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书局|印尼当代杰出华文斗士杨兆骥凋谢
昨晚(5月21日)子夜,笔者的印尼归侨朋友——谢美莲阿姨突然从厦门打电话给我,通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雅加达华中老学长杨兆骥先生去世了!
杨老是当天下午一点去世的。他的死,再次震动了印尼华社。
因为我是杨兆骥先生传记的作者,也在发表过多篇记述杨老生平故事的公号文章,所以从今早到中午,先后有十多位华人朋友发微信或打电话报告此事。
坤甸共同希望语言学院董事长陈惠珍女士告诉我:2016年,杨先生听说我们要建中文大学,即刻慷慨解囊,赞助3亿印尼盾(当时相当于15万人民币,以一个教室命名),是雅加达华社贤达中最为热心华教的前辈之一。
陈美致老师问我:丁老师:杨兆骥老先生明天出殡还山。今晚有个告别礼,你有来参加吗?
我回答说:我昨晚知道这个消息,很难过,已经通过杨健昌先生向杨老送挽联致敬。因为我还中国没回到印尼,只能遥寄哀思,愿杨先生安息!
今天上午,我先发一封慰问信给杨老的儿子杨震南兄:
震南兄见字如面:
惊悉杨老不幸逝世,倍感哀痛!
斯人已逝,音容宛在。可能是杨老有所感应,自觉来日无多,所以去年突然迫切要求我为他写一本传记。写作期间我大约与杨老见面三十多次,他很喜欢和我聊天。不料传记印刷出版半年之后,杨老就荣归天国了!好在杨老生前总算看到他的传记《薪火传无尽》出版发行,了却老人家一桩心愿
今年我回国之前,杨老和太太隔不了几天就打电话找我,要求见面,陪他们吃饭,并很喜欢去我住处作客,我也尽量满足老人家的要求,现在想想也算功德圆满,没有留下遗憾。
我今上午已经通过杨健昌先生向杨老送挽联致敬。因为我在中国还没回到印尼,只能以心香一束,遥寄哀思,祈祷杨先生安息。并向震南兄表示安慰,也请代我问候令慈老母亲,望节哀顺变。
笔者撰写的杨兆骥先生的传记图书,已于2020年12月在雅加达出版。
随后,我又写了一篇述评杨老生平的新闻,发给印尼中文报纸,文字如下:
他是寒门出身的第二代华裔,在偏远海岛松巴哇长大。少年时代,由于日军南侵,兵荒马乱,他13岁才上小学,既不会讲中国话,也不会讲印尼语,只会说松巴哇当地的土话。但不到30岁,便成为一位颇有造诣的语言学家,不仅精通中文、印尼文,还通晓英语和日语;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编纂出版了《印度尼西亚语外来语辞典》和《印尼语词意辨析》专著,成为印尼华侨当年不可多得的工具书。
杨兆骥早年当过华校教师。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中期,他与印华文化斗士陈燕生、胡克智等人创办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翡翠文化基金会”,并共同主编过风靡侨界的综合性月刊《印度尼西语学习》。
在华文惨遭禁锢的时代,他投身商界,开印刷馆谋生创业,也做国际贸易,均获成功;印尼民主改革之后,又开办书局,耗费无数心血钱财,组织编纂出版中文教材,影响深远。
他集教育家、出版家、翻译家、编辑和商人于一身,走过峥嵘岁月,属于经历过大时代的那一辈华人。他是文坛俊杰,商海弄潮,跌宕起伏,未忘慈悲为怀;也能仗义疏财,扶贫济困,曾将多位失业的华校同事安置在他的公司。
作为日本阪田油墨在印尼东部的总代理,杨兆骥长期从事的这个生意,虽然赚钱却鲜为人知。而作为“全印尼唯一专售中文图书”的联通书局老板,他苦心经营的这个行当,却因多年亏本而在所不惜,令其声名远播。直至80岁时,荣获“第七届中华图书特别贡献奖”。
