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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工丨郝寒冰:贺兰山“4122”工程,小师妹被“UFO”吓哭了

郝寒冰 新三届 2022-12-28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郝寒冰,1954年出生,1969年底下乡,1970年底进工厂,1978年秋考入大学,当过翻沙工、车工、教师、编辑、警察,政法机关退休公务员,二级警监警衔。系宁夏作协、美协会员,宁夏党校(行政学院)、社会主义学院、宁夏人民警察学校客座教授。


原题

踏破贺兰山缺





作者:郝寒冰



民族英雄岳飞的不朽之作《满江红·写怀》唱响了几百年,让无数仁人志士热血沸腾!不过据专家考证,这是后人伪托,并非出自岳鹏举本人之手。但这却并不影响国民对这首词的喜好,特别是作为一名生活在贺兰山脚下的宁夏人,我也曾亲身感受过“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个中滋味——

 

公元1970年底,年仅16岁的我来到银川拖拉机配件厂铸造车间造型组当学徒工。来年盛夏,正当我抱着浓厚的兴趣苦练翻砂技术之际,厂里忽然接到市革委会的命令:立即抽调100人以武装基干民兵的身份进驻贺兰山腹地,配合解放军开展战备工程施工。

 

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全国上下被狂热的氛围所笼罩,个人没有任何向组织讨价还价的资本,像我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尤其如此,就是让你立即上珍宝岛或者铁列克提与老毛子刺刀见红,把一腔热血洒尽,眼睛都不带眨的,参加战备工程施工更是小菜一碟!


学徒工时的作者

 

下午4点半接到通知,厂革委会连夜研究。正好我们那批学徒工就是100人,没有二话,直接拉出去就是了。由厂武装部部长亲自挂帅就任临时党支部书记,又从老工人中精心挑选了十余名退伍军人挑大梁,次日一大早就落实到位,12点准时出发,留给个人准备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但即使是这样,大家也都是坚决服从、按部就班。

 

长这么大,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是军令如山倒——迅速集结,男女混编,十人一班,荷枪实弹,自带铺盖,外加洗漱用具红宝书一应俱全,乘坐解放牌卡车向山中进发。沿途看见一辆辆各个单位的汽车也都不停地往前行,互相超车,卷起阵阵尘土飞扬,很快就出了城区。

 

难就难在山口了,那时上山的路非常难走,崎岖不平、路况极差,还是单行道,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经常是好几十辆车卡在某个拐弯,原地不动,像一条死去的长蛇。好容易挪动之后,所有的车又都像没头苍蝇似地争先恐后往前挤,挤上去的是爷爷,挤不上的是孙子,当爷爷的特牛逼,边走边吃着烤红薯,还在越过的一瞬间拿吃剩下的红薯皮砸我们。

 

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就用歌声回骂:“汽车往上走,拉了一车狗!”唱累了才发现其实是连自己也骂了,因为所有的车都是朝着同一方向前进,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来,只是一想到没有烤红薯可吃大家就有些泄气,于是就吃干粮。中午出发的时候每人发了2个馒头、1根黄瓜,顷刻间就报销了。

 

直到天黑才到达目的地,一个叫苏峪口的山沟里。之前的“车间主任”老买现在摇身一变成了“连长”,宣布女士住在一个被废弃了的大土房里,男人统统住在一个破羊圈里,上面用废椽子和芦苇杆搭了个棚子,吊着个脏兮兮的马灯,发出半死不活光焰,周围萦绕着众多蚊虫。

 

大家饿得等待开饭,却不料想厂职工食堂指派的几个老伙夫磨逼蹭痒比我们到得还迟,一问才知司机牛师傅因为中午喝了两口半道上走岔路了,发现不对后又折了回来,这时已经快21点了,再起灶升火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连长他们几个一合计,算球子了,就不吃晚饭了,少一顿饿不死——请大家学习红军长征精神克服克服。弟兄们气坏了,骂了一气之后倒头就睡,无奈很快就被冻醒了,眼下虽说是盛夏,可是山里依旧冷风刺骨,兼之没吃晚饭体内缺乏热量,被子盖在身上如同一张死面餠子。

 

