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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工 | 饶浩明:那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饶浩明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饶浩明,1949年生人。江西南昌人,1968年南昌二中高中毕业,老三届,同年11月下放江西进贤县衙前公社插队落户。1970年招工进贤县柴油机厂,后在江西造纸厂退休。

原题
等爱情长大的日子




作者:饶浩明



在我记忆的天空,永远有一块瑰丽的云彩,那就是我的初恋。只是那时我并不懂得爱,以致错过了爱的美好。多少年后,我常诘问自己,面对如此纯洁的女孩,面对你曾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这段微妙的情感,为什么最终你辜负了呢?

那是1972年9月,已经23岁当了工人的我,面对16岁的女高中生,就象那年头我看过的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遇到冬妮娅一样,明明有爱的冲动,却没勇气面对,心境迷惘、奇妙。对我们这代人来说,那个年代,爱情随年龄长大很难。

1968年9月,我从南昌二中高中毕业,两月后的11月下放到进贤县插队,1970年10月招工到县柴油机厂当工人。1972年9月,县里组建青少年足球队,参加抚州地区足球赛,因我原是南昌市少年足球队的,所以县里便由我任教练,带球队到梅庄训练,之所以来到这个远离县城的地方训练,是因为这个公社中学里有一个在当时看来很不错的足球场。

在进贤率足球队训练时的合影,后排右三为作者

那天,我和队员训练正激烈,引来该校许多学生围观,休息时,任球队裁判的该校体育老师丁老师笑着对我说:小饶,你是南昌人,给你介绍个你们老乡!说完,他指了指围观人群中的一个女孩,说:她叫娜娜,也是南昌人!

我循着丁老师手指望去,眼睛不由为之一亮:人群中一个女学生,亭亭玉立,白皙的皮肤配不同于乡间人的衣着,显得清丽脱俗。我走上前笑着用南昌话问她:“你也是南昌人?”面对突然降临的友好,娜娜有点慌乱,同样用南昌话弱弱地回答我:嗯,我是在南昌长大的。说话时,娇羞含情,双腮微晕,一双美目流盼明亮,却又在有意无意地躲闪着我的目光。我惊叹,在这远离繁华的地方还有如此超凡的女孩。一时,我俩四目相对局促无语。很多年以后,我才咀嚼出来,什么叫一见钟情,那一刻,便是了。

从那以后,训练场旁常常会出现她的身影,我和娜娜很快就熟识了,知道了她是随下放干部的父亲来此地的,就在梅庄中学读高二。当她知道我是南昌二中毕业生时,流露出的羡慕让我很是受用。她很愿意听我讲二中老师如何授课,我们平时如何学习,还有我们学校的一些奇闻趣事。我知道她所在的学校,那时那地,说是高二,其实学不到什么课本知识的。看着娜娜听我描述时所显出的神往之情,我油然生出对她的丝丝怜爱。

训练的日子结束了,离开梅庄前夕,我送给娜娜一支钢笔和两本笔记本作为留念,并以大哥哥的口吻勉励了她一番,心里却对这场让人怦然心动的相识说再见了。回厂不久,我收到娜娜的来信,信中的感激与“向大哥哥汇报学习”之语充满学生味,还真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妹妹,不知为什么,那封信我郑重其事地收藏了。

第二年,几乎与上年相同的季节,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正在厂里的篮球场打球,忽见一辆满载家具的卡车停在了球场边上,惹得众人驻足观望,汽车驾驶室里一个姑娘正用焦急的眼光向窗外四处张望,“咦,那不是娜娜吗?”我惊讶地叫出声来。与此同时,娜娜四处搜索的的眼光也与我两两相遇,她的眼神瞬间变为惊喜!

