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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届丨魏梅武:支边新疆兵团,一家五口的天山南北情

魏梅武 新三届 2022-05-22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魏梅武,生于1947年,江西省吉安白鹭洲中学67届毕业生,赣南师院中文系77级。毕业后在江西省莲花三中任教,1983年支边赴新疆,先在北疆兵团六师,后调南疆某市委工作。现已退休,居广东惠州博罗。


原题

远去天山情未央

拖家带口奔兵团




作者:魏梅武


应聘成功

1983年8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家里参加“双抢”时,接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六师政治处和教育处联名寄来的前去安福县饭店接受考核的电报通知。我立马从家里(江西省永新县龙田乡魏家山村)赶到120里外的莲花三中,准备第二天清晨走十华里路去路口车站搭坐莲花到安福的班车,去安福县饭店接受招聘组的考核。

我是恢复高考后的首届高校毕业生,毕业后分配在莲花三中教高中语文。大约1983年5月的一天,我在教工阅览室看报,在《光明日报》上看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七师的一则面向全国招聘高中各科教师的招聘启事,其中有一条优惠条件:家属没有工作的可安排家属正式工作。我心动了,马上按照他们在报上提供的地址去信应聘。

当时联系去的人不少,但等到回信的却只有我一个人,而且回信的不是农七师,而是农六师。并且在信中告诉我,他们会在暑假派出考核组到江西来对愿去的人进行考核。我心想,管你是农七师还是农六师,先去接受考核再说。

早上八点左右, 我在路口站坐上了莲花去安福的班车,大约八点半就到了安福饭店。我找到了新疆来的考核组,以六师教育处长孙庆元带队的五人小组热情地接待了我。他们问我,为什么想去新疆工作,家中有什么人,家里同意我去吗?我的回答是当时农村种田实行包干到户,我在外县工作,离家120华里,妻子带着3个小孩在家种地诸多不便,如犁地耙田要请人,农忙时家家要侍弄自家田,很难请到人。加之和人家合养的一条耕牛也病死了,农村作田没有耕牛是万万不可的。现在听说有照顾解决家属工作的优惠,所以想去新疆。我家六兄弟姊妹,父母同意我们去新疆,没有后顾之忧。

我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后也问了他们几个问题。首先问新疆有没有树?因为在我心目中新疆到处是戈壁沙漠,没有树的地方人不好呆。又问新疆有没有鱼,因为有鱼才有水,没有水的地方人也不好呆。他们笑了,说新疆树多得很,到处是绿洲;鱼也多得很,新疆有很多河渠和水库。我又问,选在高中语文课本上的碧野写的《天山景物记》中的景物是真的吗?真的有那么美吗(因为我教了这篇文章)?他们笑了,说那还有假?是作者亲自去探访后写下的,没有亲自去,能写出来吗?我想:那倒也是。

我又问,新疆的猪肉多少钱一斤?鸡多少钱一斤?他们说,猪肉2.12元一公斤,也就是一市斤是一元零六分,鸡的价格和猪肉差不多,鱼一公斤一元六毛钱左右,因为新疆全用公斤做计量单位,我想,物价倒是不贵。我又问,我在江西1983年的月工资是53元,加上5元粮油补贴,每月是58元,到新疆平级(我当时的工资是行政22级)能拿多少?他们说,你们江西是四类地区,新疆是十一类地区,换算下来,你到新疆可以每月拿上81元多。

我又问,我家属去每月能拿多少?他们说是28.18元,加上八元粮油补贴,每月能拿到36.18元。我默算了一下,两人每月可以拿到118元,相当于当时两个大学本科生的工资,而且物价也不贵,新疆可以去。我们闲聊了近一个小时后,他们问我,您真的是下定决心去吗?我说:是的。

这时孙庆元处长说,那还要请你答一份试卷。我说,那就把试卷拿来吧。于是有一位老师从锁好的旅行袋里抽出一份试卷让我做,出题单位是新疆大学。我就在一旁答了起来,整整做了两个多小时才全部作完。我把试卷交给他们后听到有一位老师的悄悄话:这人功底扎实,不仅全做完,而且字也写得不错。其他几位老师大都五十多岁,互相换着看我的试卷。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孙处长问我:你身边有相片吗?我说没有。他说,你赶快去照相馆去照相,要六张一寸半身照,我们在这里等你。你被招聘上了。调动手续我们出面找江西省教育厅,作为支边去新疆,你在家等通知。然后又交待我去新疆的有关事项,如要急用的东西挂快件,一时不急用的东西挂慢件。你接到通知后就立马动身,我们九月一号要开课。