于是就搞“联合国”:以各班为单位,把所的被子摞在一起,大家一起钻进去,马上暖和了许多。谁知正睡的迷迷糊糊,忽然被什么东西叮醒了,爬起来一看被子上到处都是跳蚤和虱子,连拍带掐,手上粘满了鲜血。但是大家已经顾不上再计较了,翻个身继续睡。

 

人多一锅烩,一钵羊杂碎,咬牙放屁说胡话的什么都有,臭脚丫子味和羊粪蛋子味搅和在一起像是催眠药,一会儿就把人送入梦乡,朦胧中传来师兄“癞呱呱”的呓语:“王连举他和我是单线联系······”


贺兰山工地现场

 

第二天一大早,几千名来自不同单位的青年男女在山坳里集中,密密麻麻,人头蹿动,熟人碰见,相互打着招呼,又引见给新的朋友,握手拥抱,称兄道弟,整个现场既乱成一片,又充满生机,给人以莫名的兴奋与期待。

 

省军区一位姓C的副司令简明扼要地宣布此次任务:为了防止“苏修”侵略中国,加强统一指挥,经中央研究并报伟大领袖亲自批准,铺设一条从北京到拉萨的保密电话线路,几千公里电缆线必须全部埋在一米深的地底下,地面上不留任何痕迹,整个项目代号“4122”绝秘工程。

 

在宁夏段最难啃的硬骨头就是穿越贺兰山,按照“全民皆兵”的原则,由最忠于毛主席的工人武装民兵来完成,大家有没有信心?一席话说得我们热血沸腾,七嘴八舌地回应“有”“对”“是”。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所有的人舌头一转都模仿起电影《列宁在十月》里的工人民兵,狂热欢呼“乌——啦!”“乌——啦!”一下子就将气氛渲染起来了,把C司令高兴得满脸麻子放光彩!

 

大会刚一结束,工程指挥部又把各参战单位负责人留下接着开小会——分解具体任务。一阵工夫,连长愁眉苦脸地走过来宣布我们厂要承担的任务是:挖500米长的一段沟壕,深一米,宽半米。挖好后由军区通信兵验收合格后放置电缆线。时间是一个月,只能提前,不能贻误,否则按军法处置!

 

另外,上级还专门提醒全体参战人员: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严防阶级敌人捣乱破坏,山里经常有特务在三更半夜发信号弹,千万不敢放松警惕!

 

大家都不吭声,我那时年轻幼稚,不知深浅,随口说了一句:“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说的?干就是了!”当场就有人小声骂道:“X巧!”就地把我骂毛燥了,正要犯急,师兄“老羊头”使劲按住我,说了句当时最时髦的话:“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听他这么一说,其他师兄弟也都纷纷说:“对头,咱大名鼎鼎的拖拉机厂怕过谁!”连长那张绷得像鼓皮似的脸总算是松弛下来了。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住的地段距离工作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差不多有1000米左右,放在平地根本就不是问题,但现在是在山上,情况马上就变了:每天上工得往坡上走,男的拿镐,女的扛锹,走到了工地,个个累得吴牛喘月,得缓上一阵子才行。

 

问题还不止如此,等我们一百多号人往这500米地段上一分布,立即就发现工程的难度远远超出想象——虽然线路已经尽可能的绕开巨石从低凹处走,但毕竟不是平地,仍然是石头世界。当时的环境非常艰苦,条件异常落后,哪有什么机械?全凭人海战术、手工劳动,工具只有洋镐和铁锹,挖得非常吃力,工程进度很慢,头一两天大家都垂头丧气。

 

特别是在实际操作中才发现所谓“深一米,宽半米”根本就做不到:为了往深挖,旁边的碎石头就会不住地往下滑落,你就得不停地把这些碎石头再往外铲出去。如此周而复始,最后的效果往往是深1米而宽达到2米,形成倒金字塔型。

 

更要命的是遇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昨天下午明明已经挖到一定程度的壕沟,怎么仅仅过了一夜,又被填了回去?除了土和石头,还掺和着屎尿!


