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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丨郝寒冰:荒诞岁月,我们笑傲江湖没个正型

新三届 2022-05-22


作者简历

20岁时的作者


郝寒冰,1954年出生,1969年底下乡,1970年底进工厂,1978年秋考入大学,当过翻沙工、车工、教师、编辑、警察,政法机关退休公务员,二级警监警衔。系宁夏作协、美协会员,宁夏党校(行政学院)、社会主义学院、宁夏人民警察学校客座教授。


原题

同学少年  笑傲江湖





作者:郝寒冰


本文主角和作者都在其中

有这么一种人,他的存在好像就是为给别人添加笑料,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只要他一出现,随便一句话,一个表情或者一个动作,都能引发哈哈大笑,让人乐此不疲。我曾经以为这种人都是俗称“二百五”的那种货,但是慢慢的我才发现自己想错了,真正脑子不满的是有不少,但还有一部分是特例:人家一点都不傻不说,而且比我要精明的多得多,他的所作所为都有一套完整的思维在支撑。所谓“大智若愚”就是如此。

 比方我的老同学W:就是一个极具本土幽默色彩的“人物”!

我最早注意到W,还是在1965年秋。那时我正在银川师范附小上学,五年一贯制的实验班,我是四(1)班的,他是四(2)班的,虽然两个班的教室紧挨着,有交往但不多。这时,解放军出现了一个英雄:济南军区某部战士王杰同志,在一次反坦克地雷演练中舍己救人,光荣牺牲,全国掀起学习英雄的高潮,天天唱着“王杰的枪我们扛,王杰的歌永远唱……”

某日课间休息,两个班的同学各玩各的,女生跳皮筋,男生抽老牛。四(2)班有个外号叫“侧面”的男生患有一种病,叫小肠疝气,俗称“大卵子”,因为甩鞭子用力过猛,临时发作,有下坠之感,腰就直不起来了。W突然大喊一声:“大卵子爆炸!快跑——我掩护!”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把“侧面”压倒在地,从自己的嘴里还发出沉闷的一声“咚——”,表示已经爆炸!两个班的女同学不知所以,发着楞,男同学全都笑翻了!

上课铃打响了,大家都争先恐后的进了教室,唯W还像死狗般的卧着不动,老师过来好奇的问:“咋不站起来?”W说:“因为我死了!”把老师也给逗笑了,说“死了还会说话?”W赶紧改口“苟延残喘、苟延残喘!”连滚带爬钻进了教室。

这一幕被我隔着玻璃窗户看的一清二楚,我觉得这家伙特搞笑,很快便和他拉呱上了,一发而不可收,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两家住的又很近,因为我家小人书多,所以他老往我家跑。

很快发现W又精又贼,学习并不认真,考试成绩却总是名列前茅,而且还是个拐棒子,善于胡思乱想并胡言乱语,那阵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傻逼青年,被他骗惨了。

当时银川市的娃娃都爱养兔子,隔三差五的就要到郊外给兔子拔草。平时要上课,没工夫,只有到了星期天才有时间。某个周六下午,他对我说,明天下午2点半,我们到西门外唐来渠桥头下揪苦苦菜,不见不散,我信以为真。

那年银川市很小,现在的一环路就是一圈城墙,出了城墙就是稻田。我当时个头小腿又短,从家里走到唐来渠桥头,挣的磕头满卵子的汗,却始终不见W的面,又不敢走,气的我自己在渠拜上挑了一书包辣辣樱回了家。晚上我问他“为啥骗人?”这个婊子居然无耻的说“我说的‘明天’就是明天。你中了共军的奸计!”说完哈哈大笑!

哄我也就罢了,我拿他没办法,他也忽悠别人,经常有人向他问路,他就使坏,明明往东走,他说往西行。但有一次他翻车了。一辆挂着“26—XXXXX”牌照的外地大卡车司机问他到大新公社咋走?大新公社在东郊,日八欻却说往西走,结果把别人害大发了。过了1个多小时,卡车又折回头来,司机无意发现这个小碎怂还在原地耍着,就让助手把他哄上了驾驶楼,一趟子拉到了距城东四十里外的黄河边上才被扔了下来,整整步行了一天才回到家,被他当电焊工的爸爸痛打一顿,我们都兴灾乐祸的大喊“mia"(美)呀!