我到安福照相馆把六张照片取了后给了他们,并且邀请他们在饭店吃个便饭,他们再三婉辞,说到了新疆就是朋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离开他们后才如释重负,然后回家去准备该要准备的东西了。

回家奔丧

1983年中秋节这天,我们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当时只有普快,实际就是慢车)后,终于在晚上到了烏鲁木齐。在火车站有许多的士,我带着妻子和3个小孩,一共5人,的士司机说到光明路15号只要5元钱(这是农六师设在鲁木齐市的招待所),但我想为单位节约钱,就问旁边的毛驴车多少钱,维吾尔族人听得懂汉语,就说只要2元钱。于是我们一家五口就坐上毛驴车到了六师招待所。

我们来乌鲁木齐前作了充分准备。首先,我利用是莲花三中高二(1)班班主任的便利,动员学生为我搓稻草绳,以便绑家具上火车托运,因为我听说家具出省要有出口证。我又去永新县城有关单位办了家具出口证。之后我又把在家里买的三个立方米的木材便宜卖给了邻村一个要建房子的人家(原打算自己盖个三间平房度日,就拚死累活地靠挑沙和收鸡毛挣下的120元买了三个立方米的木材)。

第三,我把晚稻田里的禾苗贱价卖给了家里的大弟弟,他给回了一点钱。第四,我把十三年(我们1971年结婚到1983年已有十三年了)来先后添置的坛坛罐罐锅碗瓢盆都一一送人,把妻子的嫁妆还回给了岳父母家。

第五,我把人情往来的账目一一还清,决不欠费,甚至连平时娱乐打扑克欠下的总共5元五角五分钱都一一归还给了债主,我不想让人说我是个“赖皮”。还有当时学校让给我指标的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应好友之要求,以原价卖给了好友兰圣友。另外把装米酒的八个坛子也送给了兄弟和朋友……

总之,把家里的一切东西或卖或送,真应了《红楼梦》中的一句:“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其实,写到这句时,我的心是流泪又流血的。人说,“故土难离”,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抛下父母到万里之外的地方去谋生?    但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我只有痛下决心离家出走了。

我告别了父母乡亲,于农历1983年的八月初八,与兄弟好友们在文竹火车站含泪告别,然后在火车的鳴笛声中踏上了去新疆之路。

在六师招待所我们有宾至如归之感。招待所人员对我们异常热情,安排了客房,送来了开水,又告诉了洗澡的地方,吃饭的地方。还说,可以先在乌鲁木齐玩几天再去单位。我妻子第一次吃到了新疆拉面,里面羊肉油湿湿的,真是好吃!

在乌鲁木齐玩了两天,我就按照招聘组的要求,到东线奇台县的某团去报到了。团里把我当成了“宝”,组干科科长亲自迎接我们,妻子到校第三天就安排在学校上班。学校书记、校长安排了住房,并且立马送来了一车煤炭倒在房前。书记每天把做好的饭莱送来,一日三歺准时准刻。政委南公瑞亲自过问学校对我的生活安排和排课情况,要学校校长安排我教高中毕业班语文。

我和学生见过面后,书记又安排了学生帮我挖菜窖。书记给我们送饭有七天了,弄得我们很不好意思。我说,尤书记〈书记是江苏人,姓尤),请您不要送了,我们自己做吧。他说,你们会做馒头吗?我摇了摇头,他说,这样吧,我去团部请几个女干部教你家属做馒头和面条吧。果然,团组干科来了两位女干部手把手地教我妻子怎么发面,怎么做馍馍、蒸馍馍,甚至连炉灶怎么生火都一一指导,直到我妻子学会了她们才离开。

正当我心怀感恩之心走上讲台给学生上课时,意外的灾祸来了。我来单位不到半月,就接连收到三封电报,内容是“母跌去世,父病垂危,速回"。犹如晴空霹雳,我一下子懵了。我们刚出门时父母都健在,他们年纪也不大,才六十刚出头。怎么一下子母亲就走了,父亲就病危了?因为电报一封接一封的催着叫我速回,我只好拿着电报去学校请假。

学校说,要团组干科和政治处才能批。我又去了组干科,组干科把我的情况向政治处作了汇报。他们将信将疑,怀疑我后悔来兵团了,想找借口回去。我再三说明,最后政治处主任陈熙彬亲自上门,看到我眼泪流个不止,才动了恻隐之心,批了我回家奔丧的假。我要求借点钱做路费,政治处也满足了我的要求。