贺兰山工地现场

 

这可是把大家球都要气劈了!提高警惕、提高警惕,把人都紧张死了,好几次晚上起夜的时候,我们都曾看见过绿色的信号弹突然升起在天空,非常诡异,但是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慢慢地也就皮了。但是破坏已经挖好的壕沟,绝对不是好人干的!

 

哥几个一商量,下定决心抓住这个阶级敌人。当晚,我们潜伏在大石头后面,终于发现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重操旧业被当场抓了现行,原来是上行段手工业机械厂的两个家伙,因为百无聊赖恶作剧使坏,被我们狠狠锤了一顿,连声喊“爷爷饶命,再也不敢了!”

 

同时还听说,也有些小厂子的人嫉妒大企业人多力壮,干活给力,就暗中使坏,半夜里跑来把碎石头重新给你填回去,害得你第二天还得再往出挖一次,他们则幸灾乐祸看笑话。情况反映到工程指挥部,C司令怒火万丈,说一经抓住以现行反革命罪惩治,就地枪毙,才把这个病治了。

 

施工中经常遇到一些脸盆大小的石头,怎么个搬也很有讲究,绝对不能随便搬,因为大凡如此大小的石头下背阴处往往藏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动物——蝎子,稍不注意就蛰你一下,痛不欲生!我们都很小心,一定要搬石头了,先把线手套戴上——使用镐和锹的时候戴手套反而用不上力——然后从阳面搬起石头,躲在阴面的蝎子一见阳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翘起尾巴上的倒刺主动攻击。

 

我们则是见着蝎子就用鹅卵石往死砸,那时的逻辑思维是“对反动派绝不施仁政”,所以对见不得阳光的蝎子也同样绝不施仁政!前前后后死在我手下的不下100只,现在想起都是罪孽,它既没蛰你,放生也就是了,何苦斩尽杀绝哪?这恐怕就是年轻时的幼稚吧!

 

慢慢地大家也就找到了山地作业的规律,活越干越顺手,进度也明显加快,情绪也活跃起来了。大家边干边讲故事,讲的人得意洋洋,听的人心花怒放,哈哈大笑中解除了疲劳和烦躁。也有人以讲故事为由趁机卖关子、骗烟抽,还有人把讲故事当作投机取巧的机会,逃避劳动。

 

一个长的五大三粗,却起了一个女性化十足的“李松枝”名字的山东大汉左手一根烟,右手一缸子茶,任何活都不干,专门东走西窜讲故事,居然受到热烈欢迎。但讲着讲着,黄段子就出来了,于是大家就骂他是“大老驴!”他非但不急,反倒咧着满嘴大黄牙奔向了下一个工作面上······

 

 中午休息满打满算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包括吃饭小憩。老伙夫赶着驴车将吃的送上来,我们吃饱喝足就地躺倒胡说八道一气,很快又被上工哨音唤起。客观公正地说,那阵子每天工作时间都超过了10个小时,甚至更长,只不过年轻火气大,不知道疲劳而已。当然,也与完全不懂得《劳动保护法》有关,况且当时国家也没有这部法。

 

因此,每天最开心的莫过于下午收工那一会儿,每当哨音响起,所有的男男女女都一扫满目疲惫,欢呼雀跃,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迈着轻松愉快的步伐顺坡往下走,开始品味一天中最浪漫的时光,整条山谷里久久地张显着青春的活泛力!

 

贺兰山北坡夏天的黄昏相当壮观,绿树成荫,和风习习,山顶上腾升起瑰丽的火烧云,整个山凹犹如笼罩在金碧辉煌般的神话世界里。俊男靓女成群结伙来到山涧小溪旁洗涮,每隔二三十米扎一堆人,师兄弟们恨不得脱个精光,在水中连滚带爬,连喊带叫,以期引起姑娘们的关注。女士们却非常含蓄,顶多挽起裤腿把脚泡在水中,露出莲藕般的小腿肚子,嘴里轻声哼着悠扬动听的小曲,让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这时就有男的使坏,冲着师姐妹们乱喊乱叫:“喂,上游的小毛丫听着,你们不要洗头了,阿们要洗脚呢!”然后自得其乐地大笑一气。多数姑娘一声不吭,偶尔也有一半个“母老虎”回敬道:“奶奶我刚洗过屁股,你们赶紧洗脸吧!”臊的小伙子们就地窝住了,假装低头从水里拣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已经张开想象的翅膀,在情山欲海中肆意翱翔······

