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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工丨翟滨:师傅把他妹介绍给我“抱金砖”

翟滨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翟滨,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系商经专业78级。上大学之前在北京西郊一大型机械厂当过8年翻砂工。大学毕业后当过北京市国企干部、中央级报社记者,1986年去日本自费留学。1989年初回国自办公司,和大型国企合营过,也被大型国企聘用过。之后移民加拿大至今。

原题
我的学徒生涯
第一回:醉里挑灯看剑



作者:翟滨


(1)装“RUA” 
 
大概1975-76年,上大学前。那会儿,我在北京西郊一个大型工厂里当翻砂工。在老师傅眼里,还是个没啥烦恼的傻X青年。 (俺的学徒时代,为了深入思考修齐治平等世界大事,每天一包劣质烟,或三级烟叶卷大炮。) 

我工段里一老师傅,当时也就二十六七岁,是个中专生,还是单身汉,自己的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却老惦记给我介绍个对象什么的。印象中那会儿年轻的或者老的工人阶级也没啥娱乐活动,好像铆足了精神头介绍对象撮合配对就是他们的主要娱乐。

那天周末下了班,他叫住我:“嘿,你也别回你那脏兮兮的宿舍画地图啦,跟我回我家,我请你吃包饺子。”我父母当时虽已从干校回来了,可我仍然习惯住工厂宿舍,自在。 

他们家住在烟袋斜街,老北京的小胡同,紧挨着后海。我俩一路骑着自行车,快到他家时,他说:“待会儿见到我们大杂院儿的大爷大婶儿,他们说什么你都别吱声,装‘RUA’(2声)就成。” 

我头一回听见老北京跟我说胡同俚语,就问他:“师傅,RUA是啥意思?” 

师傅在家门口的小铺里买了一瓶二锅头,半斤猪头肉,进门后觉着屋里闷热,就让我帮他把一个小炕桌俩马扎儿搬到当院儿,说:“来,咱俩先喝点,我妹妹在百货大楼鞋帽组,还得一个钟头才能到家,她手快,回家就包饺子,咱边喝边聊。不着急,今晚你就住我这儿。” 


 小酒喝着,他指着趴在他家对面房脊上的几只鸽子,给我大致解释了啥叫“RUA”:“你呢,没挨胡同里串过,没养过鸽子,跟着师傅,你就长学问吧。这是养鸽子主儿的术语,最早是形容鸽子病了,打蔫儿。后来就成了形容人的词儿了。大概齐是说,这孙子很拘束,老像有什么短儿被别人攥在手里,浑身不雨做;软棉花捏的,一脚踹不出仨屁来;死JB皮,三把撸不开;纸糊的B,唬弄大巧子……”  

后来我心目中高大英俊的这工人阶级越喝越高,越说越离谱,脏得我不好意思继续往下引了……

(2)“阅世” 

 那天,抡板锹翻了一天砂子,累得躺在工厂宿舍的上铺上就想睡。脑袋底下一本书硌醒了我。一看,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刚从烟袋斜街师傅家的书架上踅摸来的。

我没想到,师傅家是书香世家,他爸爸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曾在法国留学,遗憾的是,1966年自沉后海辞世了。

他妹妹那天下班回家,亭亭玉立往我跟前一站,吓了我一跳。1.75M的身条,可惜比我大三岁。就是比我小也不成。我那时还满怀着远大的革命理想,认为年纪轻轻的搞对象是庸俗的市侩哲学。

师傅见我久久好像都没那意思,就说,“傻~帽,女大三,抱金砖。” 我那会还没学会装酷,为了表示点什么,就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想跟他借。他说:“这是我妹妹的。搁我,早奔废品收购站了。”我就转脸跟她借。这算是我跟她的第一次交往吧。


我看见他妹妹在书上画了不少记号,至今记忆犹新的一段是:“客观之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则材料愈丰富,愈变化,《水浒传》《红楼梦》之作者是也。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  

在这段话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我发现了,有些文学家长于纪事,比如巴尔扎克,他的小说全部由各省和巴黎的风俗人情构成,作者若没有敏锐的观察能力和阅人阅世无数的生活经历,单单凭能写是绝对不可想象的;有些长于抒情,比如雨果,他的成名作《巴黎圣母院》据说只是根据‘宿命’两个字,就构思出这样一部煌煌巨著,浪漫至极。虽然他们性情迥异,但他们殊途同归,都能达到尽善尽美的王国维的‘境界’。”(大意) 