我拿上了回家路费就立马买回家的火车票。那时火车站人山人海,要买一张火车票回家谈何容易?有的人排队几天几夜都买不到一張票。人到急时没办法,我只有拿着电报示人,跪在地上把要回家奔丧的话边说边流泪,求大家让路,让我先买张火车票回家。大家听后都自动地让出路,让我先买票了,我买上票后又一一跪谢众人。这样,我先后在乌鲁木齐火车站、郑州火车站、分宜火车站等要转车的地方跪求大家,可以说是一路跪求才回到家的。到了文竹火车站,巳是雨雪霏霏的黄昏了,本村的七八位好友早已在火车站等我,我一下火车,众人就簇拥着我,用自行车驮着我回家了。

 一进家门,冷冷清清,往日的热闹不见了,只有几个弟弟轻轻地来扶我,大弟告诉我,母亲巳安葬了,父亲还在南昌肿瘤医院,大约明天才会回来,你先休息吧。亲朋好友散开后,我抑制不住地放声痛哭: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这个不孝子,只顾自己生活,忍心抛下父母,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呀,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呀!我痛彻心扉,后悔当初的选择!

祸从天降

因为一路奔波劳累,加之悲痛伤心,第二天我还是昏昏沉沉。大弟阳武(我家六兄弟姐妹,我是老大,手下是妹妹,妹妹手下是四个弟弟)对我说,哥,今天下午姐姐、姐夫会把父亲送到家。母亲去世,父亲至今还不知,他回家后,由你出面给父亲讲吧。我问大弟,我们出门时二老尚健,怎么一个月的功夫,就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大弟说,你坐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先是父亲因牙痛去县医院检查,诊断说是患了鼻窦癌。请在南昌飞机制造公司工作的姐夫帮忙,把父亲送去南昌肿瘤医院治疗,确诊是鼻窦癌晚期。母亲知道父亲的绝症后,在家里精神恍惚、茶饭不思,不小心跌了一跤,后脑勺撞在水泥地上,当即昏厥去了。在家小弟弟马上用板车拉到乡卫生所,可是人已经不行了,当天傍晚人就走了。

二弟接到噩耗后,借口回家筹钱,从南昌回家办了母亲的丧事,又匆匆赶去南昌。他怕父亲听到母亲走了后一时气急加重病情,一直没有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父亲。说到动情处,我把大弟紧紧抱在怀里说,我说,真难为你了,我这一走,所有该我承担的责任都落在你肩上了,哥对不起你,哥对不起你呀!我们相互抱着痛哭了一场。

下午,我妹妹妹夫把父亲从南昌肿瘤医院接出来送到家了。我鼓起勇气对父亲说,爹,娘在你去南昌看病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弟弟妹妹们怕你伤心,都不敢告诉你。父亲听后像个小孩样嚎啕大哭。良久,他才问母亲是怎么走的,丧事是谁料理的。我一一告诉了他,这样好久后父亲才流泪不吭声了。

回家第三天,我又到离家15华里的山区岳母家去看望生病的岳母。岳母得的大概是胃癌,天天胃痛。内弟嘱咐我去买一种稀贵药品(药名一时记不清),我在乌鲁木齐各大药房寻找,终于买上了,而且特意多买了点。到岳母家看到岳母病得骨瘦如柴,我想起岳母平时对我的种种好处,觉得剜心般地痛。

天不佑人,祸从天降,我们出门才一个月,家中竟遭如此变故!而且岳母也得了重病。这一年秋冬季节,我们倒下了三个老人:母亲,父亲,岳母。一想起这些,我的心就在滴血。在父母、岳母最需要我们时,我们却不能在身边尽孝,他们要我何用?作孽呀,作孽呀,一想起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之后我天天在自责中、在愧疚中度日。

从此,我每天在家服侍父亲。所有请医生和买药的事情我都主动担当起来。有些老中医年纪大了,嫌路远麻烦,不肯来给父亲看病,我就苦苦哀求,表示愿出双倍的出诊费请他,来回车费也由我出。有一位老中医还是不肯来,我就说,为了治父亲的病,我丢下工作,从万里之远的新疆回来陪父亲。我的赤诚终于打动了老人家,才丢下家事来给我父亲看病。

我想家中六兄弟姐妹中,只有我上了大学,拿上了国家工资,我理应多出钱多做点事来减轻自己的罪孽。我在新疆接到第一封电报时就从邮局汇款200元给父治病。(那时的200元相当于我在江西工作的四个月工资,是笔大款),现在有的人说改革开放前全民免费看病,免费住房,免费上学,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这个待遇只有是国家正式干部职工才有,而且也不是全免,自己多少要交点。至于农民,哪有这个待遇?看病一分一厘都要自己掏,住房要自己建,小孩上学要自己交学费书本费,谁会认识你农民?农民及农民子女何曾见过有人从公家报销过一分钱?