 

那时正逢我们情窦初开的年龄,山野作业无意中给大家提供了绝妙接触的机会。在事过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应该实事求是地说,我们这拨师兄弟这一生情愫的种子,恐怕就是在这次施工中不知不觉地萌发出来的。

 

小师妹(右)与小阿拉师姐


当时干活也搞男女搭配,我有幸和一个漂亮的小师妹分在一起,精神大振,干活确实不累,可没两天,她被抽去战地广播站,令我萎靡不振了好几天。又过了两天,连那位“小阿拉”师姐也隔三差五地不见了,一问才知她也被抽到广播站,但因普通话说的不如小师妹标准,单(日)去双(日)不去,又叫我郁闷了好几天······

 

有次挖土一不留神挖出一窝山鼠崽,就是被大家通俗地称之为“红虫虫”的那玩意儿,寸毛未生,肿涨发亮,吱哇乱叫,把人嗝应得直吐,小师妹无意中拉住我的手,我就像歇后语“老太太摸电闸——浑身抖起来”,一晚上都没舍得洗手。晚上起夜,居然不忍心用这只手掏牛,生怕亵黩了小师妹!

 

另外我们还利用早晚空闲时间,忽悠师姐妹去爬山,既饱揽了风光景色,又趁机献了殷勤,博得好感,心里美滋滋地。也有个别不怀好意的家伙专门把女的往拐角疙崂里领,企图逮住空子耍骚情,被当场识破告了领导,就地被取消武装民兵资格并押送回厂。

 

要说最痛苦的事那就是吃得太差。那时我们粮食月定量是28斤+1斤面包(只有鬼才知道这是哪个别出心裁之人制定的这么个不伦不类的政策),根本就不够吃,没有几天,许多人就把饭票吃光了,这可怎么办?连长只好让先欠上。当时的口粮中百分之八十又是粗粮,几乎天天都吃玉米面发糕、高粱米、黑馒头,还有什么钢丝面,菜就是水萝卜、烂土豆、白菜帮子。至于肉,想都别想!

 

本来干活就非常疲劳,加上吃得又差,怨声载道也就在所难免,有人发牢骚说“干的是牛马活,吃的是猪狗食”,不知咋就让指挥部的人知晓了,专门开了一个会,把拖拉机厂狠狠批了一气,说不愧是从解放前宁夏军阀马鸿逵的修枪所转化过来的工厂,旧社会的余毒远远没有肃清,把我们都紧张了一气,嘴里不敢说,心里不服气。

 

一次正吃中饭,广播里传出小师妹夸赞伙食办得好的顺口溜:“玉米糕,像金饼,姑娘小伙喜盈盈;水萝卜,咯增增,吃在嘴里甜在心!”恼得大家当场骂了起来,要找她去“算账”。我说:“稿子又不是她写的,她不过是在念而已。”立马有个叫“猪八戒”的家伙不怀好意地质问道:“你凭啥为她辩护?是不是看上别了——老实交代!”我也不客气地反驳他:“你们爷爷就替她辩护了,咋地?!”大家一看空气有点紧张就劝开了。

 

终于有一天,灶房宣布晚上吃大米饭,可把大家乐坏了,一天干活都十分卖力。晚饭时间,大家迫不及待地将大师傅团团围住,领取属于自己的那半斤米饭,一阵风卷残云之后,个个碗底朝天,有人说:“再给我重复一遍就好了”,还有的说“一遍?重复三遍都不嫌多!”

 

我上小学时看过一本上海工人作家沈虎根的小说,名字就叫《吃新米饭》,说的是解放前江南水乡穷苦人家孩子吃饭难的故事,因此印象极深。但那是1949年之前的事,我一直觉得距离我太久远,可是今天,我一下子又觉得我就是书中的主人公“雨墨”!