她很快跳下车,向我小跑般走来,她的脸色由兴奋渐渐转为她那传统的羞涩,人也变得忸怩起来,这才是我印象中令人怜爱的娜娜!娜娜告诉我,她的技术员出身的父亲也落实政策调来这个厂干老本行了。看得出,能来这里与我相遇、相处,似乎比她的父亲“落实政策”还要令她激动。我由衷地为娜娜一家脱离苦海而高兴,立刻招呼球场上的同事帮着卸车,一车家具,三下两下便卸完了。

第二天,我又帮着娜娜办好了转学手续。一切安排得停停当当,她的家人既高兴又感激。

为了读书,娜娜一人住一间由车间改成的单身宿舍,这样我俩相处的机会便多了起来,我经常会在晚上去娜娜的小单间坐上一会。我们谈天说地,却没触及男女之情。后来,娜娜也很自然地同我的朋友们相处融洽,我们星期天会一起外出游玩,打鸟,一起聚餐,好不快活。见娜娜开心,我也高兴,娜娜还是个学生,是个小女孩,我要努力在她面前保持大哥哥的形象。看得出娜娜家人对我们的相处也是乐见其成的,特别是娜娜的胖奶奶,常叫我们去她家玩,也常在我面前说娜娜如何好,只要不傻,都能明白老人话里话外的那点心思。

造化弄人,一点不假。在娜娜来厂之前,厂里有一个女工遭人欺负,我挺身出手相助,大概是出于感恩,这位女工就介绍她的朋友小琳给我做女朋友。也许我的爱情还没有长大,相处八个月,我与小琳连手都没有牵过。后来娜娜来厂了,就有闲话说我脚踏两只船。为了维护娜娜的清白,我硬是当着众人的面对娜娜说:我永远把你当妹妹看待!

这誓言阻挡了我的爱情,有时候,男子汉大丈夫的意气不一定是好事:明明想和娜娜在一起,却又摆出一付绝无儿女私情的大义凛然之态,因此也让自己进退维谷。一番挣扎之后,我很快就办妥调动手续,去了南昌的一个国营大厂。临走,为了避嫌,我连办酒席与人告别也没有叫娜娜出席。

回南昌的新鲜感过后,距离产生的思念使我常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梅庄中学足球场的相识;县柴油机厂小单间的畅谈;还有星期天娜娜和我以及我的朋友们欢快的相处……娜娜的倩影与一颦一笑经常会在我脑海中出现,我渴望再见到娜娜。这时我才知道,我是爱上她了。

1975年春节前,我写信给娜娜家,说想去他们原下放地梅庄买花生。很快我收到了她家的回信,说愿意帮忙,并说让娜娜陪我去。我立即赶到进贤县城娜娜家,那天,娜娜请了假在家等我。一见面,就觉得娜娜长大了许多,出落得青春靓丽,她看我的眼神惊喜中似乎还伴有一丝幽怨,让人心中怜爱之情顿生。娜娜的胖奶奶及时在旁提示:娜娜已经19岁了!

我们坐班车到目的地,找到娜娜姐姐的住处,这是在出发前娜娜家就安排好的,让我们住娜娜姐姐家。谁知她姐姐姐夫外出办货去了,留下纸条,说要到第二天上午回来,并留下了房门钥匙,让我们自己做主。我当时有点迟疑:房子就只一间,如何自己做主呢?这个安排真有点让人犯难!不由想起临行前娜娜胖奶奶那意味深长且满含祝福成色的笑容……

下午,我俩找到熟人丁老师,丁老师倾其所有做了一桌好菜热情地招待我们。晚饭八点多钟才结束,我把娜娜打发回她姐姐家去睡觉之后,对丁老师说想在他这儿借宿一晚。谁知丁老师并不认可我这“避嫌”之举,说这样不行,接着解释说,娜娜姐姐家是礼堂里的一间房,空荡荡的,周边又没有人家,很不安全,再说梅庄街上打娜娜主意的人很多。我听了紧张起来,立即赶了过去。

那晚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同处一室,而且是心仪的女孩,两人坐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急促的呼吸。我原先想好的话不知为什么没有勇气说出来,气氛有点尴尬,于是就从我们离开后的情况谈开,天南地北地扯了一通,几次想开口说“我喜欢你”,娜娜似乎也有预感,她看向我的眼光充满期待,我竟又不合时宜地记起了我“誓言”,终于欲言又止。我从来没有如此慌乱无助。

时间很晚了,我说:“你睡觉吧,我会守在这里。”声音有些颤抖。娜娜便含羞地上床,脱去棉袄,那被毛衣紧裹的身形体态便出现在我的眼前:丰满的身体,柔美的身姿,让我一阵心旌摇荡,原来娜娜这么美!突然,我回过神来,“誓言”竟如影随形!我赶快逃也似的走到外面去了。