我父亲很迷信,把我当成了“钟馗"。他听人说,古代有功名的人,比如考上举人的人在生可以打鬼镇邪。我是大学生,相当于古代的举人,有我在,一切邪冒鬼怪不敢近身。他要求我每天夜里陪他睡。我不敢拂逆父亲的愿望,就每天和父亲扺足而眠:父亲睡床里,我就和衣躺在床外来“保卫”父亲",晚上父亲稍有响动,我立马爬起来问父亲有什么需要?

我的行动感动了父亲,对来看他的人逢人就说,我们以前错怪老大了,是我们大人对他太苛刻了,老大是个最有良心的崽!每当这时我就劝慰父亲:爹,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们对我要求严,也是对我的另一种爱,我从来就没怪过你。你安心养病吧。

大约回家两个多月了,有一天父亲在精神好点的时候问我,你去新疆,那边单位对你好不好。我说,单位很看重我。不仅给家属分了工作,而且各方面都很照顾,连这次回来的路费都是由单位先借出给我的……父亲听后说,那就好,我们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惠,你过一两天就返回单位上班吧。

在父亲的一而再,再而三催促下,我只有硬起心肠和父亲告别了。这时,我身上已无钱买火车票了,只有悄悄找到家乡好友肖金先,向他借回新疆的路费。他问我要多少?我说80元吧(从文竹到乌鲁木齐的硬座是62元),他说,穷家富路,我给你100元吧。那时家家穷,能借个三五元给你的人就是大人情了,而我这位好友竟然出手如此大方,所以现在近四十年了,我都念念不忘他的深情。

我祭奠了母亲,辞别了岳母,交代了弟弟妹妹,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有一个人24小时陪在父亲身边,然后依依不舍地拉着父亲手,叫他自己多保重,然后一步一回头地到文竹火车站买票回新疆了。

回到单位,学校领导,团里领导都上门来看望慰问。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学生为我挖好了菜窖,团里派车学校派人到乌鲁木齐火车站帮我们拉回了慢件行李。当我回到高中毕业班上课时,学生全体起立鼓掌,一股暖气充满了全身,我在离开单位三个月后终于返回单位上班了。
 
团场印象

我原拟的题目是“兵团印象”,后来觉得题目太大,不合实际,还是老老实实写自己所在的农六师某一团场吧。

1983年我去新疆时,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刚刚恢复(文革期间解散了)不久,我好像记得那时是十个师和几个农垦管理局。东疆几个市和南疆的和田市因为汉族人口较少,就划为农垦管理局,其他地方人口多的就划为师。如南疆阿克苏市的农一师(大师),库尔勒市的农二师,喀什市的农三师,这三个师在南疆(天山把新疆隔为南北两半)。北疆的七个师分别为:伊犁市的农四师,博乐市的农五师,五家渠市的农六师,奎屯市的农七师,石河子市的农八师,阿勒泰市的农九师,北屯市的农十师。

据说现在的农垦管理局撤了,也改为师级单位,现在全兵团有14个师,插花地分布于自治区全境。每个师都有十余个团场,全兵团大约300万人口,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团场250多个(团级单位),现在机构改革,有不少团场合并,团场数目缩减为185个了。

今天,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不仅没像黑龙江和云南的生产建设兵团那样解散,反而越来越受到中央重视,因为它的战略地位今天更重要了。它是维护新疆稳定的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对新疆的民族分裂分子,极端恐怖分子,极端宗教势力具有巨大的震慑力。新疆驻军多,什么边防支队、内卫支队、武警部队、公安干警,加上散布在新疆160多万平方公里的十四个师近200个团场,那些闹事的内外敌人都是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因为他们知道,一个团场基本上都有一个武装基干民兵连,只要一声号令,他们就能召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有力配合武装部队的作战。兵团人至今上班下班都是吹号,始终保持着部队的严谨作风。