1966年夏,我俩同时考入大名鼎鼎的银川二中,这也是“文革”前的最后一次的“小升中考试”,之后就停学了,我们被中学抛弃,成为街头的小混混子,一晃就是两年半。
 
在此期间,社会动荡,一片混乱,人人自危,苦不堪言。忽而造反、忽而夺权、忽而武斗、忽而军管,忽而各派大联合、忽而又大分裂,每个人都要选边站队,一不小心就站错队了,只好反戈一击,自己否定自己,没过两天,又如腊月的驴球倒缩回去,再次自我否定,十分搞笑。

当时年仅12、3岁的我们,就处在如此环境中,潜意识里不可能不被打上深深的烙印,懵懵懂懂的意识到世事艰辛、生活詭谲,要学会苦中作乐,面壁人生!

那时我爸戴着白袖章被关进牛棚。我心里恨得要死,干着急没有用,每天晚上小哥几个猴在办公室窗户上,看谁骂自己的老爹、谁煽了耳光、谁在给“坐飞机”、谁说了些啥,等等,等等,来日方长,秋后算账!

W家是正宗的工人阶级,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但是他非常同情我家的遭遇,对我说:先罢慌,傻哥哥我替你报仇雪恨。

有个CXL,打我老爹下手最狠,他的儿子“沙咪咪”有点二,也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乱涮。W得知这家是阿拉子生活极讲究,对症下药,跑到乡下小嬢嬢的庄子里,从牛身上搜集了几十只肥硕硕的大虱子,装在火柴盒里,假装讲故事,搂着沙咪咪趁机把虱子从领口里扔了进去。

若干年后大院发小聚会,我与沙咪咪一笑泯恩仇,偶然说起发生在1968年的故事时,他说一夜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全家遭到虱子的袭击,衣服缝里虱子连片、虮子抱团,被叮得浑身疙瘩、奇痒无比、惊慌失措、痛苦不堪,怎么捉都不能断根。有那么几天,晚上睡觉全家男女老少一律脱得精尻赤蛋躺在床上,被子都不敢盖,可把人冻日踏了。他妈以为是丈夫在外胡搞引进的污物,他爸有口难辩,两口子一到晚上就干架,差点离婚——当然,这都是后话,点到为止。

最恶搞的是W躲在厕所外,透过小窗户,用小弹弓裹着牛皮纸叠成的“子弹”,专打我指认的仇人的“老二”,一瞄一个准,箭箭不落空,被打着的人捂着家伙嗷嗷叫,暴跳如雷,提起裤子跑出茅房找人,只见一道金光闪过。我却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假装帮他追。等拐过街头之后,我俩哈哈大笑,掏出3分钱买一只冰棍,你一嘴的我一嘴,开心完了。

一到夏天我们就相约到西门外的唐来渠游泳,分伙伙打水仗。双方在水中相向顺流而下,踩着水将手掌里的水拢起来将使劲向“敌人”的脸上呲去,被击中未必有多疼,但非常狼狈,有一次居然把一个同学的两颗假门牙给打到了水里,眼看着沉到了渠底,该同学懊恼不已。W的机会主义本性在这一刻大暴露:本来他是这一伙的,一看形势不妙,立马叛变,跟着赢家打自家人;一会儿这家输了,他再次叛变,调转枪头打这家人。最终所有的人都骂他是“甫志高”“王连举”,他却振振有词地说毛爷爷教导我们: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受蒙蔽不怕,反戈一击有功,我这是活学活用,立竿见影,火线起义,何罪之有?!

某日,奉“中央文革”之命接管宁夏的解放军62师文艺宣传队在街头表演,几个宽鼻阔目的南方籍战士吹吹打打、说说唱唱,动作笨拙,满头大汗。W看后,冒出一句:“眉间尺”,让我一下子想起鲁迅小说《铸剑》中的人物,亏他能想出来,忍不住放声大笑。小战士被笑傻了,不知所以,W见机行事,说我也会演,便当场模仿起来:“竹呀(中央)兹瓷(支持)抓籽灰不(总指挥部——当时宁夏的造反派组织)哇,打倒走资派杨马甘李吴(其时自治区党委五大书记)哇·····”,旋尔,又夸张的用双手抱成一个圆圈,唱起了那阵子红极一时的某部卫生科的传奇故事:“贫农社员张菊秋(实际叫张秋菊,为了押韵故意颠倒了),肚子里面长了一个90斤的大肿瘤·····”把围观群众全都笑翻了。


