怀小诗投于某报,取得微薄稿费,聊以自慰。

终于,父亲有了一份工作,那就是在卢作孚先生开办的民生轮船公司当杂工,不久公司船员养成所招聘水手,父亲通过文化考核被录取,且在重庆北碚接受培训数月。从此,他与长江结下了不解之缘。

17—30岁,在这人生的黄金时代,父亲以坚韧的毅力跨越了生活和事业上的一个又一个障碍,登上一个又一个新的台阶。水手—舵工—三副—二副—大副—船长,成功地实现了人生的蜕变。孔子的“30而立”在父亲这里演绎得淋漓尽致。

仰望父亲矗立于悬吊在船首外的观察台那伟岸的身躯和果敢的目光,聆听父亲在驾驶室沉着冷静地发出的“左满舵……右满舵……”的命令,是那么地令人心醉,尤其欣赏他翘着大拇指引航的独特气魄,那种万里长江只等闲的潇洒魅力,在他神气的海员制服和大圆帽上行云流水般地闪动着,吸引和感染周围所有的人。那一刻,一种崇高而美妙的激情充溢着我幼小的心灵。

孩提时,不时有长辈逗问我:“小六,长大了干什么?”我抬起稚气的小脸蛋,毫不犹豫地脆生生回答:“我要做一个女船长!”

命运却没有把我送给长江,为此,我深深地遗憾了多年。惟其如此,我更爱恋长江,要知道眼前这条江河是生我、养我、育我的父亲河啊。
 
我的思绪随轮船顺江流动。

那两岸森严的峭壁和层峦叠嶂、那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那江中的每一块礁石、每一片浅滩,都是父亲忠实的朋友,那引导轮船灵活行进的航标灯是父亲不倦的眼神和不灭的灵魂。

我靠在船弦支颐沉思。我那书生气十足、满腹经纶的父亲、那待人接物一贯地温良恭俭让的父亲、那连一巴掌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给孩子的父亲,是如何制服川江的惊涛骇浪、战胜长江的每一处暗礁险滩的?在他漫长的领航生涯中,是如何多次化险为夷而安全行驶半个世纪的?

在父亲航运生涯中有这样一个智斗危难的惊险故事。

70年代末,已过耳顺之年的他在长航武汉水上工人大学任教。有一次他带学员在“东方红”轮(江峡轮)实习(“东方红”因毛泽东乘过几次,故在当时属于重点保护的客轮),该船在武汉刚刚起航,船尾突然失火,并向着船身(轮机部)方向迅速蔓延,数百个生命危在旦夕。

这时有同行主张马上靠岸,而父亲坚决不同意,因为靠岸后势必秧及岸边船只和建筑。怎么办?火势越来越大,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父亲冷静而果断地说:“调头!”

原来,他根据风向判断,调头后烈火将向船尾飘去,这样就能将火势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然后集中力量灭火,方可扭转局势。

这一招果然很灵,妄图吞噬生灵的火老虎终于被制服了,数百颗悬吊起的心一下放了下来。老船长在江上智斗火灾,挽救了“东方红”和数百个生命的事迹通过《长航简报》和海员们的口碑传为佳话,而父亲回到家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此事。

我好奇地问父亲:“当时那么危急,怎么会想到那一招呢?”父亲淡然一笑,说:“是从赤壁之战里周瑜黄盖乘东南风火攻曹操的故事中得到的启示。”

天渐黑,黑暗夹着冷风从四面八方向轮船袭来,船顶的探照灯来回扫射着江面。

我踱到舱外,来到船首,一任狂烈的江风,吹打冰凉的脸颊、凌乱我的头发和衣襟、启开那尘封已久的记忆。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不,是在更寒冷的冬夜,父亲患了胃出血,他忍受疼痛的煎熬,用热水袋敷住患处,迎着猎猎江风站在驾驶室从容地领航……

抗战时期,日本鬼子频繁地空袭长江,父亲和他的弟兄们,驾着航船载着逃难的同胞,左拼右突、死里逃生……

在漫长而单调的岁月里,没有电视、没有卡拉OK、甚至有时连无线电都中断了,父亲却在长江上安然地度过了近两万个日日夜夜……伴随着他的,除了长江的风浪还有留在心底的妻儿的笑语。然而,寂寞却打造出了父亲那百折不挠的品质。