兵团人员基本由以下几部分成员组成:一是王震将军带领的十万解放军官兵进疆剿匪,完成剿匪任务后奉中央命令屯垦戍边,后为了让这些官兵安心扎根边疆,王震将军一方面请内地政府帮忙,另一方面在冬季农闲季节让士兵回家探亲找老婆,当时给的优惠条件有两点:一是作为参军,二是安排工作,这样就从湖南、山东、河南、安徽、河北、四川等各省招来了大量女青年。这些女青年来之后和官兵配对结合成家。如我所知道的我团学校两位女教师,她们一个是河北的,一个是四川的,都是高中毕业生,她们的丈夫就是回家探亲时把她们带到新疆的。没有这样的优惠,两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普通战士能找到这样的对家?

二是吸纳全国各地的知识青年,如北京、上海(单是上海就有十万知青在新疆)、天津、武汉、南京等一大批知青上山下乡时都踴跃报名去新疆。三是三年困难时期(1959年到1961年)内地一大批人为活命逃荒到新疆的,如河南、甘肃、安徽、四川等省的难民只要到了新疆就能喝上玉米糊糊活过命来,不像在内地连草根树皮都吃尽了后活活饿死。四是面向全国招聘的各类专业技术人才。五是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的一批知识分子。六是各大城市中的阶级成份高(如工商业兼地主)的子女考上大学不被录取的一批高中毕业生……

这些人员虽然来路各种各样,但都是生存能力强、具有顽强意志和坚韧精神的人。而且藏龙卧虎,各类人才应有尽有。可以说新疆的工业,无论是重工业还是轻工业,都是兵团人在住地窝子,喝盐碱水的异常艰难条件下白手起家建起来的。更不用说成千上万亩的小麦、玉米、棉花田的开垦和用一铁锹一铁锹挖出来的水渠和水库了。新疆的一大特点是哪里有绿洲,那里就肯定是有某个团场在那里了。

兵团人的吃苦、能干、无私、奉献以及人情味浓厚,我在团场是深有体会了。1983年冬我返回单位上班后不久就快过春节了,师部给各团下发了一个通知:凡是师部当年从全国各地招聘来的教师,都给200元安家费。别小看了这200元,那是我当时在江西工作四个月的工资,即使在新疆,也是我们两口子两个月的工资。我们用这200元添置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解决了不少实际困难。而且烧煤免费,刚去就送来了一车煤炭,一年的煮饭烧菜取暖自己不用出一分钱。

我要盖间厨房,团政委安排木匠上门问有什么困难需要团里帮助解决。我想在门前空地上开辟一块菜园,去连里找种过向日葵的农工,求他们把地里的葵花杆给我做围栏用,他们说,你自己去砍,要多少砍多少。我嫌房子小,想在屋侧加盖一间,学校书记孙庆云就帮我去联系木材,盖房需要把麦杆放公路上让汽车压扁,我找农工要脱粒后的麦杆,他们说,你要多少捆多少。

屋梁、土坯(自己暑假脱胚)、麦杆、竹篾、稻草垫、石灰、泥土等材料备齐后,我去请学校领导、老师来帮我盖房,一下来了十几个,全是身强力壮的。他们先砌墙,后架梁,屋梁和架子打好后,他们在梁上铺竹篾,然后在竹篾上放上稻草垫,再在稻草垫子上铺满用掺了麦杆的泥浆(把用汽车压扁的麦杆放土里并撒上点石灰一起搅拌,这样的泥浆因为有了麦杆的牵扯就特别筋道,铺在屋顶上就不会裂缝了)铺得厚厚的,边铺边用泥瓦刀抹平,先从屋顶铺、抹,然后一步步往后退,到屋檐下抹好后就从楼梯上下来,一天就给我盖了一间房(新疆干旱,一年难得下几次雨,而且要下也是毛毛雨,不像南方的倾盆大雨,所以屋顶铺的是泥浆,晒干后夏天热也热不到屋里,冬暖夏凉)。

我除了准备酒饭外,工钱他们一分都不要。你若说要付报酬,他们觉得你是另类。因为在兵团,从来都是你帮我,我帮你,没有付报酬一说。而且我们老师和团里领导住的房子,全是自己打土坯,(木材全是团部供给,自己只付一点绿化费),自己动手盖起来的。