1967年夏,银川发生著名的“8·8武斗”,死伤近百人,诸多尸体被拉回搁置在中山公园“怀远楼”内入殓。我们几人壮着胆子去看,尸体发酵,呈巨人观状,臭不可闻,其中不乏熟人,最小的一位才16岁,还是我们的学长,难免使人产生兔死狐悲的心态。W对我说:“难道文化大革命就是要以年轻一代的生命做代价吗?”我无法回答,彼此面面相觑、愁眉苦脸,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情愫开始腾升。实事求是的说,对这场运动逆反的最初念头就是那一刻萌发的。

1969年3月,复课闹革命,银川二中开学,将学区内各小学3年来的毕业生统一招进,按照伟大领袖“三支两军”的指示精神,年级定名为“连”,班级定名为“排”,这样一来,我和W就成为一连三排同学,并且坐前后排。

这家伙悟性极强,当时男生之间互相起外号成风,因为长的方头方脑,大家密谋要给W起了一个外号“锁子”,并在前面附加“狗X”牌商标。他一看形势不妙,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出击,郑重宣布:“从今以后你们就叫我‘孙锁皋’好了!”我问“孙锁皋”是谁?他不无得意的告之:你看过《红旗插上大门岛》和《粮食采购队》这两部长篇小说么?是军旅作家孙景瑞写的,收音机介绍说“孙景瑞”其实是笔名,真名叫“孙锁皋”,我觉得这个名字与我有缘,从今以后我就是“孙锁皋”了,直至白发千古。

我说问题是这两本书现在已经被批判了,孙景瑞本人也被打倒了。W却说:真正的好作品是批不臭的,真正的好作家同样也是打不倒的,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既然他这么说了,之后我就一直把他叫“孙锁皋”了。有一天上语文课,语文老师讲毛主席诗词《十六字令三首》和《念奴娇·昆仑》。讲罢“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又开始讲“安得倚天抽宝剑····”我一扭头,发现W正在写着什么。我决定恶搞他一下,就信手写了一句所谓的《十六字令·之一》“我,伟大名字天下传。孙锁皋,专制狗X牌。”既无意境又不押韵,就甩给了他。他竟然回了一首《之二》:“啊,昨天晚上十二点。霹雷响,俺得了梅毒”!我当场就笑了起来,把老师还搞糊涂了。

又一天,上工业基础课,W不感兴趣,就胡写乱画起来,下了课他给我说写了一首歌曲。我大吃一惊——你竟然还会作曲。是什么哪?不看还好,一看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把幼儿园小朋友说的顺口溜“小皮球,圆又圆,阿姨带我上公园;到了公园我不闹,阿姨说我好宝宝”楞是铺上了曲子:“1~3~5//7~4~2//3、3、5~2~~3~6•6~5”,还限定4/4拍节,最后结束部分干脆不唱了,直接欢呼三遍,每遍三次,每次三声;“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好宝宝····”,三三得九,三九二十七!我说你是不是想把娃娃们都累死?治你个残害儿童罪恐怕并不过分吧?他却得意的眉飞色舞!

不久,我们到学校农场劳动。因为吃不饱,某日中午休息,我和W正想溜到菜地里偷柿子,碰上做饭老汉说是让我们帮个忙:从马车上往厨房卸几袋子玉米粉做晚上要吃的“钢丝面”。有心不干又不好意思拒绝,结果弄的我俩浑身上下一片金黄,仿佛是就地穿上了新军装,到也和“要准备打仗”的大气候相吻合。趁此机会我俩也想看看“钢丝面”究竟是咋做出来的。

前面的程序和普通压面一样,搞笑的事情出现在最后:当面条源源不断地涌出时,两个肥硕硕的老母子各自手拿一把偌大的破芭蕉扇,像伺候她们先人似地冲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使劲扇着风、吹着气,稍停片刻,面条就有可能发生“肠粘连”现象,上笼就蒸不透没法吃了。就这样,干干、歇歇,再干、再歇,直到把所有的面压完,像粉条似的一串串的挂在绳子上,不大工夫就被风吹的硬绑绑的,接着用剪刀剪成一截一截的放进蒸笼里,这才大功告成!