2013 年 7 月,杨兆骥荣获中国政府“第七届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图为颁奖仪式 前,时任中国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女士的亲切会见杨兆骥先生。
说起联通书局,虽然只有两间店面,但在当代印尼华社乃至海外可谓大名鼎鼎。雅加达六七十岁年纪的华人没有不知道的。皆因印尼往昔排华岁月,直接导致两代华人的文化断层,从而变成了中文沙漠,联通书局就在开禁之后,成为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冰山之上的一朵雪莲。
联通书局一路走来,惨淡经营,步履维艰。年老读者逐渐凋谢,来买书的人越来越少,书店的利润远不能支付成本。为长期坚持下去,杨兆骥不得不关闭了泗水和棉兰的书店,只留下了雅加达班芝兰唐人街这一间。即便如此,也仍入不敷出,每月的店租和人工费需要补贴一千五百万印尼盾,大约相当于六七千人民币。多年来,他只好一直通过其他事业赚到的钱来弥补书店的亏损。杨兆骥说,他热爱印尼这片土地,但也喜欢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他认为有必要把中华文化介绍给友族,让他们了解中国,学习中国;也把印尼文介绍到中国。通过书籍增进两国人民的交流。他是名副其实的“文化使者”。
2013年8月27日,时年80岁的杨兆骥迎来了他毕生难忘的光辉日子。由原中国新闻出版总署代表中国政府,将“中华图书特殊贡献奖”授予他,同时也授予另外五位外国学者。
2017年5月,乘着改革开放,华文教育事业一片繁荣景象的契机,杨兆骥以联通书局之名,组织一批优秀的骨干老师,编写出一套反映印尼国情,符合印尼学生需要的小学华文教材。这是目前唯一的一套印尼小学华文本土教材,这也是杨兆骥先生毕生所凝聚的结晶,是他对印尼华文教育的又一大贡献!
杨兆骥先生乃是印尼当代华人文化精英中的杰出代表。像杨老这样有学问,有财力,又有如此干劲的华社人物,即便不是绝无仅有,也属于凤毛麟角。在这个国家长期缺乏人文训练的华商族群里显得异常难能可贵。
杨兆骥先生一生的作为,足以大慰平生,在印尼华人文化史上留下值得敬重的一页。
这篇简短新闻,大致概述了杨兆骥的一生,但笔者写罢,心情仍然久久不能平静。于是,便决定将杨老传记的最后一部分整理出来,发表在公众号,以此向他老人家做最后的致敬!
最后的书局
一部荣获国际奖项的微电影
2019年7月的一天,两个怀揣艺术梦想的中国大学生,分别从南京和北京来到雅加达,打算摄制一部反映印尼华人生活片段的“微电影”纪录片。
这两位年轻人,一个叫徐硕,1998年出生,系南京艺术学院2017级本科生,担任本片的导演兼摄影师;另一位参与编导的零零后女孩席若辰,则是北京师范大学“对电影非常热爱”的哲学系学生。
徐硕和席若辰在班芝兰唐人街采访逗留,很快把目光锁定了位于詹德拉商场三楼的“联通书局”。他俩花了半个月时间,跟踪拍摄了书店的日常经营,店员和老顾客的往事叙述,以及联通书局创始人杨兆骥和孙子杨学聪的交谈互动等大量素材。
回国后,徐硕又邀请了一位本校广播电视编导专业的同学陈昊加入主创团队,负责剪辑和后期制作。
接着,他又独自一人前往台北国立师范大学,拍摄了杨老的孙子杨学聪的读书生活。
之后,他们一共用了六个月,完成了全部摄制工作。
2020年7月,三位学子主创的这部取名为《最后的书局》微纪录片,参赛加拿大第八届温哥华华语电影节,荣获“红枫叶奖”(最佳纪录片剪辑)。
在此之前,该片还收获了2019中广联中国短视频大会“年度优秀作品”等一系列荣誉,并在中国国际电视台CGTN进行了展播。
徐硕在一篇导演专访文章里,详细写下了拍摄本片的心路历程。
创作初衷
关于摄制过程
导演徐硕(左二)及联通书局两位店员与杨兆骥老人和长孙杨学聪的合影。
关于“文化”与“国家”
杂谈
2019年杨兆骥夫妇接受徐硕、席若辰这两位来自中国的年轻大学生导演采访时合影。
