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丨赖小民：10年来第一个被执行死刑的大贪官

人物简历

赖小民，1962年7月生，江西瑞金人。1979年考入江西财经大学国民经济计划专业，毕业分配到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工作，落马前为正局级的华融公司董事长。2018年4月被查，2021年1月5日一审被判死刑，2021年1月29日执行死刑。

原题

赖小民打破贪官

死刑最快纪录的背后

作者：民仲平

2021年1月5日，赖小民案一审被判死刑

北京金融街的正局级干部赖小民1月29日被执行死刑了。他是自重庆市司法局局长文强（2010年7月被执行）、杭州市副市长许迈永（2011年7月被执行）之后，近10年来第一位因职务犯罪被执行死刑的高级官员。

他打破的还有一个记录，那就是因为职务犯罪被执行死刑最快的官员

从一审宣判死刑到注射死刑的刑场，全国人大原副委员长成克杰用了45天，不过他有项纪录还至今保持，那就是被执行死刑的最高级别官员；

和赖小民一样出身贫寒的江西省原副省长胡长清，用49天走完了这条路；

安徽省原副省长王怀忠，从感恩节拿到一审判决书，到春节期间被执行死刑，仅用了42天；

有着“中国药品审批之王”称号的国家药监局局长郑筱萸走的稍微慢点，他是59天；

许迈永运气好一些，他在死刑判决后活了两个多月。

许迈永、赖小民与张中生

许迈永之后，职务犯罪几乎不再适用死刑。过去十年，仅有山西吕梁市原副市长，有着“吕梁教父”之称的张中生因贪腐10亿元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但他成功的通过法律程序为自己续命：

2018年3月被一审判处死刑后，高院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做出二审判决，而最高法院的死刑复核至今还没结束。这个68岁的罪恶之身，仍在看守所延续着他残命。

笔者本以为赖小民会像张中生一样，想尽一切办法续命。但显然，他没有成功。

24天，576个小时，34560分钟

这是赖小民从拿到一审死刑判决书，到注射死刑的针头插进他静脉血管的时间。

我很好奇，这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赖小民都在脑海里想些什么。

要知道，就算是每晚思念一位他曾经的情妇，那也需要一百多个晚上呢。

赖小民专著《责任与担当》

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死刑后，按照中国司法程序，还有省一级法院的二审以及最高法院的死刑复核程序。

一般来说，司法程序是比较拖沓的，打过官司的人都知道，一个二审往往要搞几个月。但是死刑这种极其重大的案件能在几十天的时间里走完二审、复核程序，这背后体现的首先就是“从重从快”的理念。

死刑立即执行适用于“犯罪数额特别巨大（300万以上），犯罪情节特别严重，社会影响特别恶劣，造成损失特别重大的贪污、受贿犯罪分子”

但这只是法律的规定，严格地说，在处理贪官的问题上，是否处理、如何处理，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单纯法律运作的结果，受政策的影响很深。

1950年代初，天津地委书记刘青山与专区专员张子善因贪污被迅速枪毙，这背后是毛泽东对“进京赶考”“不当李自成”的考虑：

“只有处决他们，才能挽救20个、200个、2000个、20000个犯有各种不同程度错误的干部。”

改革开放初期，由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迅速转轨，加之监督体制尚不完善，导致腐败风气抬头，总设计师拍板强力反腐：

“1952年杀了两个人，一个刘青山，一个张子善，起了很大的作用。现在只杀两个起不了那么大作用了，要多杀几个，这才能真正表现我们反腐的决心。”

赖小民手书谈反腐

21世纪初，经济发展高歌猛进的同时，腐败形势愈演愈烈，高层可能认为只是枪决省委书记夫人或厅局级官员形成的震慑力已不够，遂决定走一波大佬，胡长清、成克杰等就是这个背景的产物：

“我准备好100口棺材，99口装贪官，还有1口装我自己。”

郑筱萸之死，背后是高层对其药监工作的极其不满，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我这个部门、这个岗位太重要了，我手中的权力直接关系到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我虽然没有亲手杀人，但由于我的玩忽职守，由于我的不作为，使假药盛行，酿成了一起又一起医疗惨案。”

而赖小民呢，民仲平认为可能是因为民愤吧。

虽然从判决认定的受贿数额上看，赖小民以17.88亿元高举榜首，得到了“天下第一贪”的称号。但是法院认定的数额与官员实际贪腐数额之间，因为证据等各种因素，可能存在巨大差距，比如周老虎被认定只有1亿元，难道这位一度控制四川、石油系统、政法系统的沙皇式领导，二十年间才收了1个亿吗？