看完这段,我有点睡不着了。

(3)“虞美人” 

“你丫又跟那儿跑马!还让不让人活啦?”下铺的楚中天伸长腿隔着铺板给了我屁股一脚,“都tm快11点了,求求你啦,赶紧关灯睡觉!” “去你M的!”我骂了他一句,随手关了灯。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依旧辗转反侧。只好披上衣服来到了厂子外头。不远处的八宝山已渐成冥色,夏夜,星空,京郊,大片等着双抢的农田,和路旁一望无尽的穿天杨。

暖风轻拂,不知为啥一下想起了前些天从高干子弟出身的车间技术员“刺儿”那转抄来的据说是润之早年写给亡妻的“虞美人”: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 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晓来百念皆灰烬, 剩有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 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那时刚粉碎“四人帮”不久,我无论身心还都青葱水嫩,对老毛有点搞不明白的复杂感觉……我知道这么走下去,没准能碰到老邓。他小50了,因为曾经是国军的少校文书,被定为历史反革命。白天,他被关在粉尘弥漫的小屋里,负责活砂子。我进厂他就住宿舍,和我隔几个门。

从没听说过他的家人。以前老邓和谁都无话的,大家也不敢搭理他,只知道他学富五车,写得一笔好字,曾经是一个后来在社会上很有名的工人书法家的老师。1976年后胆子渐大,和我们几个住宿舍的小青年接触多了些。听说,还有20来岁的大姑娘喜欢他呢。

“小宅子啊,你知道吗?”他觉到了我站在身边,依然仰望星空,“白天我恨这个地方。晚上我却爱这个地方。”

“嗯?为什么?”我烦闷的时候,喜欢和他扯扯淡。

“我和你们不一样啊。天一亮,我就开始了噩梦般的提心吊胆的一天。我周围的空气里不光是粉尘和毒烟,还充满了杀气和窒息。我老得想着自己的历史问题,又说错什么话了么?要不要赶紧去向领导坦白争取个主动?说不定哪一天,就被押到台上批斗或陪斗一番。日复一日重复着这丧家狗一样的生涯。只有熬到了天黑,下了班,你的心情才开始好转,你会想到月夜里的星光,无垠的宇宙,当你站在月光下,看到白天熟悉的那些可恶、可怖的东西都掩没在了黑暗里,只有清风明月这些大自然的永恒的美在,你就会感慨万端……你知道我刚才嘴里在嘟囔什么吗?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啊。” 


我请他再哼几段旋律给我听听。除了会几支“200首”里的外国歌,我还从没听过正经的西洋音乐呢。“好听!这些东西你怎么还记着?是解放前当官儿那会儿听的吗?”

“哪儿啊。解放那年我才20岁。主要是文革前听的。回头有空我给你讲讲贝多芬。” 

“老邓,怪不得人都说您学问大呢。”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您看过《人间词话》吗?” 

“学问越大越反动。四人帮这话说得没错嘛。”老邓认真地说。  

(4)“纯性爱” 

“你刚才说什么?《人间词话》?”老邓看着我,轻轻地脱口而出:“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感觉繁星一下子映入他的眼睛里,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老邓,您有家吗?您恋爱过吗?” 

我真不懂事,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次是直接看着我的眼睛:“我?你,你认为我有资格谈恋爱,有资格成家吗?”

“资格?成个家还要什么资格?”我大惑不解。

“当然,这是人间最要资格的大事哦。”老邓认真地说:“有两种人不配有家,不配有感情生活。一种是黑白两道搏命的冷血政客,另一种就是我们这样的历史罪人。我要家干什么?让我老婆整天跟着我担惊受怕吗?让我的孩子从一懂事就让人骂成‘狗崽子’吗?让那帮混蛋在我身上爽够了,再到我老婆孩子身上爽一把吗?”