 

 等晚上躺下,我就情不自禁地讲起了张天翼写的童话《大林和小林》中的一个情节:咕噜公司老板四四格跑到大富翁叭哈先生家做客,一口气吃了72头大象、500头牛、30000只公鸡还抱怨“没有吃饱”······睡在我身边的“老扁逼”流着哈喇子说:“他妈的,如果现在能让我吃上这么多的肉,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我都干!”就地引起一片嘲笑声。

 

为了肚子里能有点油水,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这满山遍野都是岩羊,为什么不就地取材改善一下生活?连长也犹如醍醐灌顶:“对头,我咋就那么傻?!”那时人们完全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理念,说干就干,好在手里有枪,天一亮没费吹灰之力就打回两只肥硕硕的岩羊,就地剥皮开膛,清水煮炖,大口龃嚼,解了馋气。

 

机修车间的两个师兄“大黄蜂”和“紫檀木”不听劝阻,以山泉代酒,吃了个球涨鼻子囊,结果半夜得了“羊毛疔”,疼得死去活来,把吃进去的全吐了出来,顿时臭气冲天,搅和得大家彻夜未眠。第二天上工全都昏头漾脑、有气无力的。


 

经过努力,活总算是干得差不多了,但遇到几块实在无法绕开的巨石,怎么办?唯有炸掉它。我们从工地指挥部请来工程兵战士用风钻打眼,添塞炸药雷管,然后都爬在沟里窥视。引爆时的情景和打仗一样,随着“轰”“ 轰”的巨响,山崩地裂、飞沙走石,遮天避日,非常壮观。

 

不幸的是装配车间的小马子因为热情过度,探头窥视,被飞溅的石块击中上唇,就地变成了啮齿动物的同党——三瓣嘴,血流如注,当场昏厥,立马拉到山下的工人医院抢救,补了个疤,我还曾看护了一夜。

 

搞笑的是几年之后这位仁兄找对象遇上了麻烦,所有与他相过亲的丫头都坚信他是天生的兔唇,怕遗传给下一代,谈一个吹一个,咋解释都不行,包括我在内的一批师兄弟姐妹都赌咒发誓为他作证,费了老鼻子劲儿才算是没打光棍,直到今天他还时不时地念叨着——扯远了,打住!

 

工程终于按时限要求完成了,上级非常高兴,委派军区电影队前来慰问,大家高兴得像过年似的。当时中国的电影市场一片败落相,平头百姓除了“老三战”之外,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友好国家”的影片可以看到,民间因此就有了“朝鲜的哭哭笑笑,越南的飞机大炮,罗马尼亚的搂搂抱抱,阿尔巴尼亚的打打闹闹,中国的新闻简报”之说。

 

那天晚上放映的是罗马尼亚的《多瑙河之波》——一部因为出现罕见的男女性爱镜头而颇受欢迎的故事片。我们早早就抢了个好窝窝坐下,为了抵挡山里的寒气,好多人都裹着棉被。正看到要“吃老虎”的节骨眼上,忽然发生了一件离奇古怪的事情:一个弟兄高喊:“快看,那是啥呀!”

 

我们顺着他的手势朝天空望去,全都惊呆了——

 

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天而降,无声无息,越来越大,形状也越来越清晰,像是对扣的一副盘子,中间似有舷窗,依稀透出光亮,不停的旋转,光亮也逐渐由暗红色过度到乳白色,又到翠绿色,再到暗绿,最后,定格在了大约数百米高的天空,一动不动了。

 

这是什么东西?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上来······

 

蓦地,有人发出一声惨叫:“这是苏修袭击我们的秘密武器吧?!”于是,现场倒海翻江,连喊带叫,乱成一锅粥。男女老少藏的藏,躲的躲,人人恨不得就地变作屎壳郎弹出翅膀远走高飞!

 

有个外号叫“猪牛母”的老尕子高呼“快跑,我掩护”,并且夸张地做出一个“黄继光扑地堡”式的动作,一头钻进身旁倒扣着的毛驴车底下,还不忘掏出小语录,边舞边喊:“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他们的走狗!”

 

几个小师妹吓傻了,呆坐在原地哭鼻子,有的只顾把头用棉被裹住,身体还暴露在外,抖得像被拍了一巴掌的凉粉似的。我跑了几步一不小心把脚腕子崴了,心说今天算是彻底球拉地了,天天空喊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要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真的到了这一刻,才知道战争有多可怕!