再看那几位男女老少,个个累的吴牛喘月。老伙夫咳嗽了一声,不经意间裤缝里甩出“卜——”的一声,顿时气氛有些尴尬。W幽幽的来了一句:“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老伙夫由窘及怒、由怒转楞,再由楞转喜,最后居然来了句:“俺举(祖)上是先灯(山东)艺叫(日照)的!”两个大婆姨也被逗乐了,顺手一人给了一个窝窝头……

老银川街景

离开二中之后,我们先后进工厂当了学徒工。那时我家运背,隔三差五地在晚上就到他家去,抽着纸烟开始胡谝,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时事政治、民间传说、小道消息、各种段子(红的、黄的、绿的、黑的、灰的)无所不有,也无所顾忌,想说啥就说啥,偶尔也抿上两口小酒。彼此之间都有些自感惭愧,又都感觉对方比自己强,所以相互打气,尽说些无耻吹捧的话。说累了,就跑到邮电大楼台阶上坐一会,领略夜幕下凤城的风土人情。

还在那时,我们已经就“什么是幽默”的话题进行过探讨,一致认为:它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文化意境!和笑话的区别是外表相似,内涵不同。笑话多在口头流传,也可以走上书面,甚至在许多场合通过人的行为“闹笑话”,而幽默涉及的领域却极其广泛,包括语言的、文化的、体形的、动作的、直观的、含蓄的、局部的、全方位的·····我们常说“这家伙特幽默”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不懂得幽默的汉子,像酒鬼,得不到女性的青睐;缺少幽默的生活,像忘记放盐的菜食而无味;扼杀了幽默的社会,如同“文化大革命”一样,令人窒息,又岂能不倒灶?最后俺俩达成共识: 迈开三条腿,向着幽默的大本营进军!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那时没有书看,有时找到一本书,我们高兴的像是过年。某次同时找到两本被撕的没有头没尾的长篇小说——《清江壮歌》和《香飘万里》,抢着一赌为快。W先看完《清江壮歌》之后对我说这完全是《红岩》的姐妹篇,是写四川地下党的,但是故事情节要比《红岩》好看得多,文字也有趣味的多,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又没看咋晓得?你已经看了你回答。W说因为是马识途写的,听名字就知道老马识途嘛!还给我分析书中两个主人公的名字“黄中经”(黄色中的金子)、“易师白”(一瞬间闪亮)中间暗藏的学问。

却不曾想《香飘万里》这本书被他的弟弟一不小心掉进茅屎坑里,赶紧捞上来用水龙头冲洗晾干之后,一下子厚了两倍不说,而且字里行间还真的臭哄哄的,可是就这样,也没有妨碍W看书的热情,还自嘲的说这下连自己都沾了书的光,变的“香飘万里”了!

由于百无聊赖,一到星期天我们就去看电影。某次看新摄制的样板戏《龙江颂》,演到大水决堤,江水英正在犹豫派谁跳下去堵的场景时,画面里争先恐后一片喊声:“我们是共产党员我们跳”、“我们是共青团员我们跳”,下一句应该是“我们是贫下中农我们跳”时,W先下手为强的来了一句“我们是地主富农我们跳!”就地哄堂大笑。1974年,长影厂新拍的《沙漠的春天》上演了,这是一部以全国治沙模范宝日勒岱为原型的故事片。当镜头出现了革命老干部“塔拉同志”在“文革”前丧失革命立场,包庇牛鬼蛇神、打击贫下中牧(农)的回放情景时,W冷不防的来了一句:“这个bia(婊)子文化大革命肯定让打杂了!”全场欢声雷动,广播里马上传出“谁说的?谁说的?”的责问声。

后面还有一场戏:刚刚在沙丘上载起了树苗,偏偏就刮起了沙尘暴,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公社书记娜仁花急中生智,带领革命群众相互勾肩搭背,还披着棉被,抗击沙尘暴,居然保护住了树苗。情节过于夸张,完全违背了大自然不可抗拒的规律,但是电影院里的观众那阵子却傻不楞登的拍手叫好,W突然大声说道:“其手段极为卑鄙无耻!”所有的观众全都安静了下来,旋尔爆发出哈哈大笑声!麦克风里传出一声大喊:“谁在捣乱?”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打着手电筒来抓人,我俩赶紧逃跑了。