在父亲的身边总有一个小小的日记本,他习惯把生活中的感受和启迪用诗歌的形式记载下来。在漫长的航运生涯中,他的诗歌日记本不知换了多少个。诗词是父亲的至爱。

1977年,我和五姐考上大学,父亲在欣喜之际,送给我们的珍贵礼物是《唐宋诗词》,他不无感慨地说:“我这一辈子呀,每当遇到困难时总是靠朗诵和琢磨诗词来消除烦恼……”父亲的这一习惯,一直延续到生命的终结。老人家在弥留之际对亲人说,每当夜里被病魔折磨得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默诵一些豪迈的诗篇来驱赶病痛。

健康开朗的父亲,因小小的感冒发烧进了医院,却不料丧身于医疗事故。他这个从来没有向命运低过头的硬汉子,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艘航船在生命的第78个年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暗礁,在一声轰然巨响之后便沉没于历史的长河。半个多世纪的艰难险阻都被他泰然地甩在了身后;半个多世纪亲人一次又一次地翘首盼望父亲平安归来……而妻儿长年累月的牵肠挂肚,刚刚平息了七、八年,父亲却遽然离我们而去,想到此怎不让心生生作痛。

扼腕叹息之时,抬头又看见黑夜里的航标灯。它在我的泪光中坚定地闪烁,我想它还将闪烁在子子孙孙生命的航程!

想起初到南方的我,被孤寂折磨得辨不清方向,父亲来信谈到自己早年如何战胜挫折的经历,并对我说:“六儿,挺一下困难就过去了。”父亲的教诲为我驱散了眼前的迷雾;老人家的声音如江涛在我耳边翻滚着,并以穿透时空之势久远地回响……

一阵阵江风为我擦干挂在脸庞的清泪。

枕着长江柔软的波涛,躺在秋千般的摇篮里,我渐渐地进入了梦乡……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亲的胸膛如此博大,如此温暖,如此实在;轮船偶尔拉响的汽笛,犹如父亲那亲切而熟悉的鼾声,让我在梦里平添了几多安全感。

在长江这幅瑰丽夺目的画卷中,三峡是其中的绝笔。

瞿塘峡是三峡的最险处,杜甫《夔州歌》云:“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年关。”此刻,那汹涌澎湃的激流、那雷鸣般的涛声、那冷面无情的巨大漩涡就在脚下呼啸着示威,而沉载着数百个生命的轮船必须冲过去而后生。我的耳畔骤然响起父亲洪钟般的声音:“冲过去!稳住!左满舵……”

啊,终于冲过去,又冲过去了……

我这才明了父亲那种临大难而不惧的九死一生的韧劲从何而来;我这才明了父亲那副看起来并不厚实的肩膀,为什么能够挑起赡养和抚育一家三代十几口人的重担。

二哥为父亲写的那幅遒劲有力的挽联赫然出现我的眼前:“五十载战恶水斗险滩领尽大江风骚呕心沥血为航运创千秋功绩 // 半世纪顶风口跨浪尖行遍巴蜀吴楚含辛茹苦为子孙树一门风尚”

我为父亲豪迈的一生骄傲,更为长江打造了一大批父亲这样的睿智而超然的航运勇士而赞叹。因了民生公司和他们,结束了长江航运长期以来只能由洋人掌控的历史。
   
勇士自有勇士的柔情。父亲用丰富的情愫去拥抱文学艺术,他和一些乘船采风的文人墨客结为莫逆之交(印象比较深的有诗人梁上泉先生和作曲家曾凡科先生),他们之间的友谊是父亲航运生活中不可多得的浓墨重彩,也许受此影响父亲居然还可以弹几下钢琴,其文笔和书法都令儿孙望其项背。

父亲的个性,恰我如眼前的巫峡刚柔并济,柔中有刚。

狭窄的巫峡,两岸对峙的奇峰险些锁住激流。巫山12峰姿态各异,婀娜多姿,变幻无穷,尤以守望长江的神女峰为之最,她在朦胧的轻纱里亭亭玉立。

江涛追随曲折的山势迂回向前,轮船在陡窄的峡廊中稳步行进。真可谓:“胜似闲庭信步”啊!

