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直白的历史
讲述真实的故事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少达审读
作者简介
本文作者
钱江,生于上海,曾在内蒙古巴彦淖尔盟(今巴彦淖尔市)乌兰布和农场插队6年,内蒙古师范学院中文系77级,1982年到北京《体育报》当记者,1984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获法学硕士学位。此后任《人民日报》驻云南记者,并很快成为首席记者;1994年到1998年任人民日报华东分社新闻部主任;2000年任人民日报社记者部副主任,主要负责人民日报地方新闻的报道和编辑;2006年11月调海外版任副总编辑。其间曾在美国霍普金斯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做过一年高级访问学者。
原题
作者:钱江
从没有想到,我会和傅作义将军的女儿傅冬老师同在一个部门。她,是北平和平解放中的“和平女神”,当年作为中共地下党员被派到父亲傅作义将军身边,在隆隆炮声中劝说父亲停止战斗,与对手林彪和谈,实现北平的和平解放。进入21世纪,在许多部故事影片中都出现了她的形象,比如历史大片《平津战役》中就有她。
不过,电影是电影,我眼前的傅冬则是我老师级的前辈,和电影里不一样。她早在1951年就来到人民日报社记者部工作。离休以后,她的关系又转回记者部,当时我担任副主任,每年的老干部慰问等事宜通常由我负责。在此之前,我和她的老伴周毅之也比较熟悉。他是在越南长大的华侨青年,抗战期间就读于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因同学关系认识傅冬,进而建立了恋爱关系。
晚年,傅冬加深了对父亲的认识
傅冬老师比较愿意和我聊天,后来她干脆明说,每年春节前送慰问品上门就由我去,顺便聊上一会儿。那时老伴周毅之已经辞世,她年迈后出门减少,愿意和年轻一辈多接触、多交流。
聊天时,我会就一些当代史问题向她请教。后来,她为看病的事曾找过我。甚至有一回,她为住处周围居民反映环境保护的事情打电话过来,希望我向有关方面反映,协调解决。
偏偏是关于她自己的事情,特别是关于她本人在北平和平解放中的事情,傅冬老师不愿意多说。每当我谈起,她总是说,等什么时候彼此都空下来,集中精力说一次。但是有一点她多次向我说起,时下有不少关于她在北平和平解放中作用的说法——那些传奇一样的故事大都不准确,“因为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传奇,凡事都有前因后果,平平淡淡才是真。”
后来我发现了,看来问题不在于让她谈谈自己,而在于她在晚年不断地回顾自己的一生,对父亲傅作义有了越来越深刻的认识。这种认识超越了她早年的看法,她要换一种表达方式来描述自己的父亲了。
1999年春,傅冬老师的额角动了一个手术,久久未能愈合,这段时间我去看过她几回。她住在北京离崇文门不远的一幢塔楼里。我们谈起青年人看问题常常很急切,常常希望一看到问题就希望尽快加以解决。傅冬谈兴突起,就以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
她说,当年解放军已经包围了北平,炮声很清晰了,父亲傅作义将军还在和与战之间举棋不定,思想斗争极为矛盾和激烈。“那时我那个急呀,心想你怎么还不下决心停止战斗去和谈呀!可是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再说还是那些话了,你怎么那么顽固呀?”
后来,傅冬说,特别是自己也步入晚年,静下来设身处地从父亲所处的具体环境出发细细思量,才渐渐意识到,作为一个在旧时代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要他在大决战的关头放下武器,将手下的几十万大军交出去改编,实在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何况我的父亲打过许多仗,还擅长于守城呢!”后来困守北平的父亲也向她说起:“我不是不会打仗,手下毕竟还有20万大军呢,要打就是一场血战。但是打起来会有什么结果?北平人会有多大伤亡?故宫还保得住吗?我反复想的就是这个。”
最终,傅作义将军选择了谈判停战,城中20万军队接受解放军改编,换来古都北平的和平解放,实现了政权的和平交接。傅冬老师对我说:“后来(改革开放以后),我去故宫参观,看到像潮水一样的人走进了故宫,在故宫里感受到中国历史的悠久。我突然想到了父亲,突然想到故宫有今天这个样子,和我的父亲太有关系了。我感到我的父亲是了不起的,他作出了艰难的但是正确的决定,为了这个决定他把全部家底都抛弃了。一个人能有这样的父亲不是很好吗?”