即便是一些“烂”电影,一经W的嘴里复述,也立马变的精彩纷呈起来——迷着眼睛学《铁道卫士》里反革命分子的东北普通话:“贴标语、造谣言,这还不够!”打着有力的手势学《平原游击队》里翻译官湖南官话:“只要里(你)学(说)出八怒(路)和你湘羊(李向阳)在拉里,不杀你,还给里(你)娘(粮)食和彷兹(房子)!”笑容可掬的学《艳阳天》中走资派乡长李世丹的 “川普腔”:“脑(老)马是个很有经念(验)的脑(老)同志,不要这也不戏(是)、蜡(那)也不戏(是),搞得关系不正常嘛!”每每都把听者忽悠的一楞一楞的!

但幽默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领会的,搞不好,还会把人带到沟里。W家院里一个叫白华的嘎子是他忠实的崇拜者,原本也是个小贼逼,只是年龄和文化层次较低的缘故,对W语言的精华内涵总是吃不透,闹了不少笑话。某次正听到W故事讲到节骨眼上,就听见他爹扯着中卫口音大喊“背华,吃饭!”这嘎子随口问道“吃馍馍啵?”我说“嗯……哪!”白华扭头就跑,跑了两步,又回来问“多少?”W道“两副!”白华又跑,之后又折回来问“两副是多少?” W说“你自己算磕!”白华似懂非懂或者是不懂装懂,一阵功夫端了两屉馒头,整整16个,让我俩当场受惊!问他:“咋求搞得?”白华委屈地辩解“你不是说两副吗?”W说“掰开你的脚指头算算,两副是多少?”白华口中念念有词:“按照你的说法,两个是1对,两对是1双,两双是1套,两套是1副……我都让你給绕糊涂了。”正在这时,就听见隔壁传来白华老爹痛苦的声音:“背华,你这个叛徒,馍馍哪?”我俩狂笑不已,赶紧把白华撵了出去。

白华的父亲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热情的邀请W去他家吃饭,W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说:“经过再三考虑,我决定满足你的要求,顺便把我这个同学作为农副产品带上,如何?”老汉笑的一塌糊涂:“啥迷?满足我的要求——好像我还沾了便宜?我算是服了你这个日八歘!”

批林批孔开始后,大肆宣传要与旧的传统观念决裂,结婚都不敢声张。厂里有个“栾副官”骨瘦如柴,找了个老婆比他还干。新婚之夜闹洞房,车间主任送上一套《毛选》后,再没有什么说的,准备撤退。W来了,呈给新人一件用劳动布工作服改做的马甲,背后还绑着个干粉灭火器,大家都莫名其妙。W对新郎说:你倆只有骨头没有肉,亲密接触容易摩擦起火,为以防万一,操练时不妨把这玩意儿背上。又告诉新娘:一旦着火,第一时间摁这个按键,泡沫立马喷出,灭火降温,保你夫妻平安无事。就地引起哄堂大笑,在寒夜里传的很远、很远,苦涩的日子似乎也滋润了不少。

同是结婚,但另一位就惨了:有个外号叫“郭老驴”的造反派骗了一个学徒工丫头结婚, W逮了个癞呱呱,嘴里给㩙了几粒花椒,趁着闹洞房的机会,人不知鬼不觉的扔到了床底下。郭老驴上床正待成其好事,就听见墙圪崂传出吭哧声,活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汉痛苦的在咳嗽,吓得头皮发麻,找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刚定下心来打算重整旗鼓另开张,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这下真的受惊了,家伙就地蔫忒了,精尻赤蛋地跑到了街上,被人当成笑话讲。

“文革”末期,我和W分别都担任了本厂青年团的小头目。某日市团委组织各厂团干部在“东方红影院”开大会,传达学习中央关于“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精神,会场人心唤散,乱哄哄的,还有人趁机溜号。这时,自治区团委副书记H——一个从固原农村提拔起来的姑娘着急了,脱开稿子操着一口方言大声说:“大家不尿(要)走,散会后还要撵(演)电佞(影)!”话声刚落,就听见从某个角落里传出一声模仿的固原话:“洒(啥)电佞(影)?”全场就地笑翻了天。我凭着本能一听就辩出是W,这个家伙又在捣蛋,情不自禁的大喊一声“赞”!正所谓遥相呼应,把副书记也惹笑了,索性不讲了,直接开演《难忘的战斗》。我俩换了座位坐在了一起。

当镜头出现“本片根据孙景瑞长篇小说《粮食采购队》改编”的字幕时,W一声奸笑,使劲拍打着小胸脯喊道:“聪明的我呀!”把全场观众还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嘎子抽了哪根筋!而我当然知道这里的典故,5、6年的时间过去了,没有想到这小子一语成谶——“孙锁皋”果然修成正果,我还真佩服他了!