若是看对行业的破坏性，秦光荣对于云南官场、周老虎对于政法系统、郭徐对于军队，哪一个不比赖小民过分。毕竟赖小民的破坏性只局限于一个华融，并不是对整个金融系统。

政治掮客苏洪波与秦光荣

但赖小民以区区正局级干部，一个金融央企中不入流的华融的老总，居然有多笔两亿元以上的单笔受贿，居然可以将国家的企业肆无忌惮的当做自家生意，居然搞出一百多个情妇、一百多套房子、一百多个特定关系人，居然被香港成为财神爷······这些都是民意所不能忍的。

杀了赖小民，能挡住后来人吗？

死刑的确可以起到相当的震慑力。腐败官员在法庭上忏悔的时候，往往都有：

“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放松了思想和学习，放松了世界观改造，法治意识淡漠。”

并且把这当作从国干部到贪污受贿罪犯的主因。

而死刑，显然有助于提高他们的学习意识，让他们对自己的世界观改造更加上心，至少也让他们心中多一分畏惧感。

赖小民涉案房产

但在我们这个奉唯物主义为圭臬的国度里，对这种充满着唯心主义的忏悔还是要警醒一些。

因为导致腐败真正重要的和根本的因素，是缺少对他们手中权力的约束和监督，极大的民愤吓唬不住贪官。同赴黄泉的胡长清说的很透：

“组织的管理和监督对我而言，如同是牛栏关猫，进出自由。”

人是精于计算的动物，只要利益足够大，杀头的买卖也有人做。

所以，民愤可以理解，但死刑不是万应良药。要知道，犯罪是社会的，没有一个犯罪是没有社会原因的，没有一个犯罪分子从一开始就是完全邪恶的。就腐败犯罪而言，其社会因素、制度因素更加明显。腐败分子固然可恶，但不能否定社会、制度也要有一定的反思。

所以总书记要讲“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

如果权力在制度的笼子里，伸手必被捉，那贪官的涉案金额是很难发展到那种耸人听闻的程度的，赖小民式干部也就很难再出现，更遑论他的“三个一百”了。

因为受贿几万元就很可能被发现、被曝光、被举报了，就算不进铁窗，政治生命也会终结，贪污受贿实在不是划算的买卖。

早点被抓住，何必人头落地？

从这个角度看，临刑前的赖小民估计会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宁可工作在一个有着完善制度体系的华融吧，或者在收受第一笔贿赂的时候就被发现。

其实，笔者倒是真想让赖小民多活点日子。这位只受贿、不行贿，只腐化自己、不腐蚀别人的高级领导干部，背后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吧。

遗憾了，想听故事的我们没有机会听了。

视频：赖小民为什么被判死刑

外一篇

死刑犯赖小民，

和他黄泉路上的伙伴们

作者：民仲平

没有身覆党旗，身边没有鲜花翠柏，两侧没有如山的花圈，身后没有高悬的遗像，有的，只是寥寥几个亲人的陪伴。

一声炸炮骤响，呜呜咽咽的农妇就纵声哭了起来。守灵两天后，三天前被执行死刑的杭州市原副市长许迈永的出殡仪式终于举行了。

这是2011年7月22日的清晨，位于杭州市萧山区戴村镇的许迈永老家。昔日门庭若市的院门前，阔气的两只镇宅石狮犹在，但往日的门庭若市、熙熙攘攘、迎来送往却早已成南柯一梦。

“月落乌啼霜满天，风号鹤唳人何处”

许宅堂屋前的挽联，成了这个家庭如今的境遇写照。

其实，同一天被执行死刑的苏州市原副市长姜人杰更惨，他连个像样的出殡都没有。

许迈永

许迈永走到这一步，自己可能想到过。

1995年5月至2009年4月，任杭州市西湖区代区长、区长、区委书记，杭州市副市长等职务期间，收受、索取他人财物、侵吞公款超2亿元。

这样的疯狂行径，身陷囹圄，很可能在出事之前他就想到过。

但走到死刑这一步，他自己可能也没想到。

铁血总理之后，职务犯罪轻易不适用死刑，这一条已近乎成为铁律。03年之后被执行死刑的高官，有杀妻的河南副省长吕德彬，杀情妇的内蒙古公安厅长赵黎平与济南市人大主任段义和，涉黑的重庆司法局长文强，滥用药品审批权的国家药监局局长郑筱萸，这些人的共同特点就是除了经济问题，致他们于死地的还有更让天理不容的罪恶。