我沐浴在亮丽的朝霞和柔和的江风中,欣赏着这一幅幅神奇飘渺的图画,目触父亲的文艺渊源,我对父亲的诗情画意心领神会。
 
告别巫峡,轮船急切地投入西陵峡的怀抱,一路尽是急流险滩。然而,幸有屈原、王昭君陪伴和“兵书宝剑”护卫,难怪父亲不怕寂寞。或许,对父亲来说在千万个漩涡中绕着泄滩、青滩、崆岭滩迂回突进,不过是在玩味一种叫做“走出迷宫”的军事游戏罢了。

长江像一匹脱缰的骏马,呼啸着奔腾了两天两夜之后,戛然安静下来。

柔美的晨风轻吻着劳累许久进入小憩的江水。天光一色,“极目楚天舒”啊!

父亲深沉的歌声从空中飘然而至,且越来越清晰:“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晒鱼网/迎面吹来大海风……”听着听着我的眼眶又禁不住泛潮。

此刻的大客轮,如一叶秀气的渔舟徜徉在宽阔无际的大江胸怀,而船上的人犹为渺小,在光雾交错的幻影中,已经成为宇宙中的一粒粒尘埃、长江上溅起的一滴滴水珠,深深地融入大自然之中。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矗立在长江岸边的朗朗赤壁,敲响荡气回肠的警钟——提醒每一个过客:光明磊落、乐观豁达、惜时如金、谦逊待人。这是父亲做人的宗旨和信条,这就是为何在父亲的身上从来都不曾出现一丝浮躁的缘由。他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宽容大度,哪怕在文革时遭到曲解,也未改变做人的初衷;最让人钦佩的是,在那个动乱的岁月,他和母亲总是对落难的朋友解囊相助。

长江是一部永远读不完的百科全书,包罗万象、应有尽有;长江是父亲的社会大学,使他终身受益、裨益无穷。父亲自17岁步入长江航运事业,60岁后受聘于长航武汉水上工人大学任教;80年代中期,民生公司的创始人卢作孚先生的儿子三顾茅庐请父亲出山,于是年逾古稀之年的父亲又被重庆民生轮船公司聘为技术顾问。在担任教师和顾问期间,父亲执笔撰写了多篇航运论文,其中包括具有相当价值的河床图。

如果说李清照是沉醉于莲花深处,一时不知归路的话,那么父亲却是陶醉于长江的深处,终身都不知归路啊。他就像那永远不知疲倦的长江,奔腾着去迎接和拥抱一个又一个新的太阳,直至融入东海……

长江把无限的关爱奉献给了父亲,父亲又倾其所有的血汗回报长江。

我深深地感激长江,为我们锻造出乐观幽默、智慧刚强的父亲,从而也给了我一颗柔中有刚、刚中有柔的灵魂。

父亲驾鹤西去多年了。多年来,每当我从南方返回故乡重庆,总忘不了一个人去朝天门码头站一站,看望看望长江。

啊,长江,我亲切熟悉、慈祥和蔼的父亲,您听见您的女儿在唤您吗?掬一捧江水洗去脸上的尘埃,好似父亲温热的手指从我的脸庞滑过,一时间,我闻到了父亲身上特有的海员气息;侧耳聆听江涛拍岸的节奏声,分明是父亲的脉搏在有力地跳动……

恋恋不舍地和长江道别,蓦然回首,只见江天交接处,一艘轮船的身影在暮霭中时隐时现。哦,冥冥中长江又把远航的父亲送回家来了,刹时,孩提时那久违的甜蜜涌上心头……
 
长江在,父亲就在;长江长存,父亲就长存。

我深深地爱着这条生命不息的江河——生我养我育我的父亲河!