我从1970年代后期开始学着写小说,算我的运气好,歪打正着的陆续在报刊上发表了一些。但也因此带来一些苦恼:我发现人的记忆力太强未必是好事,因为几十年前的往事别人都已经忘却,你现在说出往往没有人相信!我的若干作品发表之后,就有读者对其中某些细节提出过质疑。

比方我曾经引用过安徒生童话中的一个木雕人物的名字“公山羊腿”,有人就说纯属瞎编,溜逼溜到世界童话大师身上了,让我非常郁闷。W当众宣布确有此名,出自于安徒生的哪一篇作品,并且还说我没有写出全名,应该是:“公山羊腿——陆军上将——中士”,把质问者怼的无话可说。

再比如我写到上学期间我曾发泄过对“文革”的不满,有人看后严重怀疑,说你要有这个胆量早怕是进了监狱,保不准脑袋都不在了。我说可以去问W。他的答复是:“文字上或许有点出入,但意思肯定没有错!”为我解了围。

1978年,高考再次临近,我约W共同“赌他一把”。以我对他的了解,我们是半斤对八俩,而且在数理化方面他要比我强。但当时他有自己的想法,说目标是在几年之内当上市级“劳动模范”,放弃了高考,而我则很侥幸地考到了银川师专。上学期间我不断地向他灌输和吹嘘大学的生活如何美妙,加上其他一些原因,W也逐渐变得心猿意马,想通过求学改变自己命运的意念越来越坚定起来。不久,参加了首次“电大”招考,顺利录取,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当时尚处计划经济时代,政策是“身份”与“学历”不能等同,尽管拿到毕业证书,但是继续当你的工人!然而,改革开放的大潮毕竟势不可挡,改变W人生命运的机遇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到来——1980年代中期,当听到文广系统面向社会公开招为数不多的几名编辑记者的消息后,他才能够在普遍不被看好的情况下,怀着“天生我才必有用”的心态报名参加了笔试和面试,并最终从几百名竞争者中杀出一条血路,以“榜眼”的名次脱颖而出,一举成功,从当初集体所有制的农具厂的一名普通钳工摇身一变而成为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那时还没有公务员一说)!

我是一个没有正型的人,活在这个世上除了对自己的事情感到高兴之外,很少有为旁人的事情感到高兴的时刻。但是,当我听到W被破格录用的消息那一刻,真是发自内心的感到高兴!我第一时间跑到他家祝贺,哥俩一如既往地龟缩热炕头上,各自嘴里叼着个烟屁股,免不了又互相吹捧一番,彼此心中都美滋滋的。

不过高兴了没几天,新的苦恼又来了:这时我俩已经30出头,因为各种原因,都还打着光棍,这其中的原因就多了。实际上我们也没闲着,一直就该找什么样的老婆的话题进行着热烈的探讨,并相互帮着把关。我曾给他说过一个,但那个丫头肉眼凡胎,处了一段时间后以W是工人为由要拉到,W到是挺有骨气的,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反倒是我气愤的不行,将丫头痛斥一番。若干年后,当W化蛹为蝶、成为名家之后,那丫头后悔的几乎把腔子抠烂!

好在W心宽,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照吃照喝,这期间还多次帮着别人拉皮条,好几次给朋友同学介绍、物色女朋友,甚至亲自出马,陪同别人去相亲。由于他没有负担,心态平和,加上知识丰富、能言善辩,上至天文地理、下到三教九流,无所不知,口若悬河,风趣幽默,气场强大,不止一次的把女方家搞得五迷三道的,最终喧宾夺主,反被看中,而真正来相亲的人却被彻底否定。我劝他索性将计就计、反弹琵琶、倒挂金钟、弄假成真。W嘴一撅:“算了吧,我身体又不好。”我说“这恐怕和身体好不好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吧?”他弯腿弓背,双手一摊,学着《列宁在十月》里的那个猴子密探的口吻:“小看人·····”将一种叫“詼谐”的意境活脱脱的展示给了你!