 “难得遇上你这么个忘年交,今天我豁出去了,索性说得再邪乎点。我的个人观点:还有种人,社会最底层,比如说你吧,也不配有家!”老邓越说越来劲,有点和批判会上慷慨激昂批斗他的工人阶级先锋战士角色互换了:

“唉!你们这些孩子还不知愁滋味呢。不是我地主资本家的反动血统论没改造好,如果你和车间里多数浑浑噩噩的学徒工、二级工一样还好,那你就去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反正你也不在乎你的后代是甩在墙上的一泡淞,还是屁颠屁颠给你打酒买醋的傻小子。可如果你想活得明白了,我就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问你:将来你孩子在学校里,老师同学问起来,你爸爸是干嘛的啊?——翻砂工。——你儿子要不从此受歧视都怪了。你儿子在学校里、社会上受歧视,回家来就会歧视你。老婆也越来越看不起你。你还有个好吗?你不信?这就是社会现状。你看看咱们车间里,每年都有推荐的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吧?说是群众推荐,领导决定,我眼瞧着连续两年都有人推荐你,可你知道为什么最后都是别人去呢?不赖你,赖你爸!谁让你爸级别比那几个人低呢?你爸好歹还是个干部,等你成家生子了,你还不如你爸呢。你还不是最差,好歹还是工人阶级领导阶级,你儿子也许连工作都没有,老插。当然,会有个别人比老子强,但整体上,就是一代不如一代。我不信进化论,我信退化论。” 

我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我的心灰透了。“别灰心。”他仿佛看到了我的内心,“你还年轻。只要你明白今晚我说的话,你就有希望。不过你可千万记住,今晚上的话,30年之内你不可对任何人讲!

30年之后么,随你便吧,我早tm就不在了……”一晃,现在是2007年,30年后了,不知道老邓您在哪儿? 我宿舍里有几本从老爸书架上拿来的马列,实在没书看时就翻翻。记得共产主义副大师恩格斯有过这样的思想:在人类社会最高级的共产主义阶段,人与人之间的爱情将以纯性爱为基础。如果生活真的像老邓说的这么惨,我倒有点儿信共产主义了。

我当年(1976年左右)下班后泡在车间技术组勤学苦练的高大形象

(5)“观自在,心自在” 

 我睡到中午,跳下床,打开床底下我唯一的财产,米色柳条箱的锁,从里边小夹缝翻出这个月最后的5块钱,我今儿要去花大钱外带办大事,要去买鞋捎带脚。

和老邓月夜闲扯的第二天好像是星期五,是市劳动局规定的我们这片儿厂子的公休日。那会是六天工作制,除了干部可以休星期天,劳动人民都在星期天之外轮休。你女朋友或老婆要是另一片的,你们就不能同一天休息。所以不要说往上比,就是比农民,也大大的不自在。

那阵子,我喜欢穿懒汉鞋,就是师傅说的片儿鞋,两三块钱一双,黑布面白底白边儿,不仅经济实惠,那年月也是巨酷的行头。它有个最大的好处,不用系鞋带,忙时一提是鞋,闲时一踩是踏拉板儿。那会儿也有皮鞋,三接头、将校靴什么的,不是穿不起,(初中时我就趁白回力)可我一个翻砂子的,上下班脚蹬一双锃亮的大皮凯,(老工人管皮鞋叫大皮凯)感觉有点滑稽。 

我不知道那天她在不在班上。从西郊八宝山附近倒了几趟车,到王府井百货大楼已经三四点了。先在一楼卖吃的玩的区域转了转,几次有点动摇,非得买鞋不可吗?现在脚上这双鞋如果穿双黑袜子,看不大清楚露脚尖嘛,还能坚持个把月,雷锋还没过时吧。

但是马上提醒自己,你是来买鞋的吗? 转到三楼(四楼?),越高越没感兴趣的,好像不是床单就是枕头什么的,好容易找到了鞋帽柜台。


真巧,看见了,她高高地站在哪儿,正招呼着一个顾客。我K,真有1米75喔,是高了点;不过前一段电视里看见基辛格携夫人访华,夫人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小半头呢。中国最好永远不兴高跟鞋。我开始琢磨是不是该攒钱买双加厚底儿的三接头了。

那天在她家,没兴趣也没好意思细看人家。既来之则安之,我不着急,索性远远地、慢慢地看过去。我还算好运,正是夏天。那时除了夏天,观察和预估女孩子身条儿,没有别的季节。