谨以此文

献给我的父亲

和所有的长江航运老前辈 


外一篇
父亲的那一巴掌


作者 | 卢红


时间就像高速列车,满载着亦喜亦悲的岁月一晃而过。

怀着无限的感恩回首过往,父母的爱和情是那么遥远而又亲近。而我对父亲的所有记忆中,那一巴掌是我永远都无法忘怀的。

我的父亲是一个温和仁慈的人,这是亲朋好友对他的评价。从小到大,父亲不但没有打过儿女们一下,就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始终对我们循循善诱。

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把家里最宝贵的两件东西搞坏了。一件是圆桌的玻璃板,另一件是捷克船长送给父亲这位中国船长的礼物——一个类似于酒瓶的白色装饰品瓶。

这个大玻璃瓶里面有蓝蓝的海水(固体的)、雪白的帆船、岸边有带烟囱的红瓦白房。

父亲把这个稀有的礼物带回家后,全家人如获至宝。母亲把它放在他们卧室的写字台上,孩子们有事没事都天天跑进去围着这件宝贝打量过去打量过来,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这个瓶口又长又小,里面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装进去的呢?海水是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呢,水泥还是石膏……

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六,最小。那时除了布娃娃没有什么玩具可玩,这件摆设就成了我爱不释手的玩具。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如果灌一点水进去,会不会更漂亮呢。于是我把瓶子拿到水龙头下面接了半瓶水,没有想到,不到半天的功夫,小船儿的白帆开始像醉鬼一样东歪西倒起来,更糟糕的是船下的海水一块块断裂了,像泡沫般的漂浮起来。

为了惩罚我,母亲让我吃够了毛线竹签的苦头(实事求是地说妈妈的脾气也比较温和。毛线签子是她唯一的“刑具”),我的小手被打红了,边哭边认错,心里十分懊悔。

可事情过了之后,不但没有长记性,反而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

有一天我举着着那个残缺不全的“玩具瓶子”,在父母的大床上蹦来蹦去蹦到了床沿,不知为何突然松手,砰地一下,瓶子掉下了去,正好砸在床前的圆桌玻璃板上,重重的瓶子和厚厚的玻璃板同归于尽,我顿时三魂吓掉五魂。要知道,这是我们家最最宝贵的两样东西啊。

父母房间的这张圆桌,通常是我们家用来招待贵宾吃饭的,所以才配了这块玻璃板。那个宝贵的装饰瓶,是外国友人送给爸爸的纪念品。由于我的过失导致它们双双牺牲,这对父母来说无疑是不小的财产损失和精神损失。

你把你爸爸最心疼的东西搞坏了。等着他回来教训你吧!母亲用毛线竹签惩罚我之后,气喘吁吁地说道。

是啊,如果爸爸知道了这事,会到底会怎么样?尽管他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但是这次我犯的错误太大了,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那时父亲工作的客轮叫“荆门“(文革后改为东方红64号)由重庆到上海,来回一趟水需要半个月。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归来,终日不得安宁。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一刻终于来临了。

我记得,吃完晚饭以后,全家人都离开了那间屋。父亲单独把我留了下来,用比以往严厉一点的口吻询问那件事是不是我做的,如果是,知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误。

大约因为他平时过于温和了,我居然无法接受他的态度。本来应该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的我,却倔强地耷拉着眼皮紧闭着嘴,半晌不吭声。这下可把我老爸气坏了。

他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举起一只手来,我半闭着眼睛,用余光瞥着那个在空中瑟瑟地抖动的大巴掌,心想完蛋了,这个耳光躲不过了。

可谁知,父亲的大巴掌抖了好久,最终落在我的右脸颊上只是用力按了一下,暖暖的热乎乎的感觉像一股电流传递到我幼小的心灵。

我定睛一看,父亲用责备和仁慈的目光望着我,他摇了摇头,唉……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来。

顿时,我泪眼模糊。那抖动的温厚的巴掌,那重重的叹息,比打我骂我更令我难堪和自责。

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一直忘不了那一幕。父亲手上的温度仿佛还吸附在我的脸颊上。那不可言喻的感动,那无声胜有声的教诲,多年来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谨慎行事不得莽撞,每时每刻都在告诫我要用润物细无声的耐心去保护孩子花瓣一样稚嫩的心灵,去扶持孩子走过泥泞拥抱光明。

我的父亲和母亲 

图文由作者提供本号

部分图片由作者选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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