傅冬老师在这时又加了一句:“可是我在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
解放战争中,女儿站在父亲的对立面
童年的傅冬(那时名叫傅冬菊)对父亲很有意见,主要是从生身母亲的婚姻生发开来的。
傅冬的母亲张金强和傅作义都是山西荣河县(今山西临猗县)人,他们的结合大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果,那个时代婚姻大抵如此。张金强随夫婿入住太原,生下了冬菊和她的弟妹。
20世纪20年代末,傅作义升任天津警备司令,在那里结识年轻的刘芸生,于是又结了一次婚,并和这位妻子长久地生活在一起,感情十分融洽。在旧时代,达官贵人、将校之家出现这样的婚姻结构,应该说不算特别。但张金强却是一位受了新思潮影响的女性,对丈夫新的婚姻选择非常不满。这样的不满不可避免地影响了傅作义和张金强之间的感情。虽然傅作义将军保持与张金强的结发妻子名分不变,但毕竟不经常生活在一起,张金强必须承担起独立抚养子女的义务。
在抗日战争洪流中长大的傅冬投身到进步学生运动中,接受了中共主张。抗战初期,她在重庆的南开中学(由天津迁来)上学,经常和进步同学在节假日来到中共创办的新华日报社,与中共南方局青年组负责人刘光、朱语今联系。
抗战后期,傅冬考入昆明的西南联大历史系,恰好和联大的中共地下党负责人之一的王汉斌(后曾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同班,即由其介绍加入中共外围组织“民青”。在西南联大,她认识了华侨青年周毅之。
其间,她对父亲傅作义的看法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方面,她认为父亲坚持绥远抗战,称得上一代名将;另一方面,她对父亲生分了母亲不满意,而且激进地认为,父亲已成为“资产阶级”的一员,是反对人民的。不过,父亲生活朴素,保持了农民本色,打仗身先士卒,这是与腐败官僚不同的地方,他身上有好的一面。
在傅作义看来,傅冬是自己的长女,是子女中有思想有见解的一个,对她是多看重一分的。傅冬性格开朗,也敢于和父亲争辩。在解放战争中,父亲与聂荣臻所部征战于华北战场,傅冬认为父亲的两重性愈加暴露出来,她的思想上也承受了很大的痛苦。交战的双方,一方是自己的父亲,一方却是自己阵营中的战场统帅。这种矛盾与焦灼,别人是感受不到的。
在生活的道路上,傅冬不愿意事事都听从父亲的安排。抗战胜利后,傅作义到重庆参加会议,特意将傅冬从昆明西南联大接来,共同生活了一个星期。傅作义为女儿的成长而高兴,觉得女儿即将大学毕业,希望她毕业后去美国深造。傅冬不愿意,她要留在国内,亲身参加波澜壮阔的人民革命斗争,在战斗中成长。
后来还有一个说法,抗战后傅冬到天津《大公报》当编辑,父亲委托胡适帮忙,为她办理了护照,还是希望她去美国读书,傅冬仍未答应。这一点,我没有听傅冬本人说起过。
抗战胜利后,西南联大返回平津,结束历史使命。王汉斌随校“复员”来到北平,是中共在北平地区领导学生运动的“南系”领导人之一。到北平后,王汉斌已经毕业,通过傅冬介绍,到《平明日报》当编辑。傅冬本人则去了天津《大公报》担任文艺版编辑。
1948年秋,辽沈战役结束,解放军即将入关进行平津战役。为了做国民党北平守军统帅傅作义将军的工作,王汉斌即作出安排,由天津“南系”地下党发展傅冬和周毅之入党。王汉斌还亲自为周毅之主持了入党宣誓仪式。
随即,北平的中共“南系”“北系”合并为中共北平学委,佘涤清任书记,杨伯箴、崔月犁、王汉斌为委员,下设的大学委员会由王汉斌任书记。
王汉斌随即将傅冬、周毅之从天津调到北平。他当面向傅冬布置任务,去做父亲傅作义将军的工作,推动他与中共谈判,和平解放平津。
为了和平解放平津,傅冬义无反顾地来到了父亲身边。她的任务就是两个“帮助”:一是帮助拯救平津数百万人民,使他们免于战火,保护古都北平的文化古迹;二是帮助说服自己的父亲,使他站到人民的一方来。
面对父亲,傅冬做了许多工作。她经常给中共地下党负责人王汉斌、崔月犁报送情况,使解放军平津战场统帅对对方统帅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连情绪的变化都能及时知晓。这在世界战争情报史上都是罕见的。对于北平的和平解放,傅冬作出了重大贡献。
在这里我要说的是,傅冬总觉得自己的工作完成得还不够圆满,觉得父亲没有更早地听从自己的劝说,及时决定停战,否则天津之战兴许可以避免。对于这一点,当时的傅冬相当失望。因此,北平和平解放之后,她产生了离开父亲的想法。1949年3月,她回到了天津《大公报》(此时已改称《进步日报》)继续当编辑。
告别父亲,傅冬随一支编辑队伍远征云南
1949年8月,为进行解放大西南的战役,二野总部致电中共中央,希望北平市委抽调一些新闻干部,随军进入云南,在那里创办云南省委机关报《云南日报》。
根据中共中央的决定,北平市委决定停办市委机关报《北平解放报》,而该报编辑队伍,正是从人民日报社成建制转来的,由原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袁勃担任总编辑。现在,就由他率领这支队伍远征云南。