不过再聪明也难免有老道失算的时候——1986年春,W告我,这次谈了个对象比较中意,是大学讲师,请我帮着把把关。一见面,我忍不住说这不是xxx么?她是你小学三(2)班同学,“四清”时家庭受迫害转学了,我都记得,你咋忘记了?你俩参加工作后都无耻地改了名字,迷糊住了对方。两人似如梦方醒,闹了半天,一对新人却原来是两个青梅竹马的老相识,喜剧总归是以皆大欢喜的形式收场。

为此让我得意了很久,觉得自己终于比他聪明了一回,心里美滋滋的。直到某晚做梦突然反应过来:小学同学岂有不认识之理?哪里是他失算?分明是引而不发、绵里藏针的行为艺术,把自己称心如意的杰作用一种巧妙的方式不经意的突然展现在朋友的眼前,让你在没有任何先觉条件下轰然入瓮,自鸣得意的乐上一回,彼此皆大欢喜!这才是喜剧大师所具有的扎实功底,这种大智若愚令我自愧不如、感慨不已,满脑子羡慕嫉妒恨!

年底,他们在城郊的大学旧址举行结婚典礼,我热情过度,坐着公交车赶了过去,充当双方共同的同学代表。节目完了之后没车回不去了,我就在隔壁新娘原来的单身宿舍潜伏了一夜。那阵没暖气,烧的还是北京炉子,睡到半夜火灭了,把我冻得像个三孙子,裹着棉被和毛毯在床上不停地抽搐着,心说:你俩怪好的,红心闪烁热火朝天,连句让话都没有。看来结婚真好,我也得抓紧哪!

次日早晨,我说:“新婚快乐!”W嘴一撇:“算了吧,我的身体又不好!”这句话他不知道说过多少次,每次都给人带来开怀大笑……于是,在笑声中我也加快了找对象的步伐,没多久也成了家!

现在,我们这茬人都已退休,衣食无忧的生活在这座城市,充分享受着每一天的阳光,隔三差五的打个视频电话问候一下。明明看见他红光满面,他却故意一声叹息:苟延残喘、苟延残喘!逗的你忍俊不禁、放声大笑!

这就是W——我半个多世纪的老同学!
 
如果把这些故事系统的串起来看的话,相信各位看官或许会认同我的观点:我们总是盲目的崇拜媒体里出现的笑星,文艺腕们确实很有搞笑的本事,又借助于电视这个平台,迅速走红,但据我仔细观察,这都是“表演”。实事求是的说,在现实生活中,他们自身具备的文化内涵与“幽默”底蕴未必就比我们身边的某些人浑厚多少——比方我的老同学W:此人如果30年前进军小品舞台,没准早就是大师级的人物了!因为当下的小品早已经被一个“假”字所绑架,缺的就是一个“真”字,恰恰在这一点,W有他独到理解与把握,正应了一句俗话“高手在民间”!

2021.5.24.重庆

50年后同学相聚

郝寒冰写字楼

郝寒冰:重返 1969,

中学生的“复课闹革命”

郝寒冰:中苏关系恶化,
我怎一个“愁”字了得
郝寒冰:一锅夹生饭
郝寒冰:三女一男“四人帮”,
老驴,让你耍骚情
16岁城里娃,掏粪拉粪车
咬牙含泪终成教授
差点截肢的我串联上北京,
两次见到毛爷爷
郝寒冰:有一种无奈叫被遗忘
话说工宣队,革命时代荒唐事
1976年1月15日,难忘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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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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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北京"小混蛋"周长利之死
亲历者还原北京江湖
王冀豫: 一个红卫兵杀人犯的反思
北京顽主们的血色青春
尚言:北京知青被枪毙,
是我第一次看杀人
王骥:那些年公审大会目击枪决囚犯
王浴海:从文革中打人者不长寿谈起
1975年"南邮"学生打架轶事
文革时北京流行的江湖黑话
革命年代的时髦:将校呢,
将校靴,白边懒汉及其它
杜欣欣:拍婆子的考证
我们这一辈人的北京中学旧事
北京"老莫",梦开始的地方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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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回忆  文革  上山军营华  青工光阴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职业  学术  家国……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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