那天,她穿着白色短袖衬衣,蓝布裤子,感觉非常的干净利索。当她给顾客拿鞋时,举手投足觉得有前有后,婀娜多姿;细眉细眼像古画,我那时阅女有数,还不是我喜欢的风格。但人很白,我师傅说:“一白遮三丑,再说她特爱看书,你不也老充大铆钉自称学问大吗,将来你俩不缺共同语言……”

我年轻气盛,一百个不服,心说了:“艹,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首要条件。” 

(6)扯和谈

待到那买鞋客人走了,我深呼吸几下,平了平喘,大步走了过去。她刚要招呼我便马上认出我了:“诶,你呀,你等我会,我说话就下班了,半小时后在一楼大门口南侧见。”

我心说:快人快语北京妞,都没容我说话。(我可是来买鞋的

记得我俩那天是奔北边美术馆方向溜达,半道在某食品店坐下喝了北冰洋汽水还吃了点儿点心。

路上她问过我:“你有1米75吗?看着咱俩好像差不多高。” 我:“早晨量1米74。”

坐下后我们开始闲扯,记得那天说了不少话,拣重点说吧。

她:“你搞过对象吗?动过心的也算。”

我:“中学,具体是初二吧,暗恋过校里的女孩,海疗的。(海军疗养院,在白堆子,立新中学对面)在厂子里也看上过一两个,不过我还小,不想这么早交朋友。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嘛,呵呵。”

她:“嚯,看来还挺有远大理想和革命抱负的。你可能不知道,真正的革命家都是两不耽误的。”

我:“奥,真的?”

她:“所以呢,说听听呗,我想知道你们男孩子喜欢什么类型的,你别多心,咱就是瞎聊天,嘻嘻。”

我脸红了一小下,(当时脸还会红)心说你还真敢聊,大三岁看来不是白给的:“海疗的女孩老爱穿一身海军灰,走路一扭一扭的,军装都藏不住的好身材。那会情窦乍开青春躁动,只会看表面,都没说过话,但每天都有冲上去表白的冲动。因为家里没人都去了干校,晚上我们几个没家的孩子常常住在一起,没事就抽着烟,聊区区可数的几个校花,为了防止弄混了将来打起来,还给她们编了号,老1老2老3老4什么的,海疗女孩是老2,都分好了,谁TM也甭惦记谁的,嘿嘿。有空我还可以跟你聊聊我们当年偷鸡摸狗的事儿,也特好玩……”

我好像还叼着烟正说得一佛出世,她看我要跑题,果断打住我:“有意思,回头再说吧。那现在你们厂子里的是什么样的女孩?”

我转过神:“厂子里的基本也都跟老2一个类型,我这人专一,喜欢娇小玲珑型的,准确点说,江浙型的,嘿嘿。”

我知道会得罪她,但自打看了她在《人间词话》里的小注,觉得她是个有见识的女子,内心还是很希望和她这样的女人交朋友的,即便她不是我的“菜”。(那会好像还不这么说)这都新社会了,“文革”也10年了,不能做爱人还不能做友人吗?想着老邓教我的“记住喽,君子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交男交女都一样”,一咬牙一瞪眼,就把自己的心仪说了出来。

她脸也有点变红:“哼哼,你这是变着方的骂我。”

我:“哪里,随着年龄增长,俺阅人阅事渐多,这已经不是我的首要标准了,嘿嘿。”感觉笑得有点干。

工厂时期曾经刻苦偷学技术的我,当年也就20出头吧,下班后,在车间技术科一隅

 (7)“革命者的吉他” 

百货大楼压马路后的一天,我师傅午饭后把我拉到一边:“嘿我说,这块金砖怎么样,您倒是给个话儿啊?”

我嬉皮笑脸:“您家这块金砖忒重,我怕我抱不动。”

我师傅:“得,你丫就摇着吧。”

实际上我和他妹妹已经约好,这个周五晚上去听一场家庭音乐会,在礼士胡同她一朋友家里,说是有几个北京当年的吉他大拿会去。她说“千万别让我哥知道,他不喜欢我和那帮人来往。”

我说:“可我对音乐、吉他啥的基本一窍不通啊。”

她:“没关系,文学也好艺术也好都是相通的,慢慢就会一通百通,你有这个素质。听你聊天说话,你好像不是装的,再说挨我这儿也没必要装,嘻嘻。”

