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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史丨李谦:1970年,终身难忘的黑暗之夜

李谦 新三界 2020-08-25


作者档案

本文作者


李谦,1949年生人,江西南昌人。南昌二中68届高中毕业生,1968年11月下放本省进贤县捉牛岗公社插队落户,第二年任生产队副队长,第三年任大队副主任,1971年9月招工进721矿工作。从南昌市青山湖区劳动就业局退休,标准“老三届”。

          

原题

亲历黑暗





作者:李谦




那是一九七零年,一个极其黑暗的夏天的夜晚,我和母亲在这山区崎岖的荒郊野地苦苦地搜寻着,那只电筒微弱的光柱最多的是射向水塘边和歪脖子树,夜空中交织回荡着两个凄惨的呼唤:我的——“爸!”妈妈的——“宗荃!”那时那刻,我们最大的惶恐是许多家庭曾经遭遇的不幸会降临我们头上!
 
五十年前,下放是当时社会的主题词,干部下放,知青下放,我们在江西南昌的家被一分为四,不复存在:我和二妹作为知青分别去了本省的进贤和德安县插队落户,大妹好一点,去了九江的工厂,还在上学的小妹和作为下放干部的父母随父亲的省直系统来到了永修县。

第二年,我在“双抢”完毕获准探家,先是从南昌乘火车到永修,再乘上被称为“公共汽车”的大卡车到一个叫做“司马”的路边站,下车步行七八里山路到名为“岩下”的村落,算是到家了。“家”是在一个败落的祠堂里,祠堂挺大,生产队在祠堂内一处不太漏雨的角落搭了一间十几平方的阁楼,这便是我们的家。
 
记得那一天,妹妹住校不在家,一家三口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气氛有些沉闷,父亲低头吃饭,人显得比往常还要木讷,我却津津乐道地述说我的下放地进贤下放人员中搞“一打三反”的情景。

“一打三反”是当时全国性的一场政治运动,一切历史或现实不是百分之百过硬的人们都得在其中“过过火”,其最大的戏剧性是某人昨天还是一个挺直腰板的人,今天便可能是低头弯腰供人批斗的牛鬼蛇神。当然这是我以后的认知。

恰恰我当时是批斗的积极分子,还以戏弄、侮辱被斗人员为乐!那天,我正说着我和几个知青如何批斗与我们下放在一个公社的下放干部的情景,我津津乐道,面有得色,竟没有理会母亲面色越来越难看,并不时地对我使着眼色,直到爸爸无声地放下饭碗,走到一边去,母亲才把我拉到一边,她先是责备我:“你不该那么对人家!”接着又低声对我说:“知道吗?你爸爸也被揪出来了……”
 
母亲告诉我说,父亲的问题是特务加历史反革命:他一九四六年金陵大学毕业后四处找工作未果,后经导师介绍来到救济总署设在上海的分署做了个小职员。这救济总署是个什么东西呢?母亲告诉我说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这是一个二战后联合国开办的救助中国难民的机构,按说它与父亲的所谓“问题”挂不上钩,但不幸的是那个时候人们的“觉悟”是成几何式爆发的,其逻辑推理是:联合国不就是美国吗?美国人会那么好救助中国人吗?那不是特务机构是什么?

更要命的是父亲进入这个机构时不知为什么被要求加入了国民党,更有甚者,一心想好好做事的父亲发现上司一伙贪赃太过,曾向更高部门举报,于是父亲的问题便这样成型:在特务机关并能监督特务的,相当于当时的宪兵、中统,那么就相当于现在的特务加历史反革命!
 
当然,这些事是我此后搞清楚的。但那一天,我惊讶得瞠目结舌,紧接着竟生出一种奇耻大辱的感觉,我不可原谅地对父亲发起火来,我斥责他什么事不好找,偏要去找那种事?现在全家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记得当时父亲的脸色很难看,他痛苦地望着我,面肌不停地痉挛着,欲言又止,最后黯然地出门了。
 
掌灯时分,父亲没有回家吃晚饭,半夜时分,我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迷蒙中,我从母亲的脸上辨别出一丝惊慌:“你爸到现在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

刹那间,我心头一紧,脑子里“嗡”的一声,马上想起白天对父亲的斥责,不由也开始惊恐起来,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竟如此浓重。我二话没说,马上起身,随母亲往楼下走去,母子俩不约而同颤声地念叨着只有我们才能明了的话:“不会的,不会的……”一面哆哆嗦嗦搀扶着下楼,开始了本文开头一幕对父亲的寻找!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的黑夜,黑得奇特,黑得令人绝望!黑暗中,我的心一阵紧似一阵。“寻短见”,是那个年代人们常有耳闻的字眼,但这个字眼很可能要被我自己的父亲用上了!