周毅之协助傅冬做傅作义的工作,在北平解放后转入《人民日报·北平版》当编辑,后来转入《北平解放报》,因此也在远征云南的队伍中。当时傅冬和周毅之的恋爱关系早已确定,闻讯即要求一起南征。傅冬的请求马上被批准了。
其实,这段时期正是傅作义最希望傅冬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但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女儿。或许他向中共负责统战工作的李维汉表露了自己的心情,于是李维汉特意关照下来,要傅冬到北平和父亲住些日子。傅冬服从组织调遣,在父亲那里住了9天,然后就挥手南下了。
晚年的傅冬对父亲有了更多的理解,觉得当年自己没有给予父亲更多的慰藉,心中有了不安。然而岁月已经远去,往事皆成追忆。她常常怀念父亲。
袁勃率领的这支编辑队伍,先到南京加入“西南服务团”,随后随二野进军云南。这对傅冬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从小到大,她毕竟都是在宽裕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的。当时受交通所限,从长沙开始,傅冬一路随军步行,靠双脚走进了昆明。1950年1月,新的《云南日报》创刊,傅冬成为第一批编辑部成员。
回到北京,作为一个记者看望父亲
1950年春,中国开始大规模援助胡志明领导的越南抗法独立战争,越南的一个正规师308师和两个独立团万余人进入云南南部,接受解放军整训和换装。这项工作,由西南军区副司令员兼云南军区司令员陈赓亲自负责。1950年7月,陈赓作为中共中央代表秘密进入越南,协助组织和指挥边界战役。
要去越南了,陈赓身边急需越南语翻译。周毅之是越南华侨,从小在越南长大,说一口流利的越南语,而且是大学毕业生。他立即被选拔出来,担任陈赓的主要翻译,与越军将领沟通。
周毅之跟随陈赓秘密入越,陈赓协助越方组织的边界战役大获全胜。周毅之的工作也深得陈赓赞扬。
1951年3月,陈赓调任志愿军副司令员赴朝鲜战场。陈赓了解到周毅之的英语也相当流利,命其随行。此时,周毅之、傅冬已经成婚,傅冬也就一起来到北京,准备同赴朝鲜战场。
途经北京的时候,中组部部长安子文和副部长帅孟奇请陈赓吃饭。席间,陈赓谈到傅作义将军女儿傅冬、女婿周毅之将同赴战场。安子文、帅孟奇马上对陈赓说,此事可以再考虑一下。
安子文对陈赓说,朝鲜战场与别处不同,美军有制空权,飞机说来就来,因此就没有前线后方之分,毛主席的儿子毛岸英就是在志愿军总部牺牲的。这是一个教训。新中国成立以后,傅作义将军工作得很好,是有功之臣。对他的家庭,要有更周全的考虑。安子文建议将周、傅留在北京,亦不再返回云南。
陈赓一听,马上明白了其中的意义,当即表示,周、傅留北京工作甚好,于是马上把他们的关系转到了中组部。
经过征求本人意见,周毅之去了中联部,傅冬来到人民日报社记者部,后来曾调文艺部工作。就这样,傅冬和父亲傅作义又相聚在北京了。
晚年,傅冬总想为父亲写些什么
在北京,周毅之、傅冬有自己的小宿舍,但孩子降生后,住房就显得相当拥挤。这时,傅冬的母亲张金强也来到北京定居,傅作义将军为她在北京买下一套房子。傅冬生下第一个孩子以后,为便于照料,曾短暂地搬到母亲那里居住。
对父亲那边,逢年过节傅冬都过去看望,但是平日里来往较少。傅冬曾说她在父亲面前“警惕性很高”,使得父亲总觉得女儿在开导他,所以父女见面时说话不多。
其间,傅冬的弟弟傅瑞元从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妹妹傅自奋从北京大学医学系毕业,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和父亲来往也不多。
新中国成立后,傅作义将军担任过水利部部长一职,此后逐渐脱离具体的工作。他在“文革”中病逝。
1982年,傅冬从人民日报社被借调到新华社香港分社工作,对外职务是新华社香港分社编辑部副主任,以较多精力从事统战工作。1995年,傅冬办理离休手续后回到人民日报社,被编入记者部离休人员序列。
晚年,傅冬总想为父亲写些什么,这个念头涌上来又放下,是自己执笔,还是请一位满意的作者写,始终没有决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一旦打算要为父亲写些什么的时候,傅冬就会觉得对父亲的认识很不够,慨叹自己和父亲在一起的时间太短,而且有不少歉疚。只是这一点已经永远无法弥补了。
傅冬晚年得到了很好的医疗照顾,我也有所参与。2007年,她在北京医院辞世,享年83岁。
钱江读本
来源《党史博览》2019年第4期
表扬小号
就摁下识别二维码吧
民国话题
记录直白的历史
讲述真实的故事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少达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