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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本文作者
郝寒冰,1954年出生,1969年底下乡,1970年底进工厂,1978年秋考入大学,当过翻砂工、车工、教师、编辑、警察,政法机关退休公务员,二级警监警衔。系宁夏作协、美协会员,宁夏党校(行政学院)、社会主义学院、宁夏人民警察学校客座教授。
原题
作者:郝寒冰
一直以来,就有人问我:当初你不是被学校分配到宁夏电影机械修配厂了吗?怎么很快又到了银川拖拉机配件厂?是你自己不干了,还是被人家给开了?
这话说的,让我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1970年深秋,正当我在历经下乡拉粪车的艰苦磨练之际,父亲的政治问题总算是有了“结论”,在被群专几年后走出牛棚,重新分配了工作,尽管连降三级。
我的母校银川二中密切掌握学生家庭的动向,不久把我和其他九名同学分配到了新成立的自治区电影机械修配厂当学徒工,地址就在银川新华东街当时的“人民影院”、现在改称为“金凤凰”的电影院旁边。
一开始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这么幸福的事情咋能落到我的头上?自从“文革”开始以来,我家就倒了邪霉,没有摊上任何一件好事,69届中学毕业生虽然不用上山下乡而是面向工矿了,但眼看着一批又一批家庭出身好的同学进了铁路和工厂,我却因为受到“假党员”父亲的株连,迟迟不予分配。在完全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学校突然通知我去工厂报到,全家人因此高兴得像过年一样!
当时电影机械修配厂在银川市名气很大,曾经是许多同龄人为之向往的地方!社会上对这个厂传闻也很多,而且说的也很悬:这个厂地处市中心,工作轻松,有发展前途,看电影也不花钱。总之一句话是大有前途,向心力很高,所以许多人都想方设法把自己家的亲戚弄进来,好几个厅、局级领导干部的儿子女婿都在这个厂里。我进厂之后也经常有人向我打听“是谁把你弄进来的?”我如实相告没有什么门道,可是没人相信,都说“溜你的溜吧!”还有的人说“别迷糊人撩,你娃娃一看就是个小贼逼,不说俺们也知道,组织上都掌握着哪!”对此我只能以苦笑而报之。
但进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厂的来历似乎不明——“文革”之前,国家执行计划经济,电影因为是宣传舆论重要喉舌,所以由当时的自治区文教厅统一管理,全区20多个市、县(区)几十家电影院任何一台电影放映机坏了必须送到文教厅宣传处下属的一个技术点里统一修理。开始是两三个老师傅,时间一长人越来越多,等到“文革”爆发,为了适应形势需要,干脆就把这个房间扩大为一个车间。再往后,各地“社会主义新生事物”层出不穷,宁夏也不甘落后,索性把这个修理车间扩展为一个不伦不类的小企业,还是以修理电影放映机为主。
到了70年代初,该车间几个领导觉得这名不正言不顺不是个事情,为了改变现行体制、进而达到“水涨船高”的目的,居然对外宣布要生产8·75毫米的电影放映机!这种型号的机器当时只有美国和日本能够生产,别说小小的宁夏,就是偌大的中国也生产不出来。可是那个年代工人阶级不信天高地厚,说行就行,谁敢抗衡?其时该系统掌权的领导,是一帮子在“文革”中靠造反当上官的土鳖,跟着疯子扬土,立即跑到上面请愿。经自治区革委会最终拍板决定“立即上马”!于是,所谓的“宁夏电影机械修配厂”就这样挂牌成立了,属于自治区文教局下管的正科级单位,编制60人——这就是它的来龙去脉。
既然正式建厂了,首先就要招兵买马。所以我们那批学徒工一次就进来40名,加上原来10多人,一共有50多人了。我们一进厂面临的任务便是盖厂房,这个厂原先没有地盘,就在“人民影院”右侧有几间沿街的平房。现在扒了盖一座和电影院同样大小的二层小楼,下面是机械加工车间,上面作为办公室、会议室、宿舍什么的。由区建一公司负责施工,我们跟着当搬运工。每天一上班要么就是扛水泥、背砖,要么就是用凿子在墙壁上打洞通电话线,又脏又累。但是大家心里都很舒坦,眼看着从自己手中一座现代化的厂房拔地而起,觉得“劳动光荣”这四个字的滋味是真切的感受到了!