我就这样外面站站,里面坐坐,带来的香烟都快抽完了。看见她棉衣滑落下来了,我不由自主地拿起来弯腰倾身给她盖好。她脸朝里睡的,我凑近了,见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红,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妙不可言的温柔气息。睡着的她也是那么动人。我不由呼吸急促,按捺不住,在她肩部的被子上轻轻按了按,算是接触到她的身体吧!她仍然睡着,连个翻身都没有,如果她醒来,我可能会……

我起身走出门外,抬头望,星空辽阔,寒气逼人,我一圈圈踱起步来。我脑海中回想起同娜娜的每一次相处,娜娜的纯洁善良,娜娜对我无保留的信赖,如一股清泉抚慰着我狂躁的心,她还小,等下次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我会给她幸福的,今夜让我做一回正人君子吧!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很多年后,每当读到北宋秦观《鹊桥仙》里的句子,心中便是一阵怅然!

就这样,鸡叫了,天亮了。回来的路上,娜娜还是那样活泼可爱,只是眼里不时露出留恋的神色。我叫来的吉普车在县里等着我,临行前,胖奶奶把娜娜拉到一旁说过一通话后,突然问我:娜娜不好吗?我很坦诚地回答:“好啊!真的是好!”说罢,不知怎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愧疚。

回南昌后,我心情大好,觉得生活充满了爱,娜娜也给我来了信,信中向我表述她对生活的不安和焦虑,字里行间透着对我的依赖。我回信还是让她好好学习,面对生活。

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出现了三件意想不到的事。一次,和一位朋友交谈之中,我得知娜娜家在南昌居住时,在佑民寺前有一幢楼房,是私产,这证明她家是有产阶级。在那个年代,就凭这个,我家里是不会同意我和娜娜来往的。事实也证明这成为我和娜娜感情发展的绊脚石。

1976年,娜娜上了技校,年前,她特地来厂里找我,说有个马上要提干的当兵的同学,写信追求她,问我怎么办。我劝她与他来往,可她表示不同意。

1977年初,见过娜娜并知道此中内情的我的师傅给我介绍了一位女工,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她刚分来我们车间不久,和娜娜各个方面都相差无几,共同的劳动生活让我们互生好感,最主要的是她是劳动人民家庭出身。她的出现,犹如第二个娜娜,填补了我心中的空虚,但同时我又很纠结,对娜娜的愧疚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头,我觉得我对不起娜娜,只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她有一位军官同学爱着她,比跟我在一起幸福。
 
确定与娜娜分手那次有点残酷。一天早上上班,我在厂门口看见娜娜在等我,像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谈,我迎了过去,这时恰巧我的女朋友也骑着自行车进厂上班,她看见我俩就停下车,推着车来到我们面前,我自以为这次是挑明我们三人关系的机会,就对女朋友小陶说:“这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娜娜。”又对娜娜说:“这是我女朋友。”

此时,只见娜娜突然撑大眼睛看着我,那眼神由惊讶、失望转为羞愤,突然,她扭头就走!我连忙追上去给她解释: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的。能看得出她那一刻情绪坏透了,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这时心里已经在自责:你真的仅仅是把人家当妹妹吗?虽然我们没有说破那层关系,更没有突破男女之大防,难道不是彼此心中都深爱着对方吗?我当了感情的逃兵,仅仅是因为人家家庭是“有产”而已!
 
那天,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可耻。
 
六年后的一天,娜娜同她母亲来到我家,她们是来给我送喜糖的,她最终还是同那个军官同学结了婚,并随他定居北京。那一天,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不知是无话可说了还是无从说起,娜娜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那次一别,便是岁月悠悠。
 
爱情有轰轰烈烈的,有刻骨铭心的,有懵懂迂腐的,还有……我的爱情算哪一种?我自己都不知道!“多情愁绪理还乱,碎了一地思念。”——古人真伟大,那么多年前就说出了我现在的心情!


(本文选自南昌二中68届高一4班集体回忆录《岁月的河》,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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