黑暗中,我们茫然不知所措,起先,我们叩响了生产队长的家门,问他是不是派了父亲什么工?队长是个宽厚长者,是个读过私塾的文化人,他对母亲在村小学的教学赞赏有加,他常说村里的孩子太有福气了,有了这么好的老师,还用上了盘古开天地之类。但他告知我们没有派父亲的工,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对我们避之不及,他同情地安慰我们,还借给了我们一支手电筒。

那晚,我呼喊着,心头充斥着悔恨,母亲虽然对我没有一丝埋怨,但我已将自己宣判为不可饶恕!过了很久,我们决定回家,希望父亲在我们寻找期间已经回家,但家依然是黑洞洞的,没有一丝人气。

我们已全无睡意,开始在守候中谈论父亲。母亲告诉我父亲如何跪在批斗现场,如何让那些平日里看似友好的同事和知青手口并用地讨伐,恰如我在进贤的再现。母亲更多的是谈论父亲的为人,现在想起那场追忆般的谈论,有点像父亲的悼词。

母亲说:“你爸当年想尽设法找工作完全是为了谋生,再说当年他做的事是救济难民的,于国于民都是有益的呀!”她还提到父亲一件往事:上世纪五十年代,父亲所在的省公司举行了一次义务劳动,劳动完毕,大家坐下来评选积极分子,有人提名经理夫人,而这位夫人恰恰没有参加此次劳动!提议者的理由是:某人虽然没有参加劳动,但她在家十分不安,十分牵挂着这次劳动!如此荒唐的提议居然还有不少赞同者,沉默的少数人中唯有父亲发声表示了不同意见。可以想见,如此的不谙时务一定是父亲命途多舛的原因。

那一夜,母子倆交谈了很久,我第一次将父亲的性格特征认识得如此清晰、鲜明:他就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老实本分,专注敬业,有傲骨而无傲气,他们对是非的评判源自中国几千年的道德标准,这种品德不因谁执政而变异!就在这一夜,我仿佛瞬间变得清醒,变得成熟,变得通晓事理,我对过去那个不懂得尊重人格的自己深感羞愧。

黑夜还在延续,我们的不安在加剧,母亲几次要我睡睡,她自己到外面去守候父亲,我不可能听任母亲的这种安排,母亲平日有些胆小,而传说有村民在这个祠堂亲眼看见过鬼。我们决定再次出去寻找父亲。

我掺着母亲摸索着下楼,我用手指指空畅的祠堂深处,不竟有些毛骨悚然,便同母亲对视了一下,没曾想平日看似柔弱的母亲却如此坚定,她说:“鬼吗?我们现在同鬼也差不多了,还不知道谁怕谁呢!”——我永远忘不了母亲说这话时的悲愤!

谢天谢地!天刚蒙蒙亮时,父亲回来了!他一脸疲惫,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喜色。原来昨夜他是在村里的猪场。事情的缘由是这样:那离村子较远、仅有四五头猪和一个哑巴饲养员的猪场里有一头母猪快要下崽,正巧父亲打此路过,饲养员一时手忙脚乱,硬拉着父亲帮忙,也是阴差阳错,因为他是个哑巴,不晓时事,否则有可能不会让“反革命”的父亲帮忙的。于是,父亲和哑巴一个晚上都在给母猪接生和熬食以补充营养中度过。

 “下了十几头猪崽呢!这下队里好了!”父亲居然兴高采烈起来。母亲望着父亲,喜极而泣,我两眼直直地盯着父亲,生怕他又消失了,我们都没有提昨晚的事,人,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好!

后记:文革结束,同样有过放逐经历的邓小平同全国人民一道重新书写中国历史,父亲同所有知识分子一样获得新生,他评价国家改开后的局面说:这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他八十四岁离世,市报免费讣告:享受副县级,算是他晚年的一抹亮色吧!