毕加索:弹吉他的女孩

说是“家庭音乐会”,其实就是几个同好一起聚聚,那年月不像今天,大小演出不断,当年除了样板戏,“文革”后期还象征性地带有政治寓意地邀请一两个国外乐团来华演出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别致的特殊的小型音乐会,另外胡同里各色侦缉队无孔不入,私底下也没人敢张罗。

那天晚上,东城区礼士胡同一至少200年的老宅里,我们到时,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大约七八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一个赛着一个地邋遢和不修边幅。一个叫泽民的正在摆弄一台挺大个的录音机,(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东西,之前只是在反特电影里见过)他走过来跟我们打招呼,说:“小帆,(她单名一个帆字)你们怎么才到?还等着你给我们唱歌呢。”

小帆:“得了吧,你们这么多高人,哪轮得上我啊?小壮来了吗?”

紧里边一个哑巴嗓晃了晃他的二锅头酒瓶子应了一嗓子:“这儿呢!”

小帆跟我说:“他就是今天这个音乐会的大拿,北京西班牙吉他头一把。待会儿你就擎好吧。”我们顺着声走过去,我和这个叫小壮的一照面,我俩立马都愣住了 。

(8)“西班牙骑士” 
 
我们愣了一下,很快彼此认出了对方,小壮:“摩斯壶!(注:我中学时外号)”我:“我艹!小壮!你丫还活着!!”

小壮是我初中同学,在初中还没“念”完时,因为家庭变故导致过早在社会上和一些知名小顽主混,后被校方开除,从此杳无音信。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七八年以上了)我们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又见面了。

小壮是同学里智商极高的人,他不光看人奇准,最难的是一向直来直去在什么人面前都水一样透明。他盯着我的眼睛:“小帆是你女朋友?”

小帆脸一红,但反应极快,抢先半秒替我答道:“普通朋友,比我小好几岁呢,别忘了,我是你们大姐,嘻嘻。”

小壮:“哈哈,得了,不是你脸红什么?”

我赶紧打哈哈:“防冷涂的蜡,嘿嘿。”

其实在这些方面比较早熟的我立马就发现了,小帆喜欢小壮,但小壮嘛,不知道。

过了这么多年,我对小壮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了解,小帆就说:“我前两年看过几遍《宁死不屈》,之后,就特别想学吉他,正好一个朋友认识小壮,跟我说,现在北京论夏威夷吉他,第一把是陈志,但是西班牙吉他,头把琴非小壮莫属。我一想要学就找最好的老师吧,我也不喜欢夏威夷的霏靡调,那就拜小壮为师吧。”


小壮这几年其实是教琴为生,但他性格一向散漫无拘,够吃够喝够抽就得,所以入他的门得朋友介绍,几个月下来不灵就开。“音乐会”在酒嗝和烟草的乌烟瘴气中开始了,有拉手风琴的,拉小提琴的,但都演奏了什么完全记不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小壮弹琴,小帆唱了一首《西班牙骑士》:

那西班牙骑士,守在战壕里,用六弦琴来伴唱歌曲琴声多甜蜜,他反复弹奏在诉说他对祖国和你的情意啊亲爱的人,当我离开你,你有时会把我想起美好时光总要消逝,请记住我的话,别把我忘记我就要上战场,为祖国去战斗,为祖国和你我们分离假如我受伤低声呻吟,仍诉说我对祖国,和你的情意当战争结束,我要来见你,重回祖国和你在一起假如我牺牲,不能再相聚,你只能到那战场,找我的尸体啊亲爱的人,当我离开你,你有时会把我想起美好时光总要消逝,请记住我的话,别把我忘记……


离别时我喝大了,醉眼朦胧地对小帆说:“嘿,你唱得真好听!这歌我也会哼哼几句,200首里的。”可能是我一嘴的臭气,熏得她直往后闪…… 

多年以后,我在一次工友聚会上听说了小帆后来的故事:她早已结婚生子,把这块“金砖”抱走的既不是我(废话)也不是小壮。她后来好像又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石景山鲁谷。

我师傅还在烟袋斜街老房子里生活,下岗后在家门口后海边上开了一间酒吧,下次回国我得去看看他,挨酒吧里再听听他侃鸽子,呵呵……

写于2007年


这是2011年回北京时,我在烟袋斜街和我师傅的“吉他吧”拍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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