这部影片没有旁白解说,没有配乐渲染,只靠片中人物对话和一个个真实的镜头,客观反映联通书局于长期困境中共同坚守的微电影纪录片,以其冷静的叙述,感动了许多观众。
该片在网上播出后,导演徐硕与笔者加了微信。他告诉我,当初选择联通书局作为拍摄主题,也是之前看了我在“丁见印尼纪事”公众号发表了杨老的文章,才做出的决定。
那篇文章能吸引这些国内的年轻人,并使他们产生共鸣,再度创作拍摄了电影,而且在国际上造成一定影响,也使身为作者的我倍感欣慰。
晚年的回归与坚守
在中国以及东南亚一带的华人工商界,以儒家思想的"经世致用"哲学在经济领域的成功运用,形成了源远流长的儒商文化。而“儒商”作为一个充满荣誉感的称号,历来被视为工商人士的最高境界。
所谓儒商,便是“儒”与“商”的结合体,既有儒者的道德和才智,又有商人的财富与成功,是儒者的楷模,商界的精英。一般认为,儒商应有如下特征:注重个人修养;诚信经营;有较高的文化素质;注重合作;具有较强的社会责任感。
以上述标准衡量,杨兆骥先生当然够得上儒商这个称谓。
在世人眼里,他是以开印刷厂和从事油墨代理生意,跻身于老板行列的成功人士。一个书生出身的文化人,有此事业成就,足以笑傲江湖,并行于世。
在我看来,真正让他在印尼华人文化史上留下光辉篇章的,仍然是其年轻时代参与创办的翡翠文化基金会,以及他晚年回归文化阵地,坚持经营印尼唯一中文书店联通书局,并呕心沥血组织编纂出版中文教材的顽强之举。
从翡翠基金会到联通书局,是一脉相承的文化坚守,也是杨兆骥由文化战士成为儒商的根基所在。
有关杨老与联通书局的故事及评述,我已在本号前面文章充分表述,此处不再重复。2005年,杨兆骥曾经应雅加达华中校友会之约,在该团体出版的特刊上撰文叙述了他开办联通书局的初衷,以及经营过程中甘苦自知种种感受。
作为本书主人公亲笔写下的珍贵史料,现全文抄录在此,以铭记于后世。
《我的联通书局》
——为印尼营造中华文化气息而设
杨兆骥(五七届)
2001 年,杨兆骥在印尼开办了中文解冻之后的第一家专售中文书籍的联通书局。图为该书局位于雅加达班芝兰唐人街的店面。
我们的书店是在华文寸草不生蒙难了32年,知难而进的情况下创办的。这种因为环境造成的挫折,我们无怨无悔,本着热爱中华文化的初衷,本着在这个缺乏中华文化气息的印尼传播中华文化的初愿,属于综合性书店的联通书局,一定要设法生存下去。
88岁的杨老早已引退在家,颐享天年。但是联通书局在其长子杨震南的手上,仍在开门营业,苦苦坚守。它像黎明时一面孤独飘扬的旗帜,等待印尼华人社会实现中文复兴,旭日东升的到来!
2019年,87岁的杨兆骥夫妇与长子杨震南、儿媳黄丽珠、孙子样杨学聪、孙女杨学红的合影。这是杨老夫妇与儿子一家最后的合影。
我又想起杨震南的儿子,也是杨老的长孙——目前正在台湾国立师范大学中文系读书的杨学聪,在微电影纪录片《最后的书局》里说过的一段话;
如果问我的理想,可以概括为这样两句话吧:教育的目标,是为了教育人要如何做人。而赚钱则是为了做比赚钱更大事情。我想在我的祖国,就是印尼的华语文教学界做出贡献。联通书局的经营方法已经老旧了,我回去之后会改善它,我要把书局永远经营下去。
“桐花万里山丹路,雏凤清于老凤”。
最后,让我们引用英国诗人雪莱的一句名言,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就算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
2008年75岁时的杨兆骥先生。
附:本号有关杨兆骥先生生平的专题回顾:
他因这个“印尼唯一”获中国政府“特贡奖”|杨兆骥的别样人生(之一)
你找个洗衣妇鸟她一下也能留个后啊|一位印尼华商和他的台湾老兵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