外一篇

墓前絮语




作者:李谦

 

 

亲爱的爸爸妈妈,今天是你们的节日——每当这个时节,我们兄妹都会从四面八方齐聚你们的面前,凝视墓碑上你们的肖像,宛若你们活着时一家人大年三十的团聚。一年啊,你们静静地躺在这儿,盼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清明真是个奇妙的时节,每当时光拖着伤感的脚步临近,你们便时常在我们的梦里出现!连我的大儿子,你们的长孙也几次从北京打来电话,说梦见公公婆婆了,想他们了,说就是再忙也要回来一趟!这次他是从北京飞贵州公干,再从贵州飞南昌,为的就是这墓前一拜,我很欣慰孝顺能如此薪火相传!

 

爸爸妈妈,慈灵不远,儿子和你们说说话吧,相信你们一定能听见——

 

爸爸,您生前,我们两个男人的话并不多,您对我们的关爱没有妈妈那样细腻,而我们对您的关心也不如对妈妈那么贴心,其中还不乏一些至今都让我悔恨终身的顶撞。但我知道,您从来没有同我计较,而是把这看成是儿子成长过程中的无心之过。如今我早已当父亲了,才懂得了世上有犯错的儿子,而无不是的父母。


虽然记事以来您好像给我们温情的记忆不多,但我知道您关注的目光从来就跟随在我身后。记得有一次我告诉你要去某地出差,您默坐着,只是“呃”了一声便不再做声,等我出门不久因忘带什么东西又转身返回时,发现您正用放大镜在一张地图上查找着什么,那么专注,连我到了身边都没有察觉。


我知道您在找什么,当即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那个“某地”,您这才猛然发现了我,脸上居然泛出一丝少年的羞涩!这个情节我曾在一篇小说中看到过,不想在我们父子之间发生了。


中国式父爱真怪,掩藏得像个暖水瓶,内热外冷,这常让人想起朱夫子的《背影》,那种家道式微时父亲送儿远行,转身离去的一刻——那个既温暖又冰冷的背影,已定格为中国式父爱的永恒。


爸呀,真想同你探讨:为什么一提到“背影”人们就会联想到父爱,是因为背影掩藏的爱更是让人咀嚼,从而更令人留恋;还是 “父爱如山” 恰恰是因为山除了厚实还有沉默?正如此刻,就在您的面前,您那 “背影” 式的无言之爱,一幕幕在我眼前出现,含蓄而温馨,让人泪流满面!


妈妈,我要同您说的是我和妹妹们都很好,我们兄妹亲密友好一如您在生,所以您不必那么担忧地看著我们。您是教书育人的,您说过:爱家人乃人之第一根本,不爱家人之人无从奢谈爱国!您教给我们的,都融化在我们的血液里了


与您在生时有很大变化的是,现在的执政者都知道了民生之重要,明白了这才是维政之本,因此日子好起来是大势所趋,不可逆转。在人间您已经操心够了,现在就在这个寂静的世界好好同爸爸作伴,安心歇息吧。


记得去年清明,我写了一篇悼念您的博文——《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们》,许多博友跟帖夸我,也夸您,夸我,我愧不敢当;夸您,您当之无愧!想我当年,二三十岁自不必说,四五十岁了还在做着“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混沌之梦,认为侍奉晨昏乃妇人之道,是妹妹们做的事,男儿必当谋大发展,光宗耀祖。


曾计划着将来发达了,带着你和爸爸周游世界,此乃有豪气的大孝!而您呢,从不图我有什么大发展,有大钱,只是一如既往用您的关爱滋润着全家,直到爸爸去世,您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我的“发展”依然如故,才如梦初醒,原来孝顺不能等。忘不了生离死别的那刻,儿子万般无奈地拉着您的手,但您那关爱了我们一生的魂灵还是从我的手心滑走了!那种悔恨,那种无助,那种四顾茫然,难以言表。

 

和妹妹们给你们烧了很多的祭品,但愿你们能收到。知道儿子现在有种什么心情吗?轻轻地告诉你们:多么多么希望真有另一个世界,那样,等我们又能在一起的时候,我一定好好做一回儿子。


 

写于二零零九年清明前


李谦专页

李谦:见证贫困

李谦:伐木民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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