我在团场教了近十年高中毕业班语文课后,有一天,团政委李兰生叫我去团部,他叫我给师部写个建团医院的报告。我心想,团部有秘书,还有宣教科,为什么还要我来写这个报告?心里犯嘀咕,但还是给他写了。过了几天,团长王仁则叫我去参观他的果园,我早知道王团长侍弄果园是好手,种的水果多而且质量好,就欣然前往。到了果园里,果然苹果、梨子、葡萄,还有我叫不出名来的水果,真是品种多样。他用盘子装好叫我品尝,我们在葡葡架下边吃边聊天。之后他又拿个袋子叫我把水果装回去给小孩吃,我再三推辞不成,只好带回家了。

我在学校教书,与政委、团长很少交往,今天怎么对我一下子热情起来?我有点疑惑。又过了几天,政委叫我再去团部,这次他开门见山地对我说:团部决定调你到团里任行政秘书,你回学校交接吧,我们已给校长打过招呼了。所谓交接,因为我在学校担任了教务主任,有一些事情要交待。不久,团里又要我把党委秘书兼任起来,这样,两个秘书一肩挑,我觉得比在学校还忙。之后机关机构改革我又被任命为党委办公室主任,但两个秘书仍然要我兼任,这就更忙得不可开交了。

来到团机关后,见识的人多了,与连长,营长的交往渐渐多了起来。有一年冬,五连连长奚猛(此人后来升任团长了)送给我几只野兔,我问他,哪来的?他说,今天早上去野地上捡的。野兔下雪天从洞里出来觅食,你只要在雪地上见到足印,就在附近放点食,兔子吃饱后想跑回穴里,但已经在路上就冻僵了,第二天早上就能捡几只甚至十几只兔子回来。

又有一个冬天,团里一个干部姓曹,中午快下班时他来到我办公室吹牛,说什么昨天晚上和团里几个干部开吉普去边境(靠近蒙古国边境)打黄羊,只打到两只,一只杀了后把肉分送给了团里各位领导,一只还留着,问我吃不吃黄羊肉?我眯着眼边听边笑,一言不发。因为黄羊跑得飞块,很难打到。他曾对我说,黄羊的眼睛一旦被灯光照住就好打了。

他看我老是笑,就问:你不相信我是神枪手?好吧,现在下班了,我去拿汽枪来,我就在团部周围给你打点麻雀下饭吧。我仍然没吭声,就跟在他后面,只见他一枪一只,只要树上有,他就一枪撂倒一只,我跟在他后面只管捡,大约一个钟头,他就打下了五十多只麻雀,乐得我心里开了花。兵团人中有许多神枪手,今天真的是开眼界了。

有一年暑假的一天,我的邻居康翠玲老师的儿子捞到了大半脸盆像泥鳅似的“狗狗鱼"(康老师的儿子在四连当连长),剖了肚肠用盐腌过后油炸,又香又脆。我要求这位连长下次去捉鱼时带我去,他答应了。没过多久,他说今天去吧。我特别高兴,拿了鱼网跟他骑自行车去。走了十几里,路上一马平川,根本见不到什么水沟水渠。连长却说,到了。

下来一看,我才发现,平川中间像是裂开了一条缝,下面就是水沟,从远处看,根本看不到平川之下的水沟。下到水沟里,见到很多像泥鳅似的小鱼,他们本地人叫“狗狗鱼”,我把鱼网在下游撑好,从上面用脚把水搅浑,到鱼网边一起网傻眼了,一条也没捞着。连长对我说,不是你这种捞法,我来捞给你看:他把鱼网张开放沟里,人往后退,一退两三步就起网,网里就有几条甚至十几条,这样边退边捞,大约两三个小时就捞到一脸盆了。

我思忖良久,才悟出道理,原来“狗狗鱼”都是钻泥的,你人后退,就把它们从泥里踩到水面上了,这时张开的鱼网刚好捞上它了。我用在老家江西的法子来捞鱼,真是南辕北辙,怪不得捞不上一条了。因为天山雪水太冰骨,我们不敢久留,赶快上岸,找上自行车骑了回家(在旷野,自行车随便一扔,不会有人来拿走的,因为半天见不到一个人)。