 

就在此时,我发现那玩意儿又开始动作了,依旧先是旋转,突然加速上升,朝东南方向疾驰,猛地又拐了个90度的大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顷间消失在夏夜的苍穹!

 

现在,我们当然知道这便是被老外称之为“UFO”,海峡这边称之为“飞碟”、那边称之为“幽浮”的“不明飞行物”,早已见怪不怪了!但在当时,没人能说得清楚,整整一晚上,大家伙睡得都不踏实,辗转反侧,忧心忡忡,派生出一种赶快逃离此地的想法!


重返贺兰山

 

第二天上午,几个面部表情极其严肃的解放军战士验收工程,又是罗盘,又是水平仪什么的,最终给出的结论是质量基本达标,唯一不足之处是在东段与电子仪器厂对接的“结合部”地带有点毛病:双方都耍滑头,深度达不到一米,必须返工。

 

这时,所有的人都归心似箭,没有人愿意留下来,气得连长像叫驴一样乱尥蹶子。看得我老大不忍心,便和两位师弟“大毛刺”“三条腿”商议了一下,主动表示我们仨愿意留下,把“结合部”的活干完。连长使劲拍了拍我们几个的肩头,一句话也没说,但我能够感受到他手劲的分量。

 

中午会餐,也不过就是一锅羊肉炖粉条,白面馒头放开吃,外加西红柿紫菜汤而已。还有通过关系“走后门”从酒厂搞来的20斤“银川老百干”,装在塑料桶里随便喝。老油子们立即“哥俩好”“八匹马”地划上了大拳,喝得一塌糊涂。

 

我那时并不会喝酒,但此时豪气翻涌,不甘示若,特别是当着自己暗中喜欢的小师妹的面,惟恐被小看,俨然摆出一副“大鹏展翅恨天低”的男子汉气气概,满满倒了一碗端起来就喝,酒下肚里烧,血往头上涌,浑身发热,四肢发涨,一会儿就进入了腾云驾雾的状态······

 

恍惚之间,看见钳工班的两个师兄喝得面红耳赤,不知道为了点什么陈汤烂谷子的事话不投机,先是对骂,紧接着就干起来了,大家伙幸灾乐祸地看热闹,跟着起哄:“往死里打!”两个家伙都满脸开花还不肯认输,最后被连长强行拉开,一人尻蛋子上揣了两脚才完事。也算是为这次施工最后上演了一出“谢幕剧”吧!

 

会餐一结束,大队人马就出发。汽车启动的刹间,我看见伫立在车厢上为能够立即回家见到父母而欢呼雀跃的小师妹,突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尽管我知道顶多明后天就可以在车间重逢,但依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剩下我们仨,趁着那点酒兴去干活······等到最终干完,一弯残月已经悬在半空,只能再潜伏一夜,随明天的工程指挥部的通勤车下山。

 

今晚的贺兰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喧啸,安静的可怕,甚至有点恐怖,让人很不适应。远方偶尔弹出一颗闪烁着浅绿色萤光的信号弹来,反倒让人派生出一种莫名的轻松。尽管吃的喝的都有,但谁都没有食欲,也毫无睡意。索性出去,观赏夜景吧,因为有枪在身,也就无所畏惧。

 

三个人沿着山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望着夜幕中的千山万壑、重岩叠嶂,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苍山如海”这个词,一下子又跳跃到了“沧海桑田”,再一下子又跳跃到了“沧海一粟”,突然觉得我们实在是太渺小了,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今天我们在这里所付出的辛勤劳动,还会有人知道吗?

 

我问他俩,结果是没有回答。三个人面面相觑,球眉鼠眼地彼此你看着我,我瞪着你,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愁绪尽在脸上······

 

2021年盛夏,我和几位师兄弟姐妹重游苏裕口,这里早已被改造成为国家级森林公园,鸟语花香、车水马龙。提及当年的情景时,接待我们的服务中心老总,一个50岁左右的壮汉竟说:有这种事?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那一瞬间,师姐妹们已是泪流满面······

 

2022、2、28


作者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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