元旦一过,分工种,我被分在钳工组。紧接着,厂里说因为不具备技术力量,要把大家分别送到有关单位培训。我们特别高兴,以为会去送到外地工厂参培,岂不是可以趁机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谁知到头来却是“猫咬尿泡——空欢喜”一场:领导宣布:XXX等到新市区长城铸造厂,XXX等到银川拖拉机配件厂,我和二中同学“老羊头”等三男三女到吴忠仪表厂,时间为半年。大家就有些垂头丧气,特别是我,觉得与其到破旧的吴忠县里呆6个月,还不如不去!可是也不能不去,只好走吧!
那时过黄河没有桥,汽车在仁存渡要上船而过。印象最深的是过河的时候,一个闪忽,汽车没挂住档,差点开进河里,全车男女老少当场受惊,至今想起后怕不已!
长话短说,总之到了“吴仪”厂后,我们很快适应了马达震天响的车间生活,颇有信心的跟着师傅学习技术。还意外的参加了一次发生在仓库的救火行动,差点被烧伤,受到表彰。然而仅仅一个月后,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间,电影机械修配厂突然派车来“吴仪”接我们回去,说是立即停止培训接受新的任务,把人还吓了一跳!回到厂里后,领导直接宣布:把我和外号“猴双喜”“老羊头”等10人调到市属拖拉机配件厂去工作!
我们十个人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单位,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有“学徒工调动”这样的先例,而且是从省级单位调到市级单位,路数也不对接呀。那时虽说没有《劳动法》,但肯定会这方面的规章制度,调动学徒工是不是违反有关规章制度?我们不知道,有的说违反,有的说不违反,因为现在是文化大革命,旧的规章制度全都被砸烂了。讨论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最后壮着胆子问领导为什么要把我们调出去?
领导嘴里叼着个烟屁股,带招不理的回答:“因为革命工作需要。”我们几个大眼噔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眼了——敢情大家全是从各个中学分来的,走后门进来的一个也没有!彼此心里似乎都明白了些什么,又都说不出口。那个时代,人都很老实,话说到这个份上,谁也不敢再多嘴了,只好听天由命吧!
但是有一个外号叫“癞呱呱”的就不同了,这嘎子死活不去,抱着“一把手”的裤腿满地打滚,时哭时笑,时而还掏出水果刀在他的裤裆上比画两下,把领导吓坏了,说“你想干啥?我可是造反派,谁也不怕!”“癞呱呱”说:“‘造反派’咋地?我还是‘割蛋派’哪!”整整缠了一天一夜,最后逼的领导改变了主意:把他留下,其他9人谁不服从调动,立即开除!我们全被吓住了。
厂里还开了个“欢送会”,“一把手”假惺惺的说“你们都是我厂最优秀的人才,实在舍不得放你们走……”“猴双喜”毕竟年龄大我们大几岁,社会经验比较丰富,就问:“既然说是最优秀的,为什么让我们走?”对方一楞,支吾:“我就是那么一说,其实你们也一般般。”“猴双喜”等的就是这句话,立马质问:“说我们‘一般般’根据是什么?”对方答不出来,“猴双喜”进一步追问:“进厂三个多月,我们哪件事情上拖了厂子的后腿?旷过工还是迟过到?你交办的哪件事情没有按时完成?还有——”
“猴双喜”指着我和“老羊头”说:“这俩嘎子在‘吴仪厂’参加救火,悬乎乎把命都搭了进去,感谢信都寄来了,为电影机械厂争了光添了彩,还‘不咋的’?XXX嫖风、XXX偷东西你知道不知道?你咋不调他们?不就是他们的‘后门’硬,我们都是学校分配来的没有‘后门’吗!”