许迈永，包括姜人杰，从来只有经济问题，他除了从开发商那里收钱之外，似乎没有更恶劣的行为了。

但历史经验有时候是靠不住的，偶尔喜欢和人开个玩笑。许迈永宣判前3天，深圳市原市长许宗衡被判死缓；许迈永被执行死刑后3天，中国移动集团原党组书记张春江被判死缓。而涉案金额不如这两个人的他，却被推上了刑场。

可见，官场也是有黑天鹅事件的。

许迈永有个外号，叫许三多——钱多（钱财两个亿）、房多（房产许多处）、女人多（两位数）

赖小民也有个相似的外号，叫赖三百，即“3个100”——100多套房、100多个关系人、100多位情人。

没错，房子和女人，这是他俩的共同点，也是所有为权力所蛊惑者的最爱。

题外话，其实他俩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喜欢吃“窝边草”。据说，许迈永喜欢借加班之名，在单位与女下属厮混，而赖小民的一百多个女性朋友中，也有几十位是来自华融系统各单位的。

许迈永案与赖小民案相隔近十年。这十年间，北京的房价涨了接近十倍，而赖小民的涉案金额才是许迈永的七倍左右，从这点看，赖小民或许比许迈永更有自信能保命。

赖小民

而且，许迈永之后的十年间，确实没有一个官员纯粹因为经济问题而被执行死刑。

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案件的恶劣程度和破坏性。这位厅局级官员，以受贿17.88亿余元这一数字创下了自1949年建国以来贪官受贿的最高纪录，而在“隔壁”天津一中院受审的陕西原省委书记赵正永也不过刚上7亿。

如此数额，如此猖狂程度，真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了。

此刻的赖小民在想什么呢？如果他还想活下来，恐怕他需要请教一个人了。

有媒体报道说，赖小民是十八大后首位因经济问题被判死刑立即执行的贪官。

这话，说对了一半。

在赖小民之前，有位号称“吕梁教父”的官员，贪污受贿11.7亿元，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据说，从这位教父开始，有个不成文的规则——十亿必死。

张中生

说赖小民是“华融教父”，没有人会惊讶，毕竟他在华融当了近十年的一把手。但“吕梁教父”张中生只做到了吕梁副市长，而且在退休前三年才进了市委班子。

张中生之所以能成为教父，绝非浪得虚名。他为官霸道成性，私仇必报，扶持亲信亦不遗余力。妻子由普通职工调为县政协副主席，其家庭医生做了县医院院长，家庭教师升任县长助理。其还调用公安干警为其看家护院，后将相关人士擢升为县公安局领导。出任吕梁市副市长后，其能量和魄力甚至能使其轻松将前市委书记聂春玉排挤和架空。

套用《人民的名义》里高育良形容祁同伟的一句话：

“你是不是把村里野狗都拉去当警犬，吃皇粮啊。”

但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感觉十恶不赦的人，在2019年5月山西省高院维持死刑立即执行的一审判决后，最高法院目前还未核准其死刑。

68岁的张中生，可以说是又续命了17个月。要知道，许迈永从一审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到被执行死刑，仅仅用了67天。

所以，赖小民可以多请教下张中生的续命之道。

江西瑞金上湖洞巷赖小民老家旧宅

虽然笔者认为，赖小民这种人也可以留条命，毕竟他一定还有很多有趣的故事。让他没事出来在反腐栏目上露个脸，讲讲当年的声色犬马之事，不仅可以让我们大开眼界，同时也有警示教育的功能。

不过我对赖小民，以及张中生的续命都不看好。毕竟建国之后，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的贪官，从没能被“刀下留人”的。

所以，赖小民的家属们还是早日准备后事吧。

写到文章开头许迈永出殡的画面时，我其实没有多少对贪官的悲愤之情，当他的灵魂早已随着一针死刑注射剂飞去时，我对他仍留在世间的一捧灰尘倒是平生不少怜悯之情：

堂堂的正厅级副市长，为什么生前宾客盈门、纸醉金迷、香车佳丽，而死后却没有了一个朋友，没有了一个红颜知己，只有几声农妇的呜咽？

未来的某一天，当赖小民出殡的时候，那“100多个关系人、100多位情人”，又能有几人来送一送他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愿意把许迈永的挽联，抄一副送给这位曾经的金融巨鳄：

“月落乌啼霜满天，风号鹤唳人何处”

原载微信公号摆摊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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