又一年的冬季,啤酒花(团里种了几百亩啤酒花)连的连长和她的丈夫邀请我去抓“呱呱鸡”。连长姓陆,她的丈夫在团部工作。星期天我们骑自行车去,他们带了一张又长又大的网子,到了沙枣林,远远看见有几只斑鸠大的呱呱鸡在沙枣林的沟里漫步,他们绕到一头张好网,然后从另一头摊开双手慢慢赶,边赶边发出一种声音,(不能赶得太急,否则就飞走了),呱呱鸡听话似的往网里走,等进网后就起网,一下抓了五只,这一天走了几个地方,也就在一个地方有收获。陆连长把五只“呱呱鸡"全给了我,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们农六师成立于1954年6月5日,辖县级市一个(五家渠市)农牧团场14个:101团、102团、103团、105团、106团、共青团农场、军户农场、新湖农场、芳草湖农场(全国第二大农场,据说职工达五万多人)、六运湖农场、土墩子农场、红旗农场、奇台农场、北塔山牧场。师部在五家渠市,离烏鲁木齐34公里。路两边是水渠,渠两边林荫夹道,风景优美。

市里还有一座巨大水库叫猛进水库,是全师干部、职工花了几年时间才修成的,水库里的鱼有几十上百斤重的。市里建有医院,学校,邮电局,商场,宾馆,饭店,电影院,广场,农贸市场等。另外,还建了王震将军纪念馆供人瞻仰。市容干净漂亮,农贸市场物产丰富,价钱也不贵,是人们常来游览和购物的理想之地。

而我所在的团是兵团的绿化先进单位,处处林荫夹道,时时鸟语耳闻。出产的苹果,葡萄,啤酒花,辣椒,远近闻名。从烏鲁木齐通木垒哈萨克自治县(沿途通过阜康、吉木萨尔、奇台等县)的国道从团部门前通过,而且每天有从团部到师部(经过乌鲁木齐)的班车,大约五百多华里的距离,交通很方便。

我在团场待了十几年,团场干部、职工给我的印象是吃苦、能干、实在、无私,,热情、奉献,人情味很浓,所以今天我还和几任团长、政委(如王仁则团长、沈元祥团长、高明团长、李兰生政委),及一些后来由连长成长起来调到其他团任团长的奚猛、杨阜正等人,以及老师,职工都有电话或微信联系,他们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好人。

调往南疆
       
1994年的4月初,我在办公室迊来了已调往南疆的原本团的一位女干部,她叫何美丽,是随丈夫到南疆去的。这次是回来开个什么证明(记不清是什么证明了)的。给她开过证明后,我问她:那边对你们好吗?她说,蛮好的。男的基本上都分在乡政府当党委书记,家属安排在工商、税务、银行等好部门工作。我说,现在他们还要人吗?她说,你也想去吗?我点了点头。她说,当时你为什么不去呢?我说,喀什离乌鲁木齐3000华里,我嫌有点远,当时就没报名。

她说,现在要去也可以,但要有点特长那边才吸收。我随手把刚来的一份报纸给她看,上面有我获得二等奖的文章(是篇新闻报道:题目是“团场职工在北京开饭店"),她拿起来看了后说,还有其他获奖的东西吗?我又从抽屉里找出几份报纸给她,上面都是我发表的文章。她说,很好,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去给市委书记看看,你在家里等消息吧。

1992年南疆阿克陶县发生打砸抢烧杀反革命事件,被镇压后自治区从兵团抽调一批干部到南疆充实基层组织队伍。农六师从每个团场抽调2名干部支援南疆。当时选拔的条件有两条:一是要是共产党员,二是要是退伍軍人,年龄35岁以下。我当时之所以没有报名,与不符合第二条有关,怕是报了名也选不上。今天想去南疆也是随口一说,因为我不是退伍军人,年龄也40多岁了,人家不会要我的。

没想到过了几天,何美丽打来电话说,你的东西市委书记看了,他要你亲自去接受面试,你来之前打电话告诉我。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到乌鲁木齐买了一张去喀什的飞机票。当时住在乌鲁木齐市的一位老师家里,他是从我们团场调到乌鲁木齐准噶尔大厦工作的。这位老师喜欢写毛笔字,他的书桌上有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我说,吴老师,你的字越写越漂亮了呀。他说,哪里?你的字写得好,来写几张吧。我的手有点痒,也就不客气,坐下来写了几张。后来灵机一动,就把自认为写的还可以的几张干了后折叠起来放进包里。