对方恼羞成怒,拍起了桌子,“猴双喜”的“老江湖”本色在此发挥的淋漓尽致:“你满嘴跑火车,自相矛盾,既不符合逻辑,也没有半点人味!K司令(其时本地最高领导)瞎了眼,咋就把你放在这个岗位上?!”一把手急了“你怎么骂人?”“猴双喜”用极富个性的语言回敬他:“骂你?那都是轻的,老子还想打你!你以权谋私,溜官害命,为了吃三个卵子籽害两条人命,你没有好下场!”
最后,被大家拉开,共同骂了一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他娘的!”
总之,我们9人到了拖拉机厂后才知晓其中的奥妙所在:当初,文化局批准电影机械修配厂的招工指标是30人,市劳动就业局把这些指标全部下达给了银川一中、二中、三中、四中和宁大附中,每校若干人头。可是,厂领导为了巴结权贵、照顾关系,硬是多招了10名。
市劳动就业局知道后非常生气,坚持原则,限令电影机械修配厂在年底前把多招的10人辞退,否则停发工资!这就好比让人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既难受又丢脸,厂里一直拖着不办,企图赖过去。但最终还是没有扛过劳动就业局,只好乖乖的执行。可是辞退谁又成为一件头疼事——从后门进来的当然不能走,那就只好让学校分来的走,但是这些学生又是合理合法分配来的,无法辞退……最终经某个“高手”指点迷津,有人牵线搭桥,采取了以“交流”为名,实则是“交换”的办法,用我们10名学徒工(实际9人)与拖拉机配件厂3名熟练技工做了交易。
那么,大名鼎鼎拖拉机配件厂的人为什么愿意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子来哪?”也有其中的名堂:这个厂历史悠久,是解放前宁夏土皇帝马鸿逵的修枪所,属于“军工”类,情况比较复杂:要进厂就必须入党,当然是国民党。绝大多数工人哪有什么政治信仰?就是为了混口饭吃,入就入呗。1949年后人民政府非常重视这个厂,委派了一位曾经在天津卫搞过地下工作的秦老革命担任“一把手”。
此公治厂有方,人也威严,坚持原则,得罪过不少人,所以“文革”中被打咂了。70年代伊始,随着落实政策,眼看着秦老革命即将东山再起,有些人的心就慌了,生怕今后不会有好果子吃,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反弹琵琶、倒挂金钩,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故事就发生了,按照1:3的比例,我们9位学徒工就像货物似的被交换了!
也就是当初人老实或者说是傻,除了“癞呱呱”耍无赖、“猴双喜”口头抗议了两句之外,再没有人敢言喘,若是放到今天,谁敢把人当成货物交换?老子就不走,有本事你把老子的那半截子咬掉!惹急了老子到法院去告你违反了《劳动法》,准赢!