何美丽到喀什飞机场接我,第二天带我去见市委书记。当时接见我的有市委书记王成贤,市委副书记胡奉德,组织部长聂宁三位。王书记对我说,你写的东西我们已看过,我这时从包里把写的几张毛笔字递给他,他们三人都看了,王书记只说了四个字:有点功底。然后自始至终,都是王书记问我答。末了,他问我:你来是当教师呢,还是当记者?我说,服从组织安排。谈起家属工作,我说,她在学校工作,来这里由你们随便安排吧。王书记说,这样吧,我们研究一下,你先在这里玩两天,后天听通知吧,明天是大巴扎(即大赶集),你去巴扎看看吧。

出来后何美丽问我,谈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吧。她又问,你提了要求吗?我说,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我怎好意思提要求。她说,这倒也是。

第二天,我去喀什大巴扎玩了一天,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农贸市场,它分成许多块,一块是木材市场,一块是牛羊市场,一块是家禽市场,一块是水族市场,一块是布匹市场,一块是五金市场,一块是歺饮市场,一块是瓜果市场,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看得我眼花缭乱,尽兴而归。

第三天,王书记一人接见了我,对我说,我们研究后决定要你了。现在是怎么来调你,是作为人才招聘呢还是发商调函给你单位来调你?我说,由组织安排吧。

这年的5月,市委派人到乌鲁木齐人才市场去找我,我因为团里事忙,没有去乌鲁木齐人才市场。组织部长聂宁打电话对我说,在人才市场找你没找到,现在只有给你团发商调函了。你这几天要注意查收。我隔了几天去问团长、政委,我的商调函来了沒有?他们说,没见呀,哪个单位要调你呀?我去邮电所问,一位我教过的高中学生在邮电所工作,他说,你的商调函团长拿走了呀。

我没办法,只好买了礼品上团长、政委家里去求他们放了我。我说,奇台县一中调我,你们卡住不放,师子校调我,你们不放,后师部要调我,你们还是不放。现在我40多岁了,地方政府调我,如果还卡住不放的话,我真没法出去了。再说,兵团机构改革,马上几个团场合并,将来你们的去向不定,到时我咋办?在我的再三恳求下,他们终于松了口。之后,团里请了四桌科以上干部设宴为我开了欢送会,之后照相留念,还送我一辆崭新永久自行车做纪念,团长、政委派了两个司机开车,把我一家送到了三千里外的某市委。

我被分在市委办公室当秘书(当时市委书记问我去当老师还是去当记者,是在考验我,其实他们内心是要把我留在市委办公室为他们服务的。幸亏我说,由组织安排,这才考试过关了),之后的日子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忙。刚去,市委王书记就安排我写全市农牧区基层组织建设的汇报材料。我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两眼一抹黑,语言又不通,真是困难重重。

好在市委书记,副书记和组织部长带我到各乡镇和牧区乡一一调查一手资料,如各乡基本情况,组织建设做了哪些工作,硬件建设、软件建设做了哪些事,他们问,翻译译成汉语言,我一一记录,回来汇总,分类,制表,按照上级要求的检查项目一一落实数据和事例。在写材料的日日夜夜里,我吃饭不香,睡觉不稳,常常半夜想起什么立即起床开灯记下来,有时一夜起来几次,以至我老伴说我是“神经病”,闹得她也睡不安宁。

我在给两任市委书记当秘书的日子里尝尽了辛苦。陪领导下乡下基层要掌握第一手资料,要为领导写调研报告,写总结材料,写汇报材料,写领导讲话,写宣传稿件,还要及时把市里的先进事迹、先进人物发各级报社,有时几天不见报,个别领导就说,怎么还沒反应?老魏,你写了吗?稿件发了吗?这时我的思想压力山大,可以说,文字秘书这碗饭太难吃了(我平时搜集的资料有两大箱子,以备写材料时用)。

没过几年,我的眼睛近视了,背也驼了,最后竟累得躺到医院了。你想想,原先教书是老师出题学生作文,现在当秘书是领导出题秘书作文,每天都是新课题,而且没完没了,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才能熬到头呀?所以一般当秘书的人大都是只当一两任约十年时间,再当下去真是让人受不了的。后来市委把我调宣传部任职,又是一份苦差事,我命中注定要受苦,只有认命了。

我在新疆,先在北疆兵团某团场工作十几年,后在南疆某地方政府工作十几年,天山南北都呆过,酸甜苦辣都尝过,日子过得虽然忙碌辛苦,但很充实,我不后悔去了新疆。党培养了我,恢复高考后又让我这个30岁的人上了大学,我支边新疆,也是从心底感恩党和国家才这样做的,我对我的选择无怨无悔。

2021.6.9


五家渠是六师师部,是我在兵团工作、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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