对电影机械修配厂来说,总编制控制住了,又增添了技术力量;于拖配厂而言,既卸了包袱、又添了活力,于是,双方互赢,皆大欢喜,一笔可口可乐的买卖就此做成!现在,有些人动不动就喜欢说“‘改开’前如何清廉,没有后门”,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当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我们都有一种“被叛徒甫志高出卖”了的悲伤感。更叫人想不到的是:拖拉机配件厂决定把我们全部分配到铸造车间干翻沙工,最初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像当头挨了一棒,情绪沮丧到了家。
大凡在工厂呆过两天的人,都知道当初有这么一句话,叫做“紧车工,慢钳工,吊尔浪铛干电工”。其实这是老油子的顺口溜,而在学徒工里最流行的口头语是:“车钳铣,没法比;锻热焊,凑合着干;叫翻砂,就回家!”没人愿干翻沙工,都觉得这活计又苦、又脏、又累不说,也没有技术含金量(实际上技术性极强),名声还不好听也就罢了,而且最容易得肺矽病,连对象都不好找。
走进偌大的铸造车间,望着脚下成堆成堆的黑沙子,觉得理想一下子破灭了,前途与这黑沙子一样黯淡无光,我忍不住就抽泣起来。已经在拖拉机厂培训了两个多月的师兄“老梅豆”劝道:“先罢慌,听我说”——其实这个厂也有比电影机械修配厂强的地方,1000多号人,名气大影响更大,连对象都好找;其次是福利待遇好,有食堂、澡堂、卫生所、图书室、单身楼,结婚还能分到房;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虽说拖拉机厂是市属,但它是重工业单位,电影机厂名义上是省属,却是轻工业单位,同样是二级工,这边是43·3元,那边是41元!计划经济年代,每月2块多钱的差异着实大不相同。
这个消息着实让人感到几许振奋。老江湖“猴双喜”拍着我的脑袋说:“你哭个球?树挪死,人挪活,‘老梅豆’说的对——从长远的观点看,电影机械修配厂绝对比不过拖拉机厂。为什么?电影机械修配厂想自己制造8·75毫米放映机纯粹是‘瓣着尻子上天——自己抬举自己’,因为这是世界先进技术,咱们国家目前掌握不了,闹不好就黄了——还真让他说准了——仅仅一年之后,8·75毫米放映机项目就下马了,为了生存,厂里改做游标卡尺,但技术仍然不过关,度日如年,勉强又维持了一段时间就倒闭了。而此时,为农业机械化热情所鼓舞的拖拉机厂的势头正如日中天!
可是我依旧迷恋于电影机械修配厂和曾经干过的钳工,整天无精打采····见我情绪不佳,从中蒙边境回来探家的我父亲开导我说:既来之则安之,翻砂就翻砂,你不愿干我不愿干总得有人干,累不死。再说了,你还小,情况总是在变动中,谁也无法预料明天发生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对没有在工厂呆过的人来说,“翻沙工”不过是一个含混概念而已,所谓的“翻沙工”其实可以细分为清沙工、造型工、打芯工、浇铸工、炉前工和滚筒工等不同程序。
具体到我,被分到了造型组,每天干的“活儿”,就是把东方红-75型号的拖拉机水泵模型装进能够上下分离的大铅箱适当的位置,然后用铁掀铲上沙子填满箱子,再用沙冲子将沙子捣瓷实,小心翼翼地把沙箱上下分离,取出模型,重新合上,留好浇铁水的开口。再用多余的沙子把所有的“活儿”围起来,形成“报团取暖”阵式才能撒手。其实这是一个高精密技术活儿,干这活儿必须也得先由师傅教,不过那时师傅也都热心造反,干活心不在焉,对技术也不讲究,反正铸出来的是生铁毛坯,要经过多道工序的后期加工,所以简单一教也就放手让你去干。
但这又是一个超强体力活儿。按照车间工时的计算法,一个“活儿”定时为20分钟,8小时工作制,就是8x60分钟=480分钟,480÷20=24,所以每天的工作量不能低于干出24个“活儿”,超额了没有奖金,但是脸上很有光彩,完不成也不会扣工资,却是要挨尅的。当然,学徒工每月才挣18块钱,也没法扣。我那时个头长过了160,体重100斤多一点,一个填满了沙子的大沙箱足有六、七十斤,每干好这样一个“活儿”,就得手脚并用,马不停蹄。我这人好强,也怕丢面子,加上毕竟手生,所以干的很卖力,永远都是浑身发热,口干舌燥直到有一天累的头晕眼花,瘫倒在地····
恍惚之中,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嗨,这些干部子弟娇气的很,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快打发走!我的心里就像被扎了一刀,挣扎着站了起来,暗中发誓:即使点子再背,我哪也不走,就这干了!
之后的两年间我在铸造车间经历了许多事情,翻砂工中藏龙卧虎,不乏能者。时间一久,大家越处越熟,彼此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处出了感情,让我对翻砂工这个具体行业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感情,所以才有了之前发表的《穷开心》!
2022.6.26.
作者:郝寒冰
作者和师弟“小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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