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水上小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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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小家庭
© 张居正/文、图
随着生产队交产数额的不断增加我有些吃不消了,由当初的每月三十元涨到每月四十元,又由四十元涨到五十元,而且如果不交五十元就要拖我的船,我只好将白渔船卖掉跟大家一起出工。下田干活,秋后去杨林寨挑大堤,冬天去洞庭湖里的青山修垸子。但这不是生产队所需要的,生产队还是想要那五十元一月的交产钱,这也造成了与生产队会计的矛盾。会计一家在生产队势力很大,多次磨擦后我决定退出生产队,生产队田少人多,当时政府的下放政策是要求每个生产队必须接纳一户下放家庭,生产队原本是不打算接纳下放人员的,奈何干部反复做工作并硬性强调,必须要接纳一户,我只有三口人,又住在生产队属地,无须邦助搬家建房,又能增加生产队收入,所以在生产队长林德涵的周旋下接纳了我,如今我提出退队,无一人阻拦,就这么轻易的退了。
此前划白渔船时经常与一个扳船头罾的梁老倌扯谈,他是湘乡人,名叫梁季春,解放前流落到临资口,靠摸乌龟钓蛤蟆捉蛇为生,后与一落难女子成家,买了一条旧船扳船头罾,闲时停在临资口河下过日子。每次我划鱼归来喜欢靠他的船停着,听他讲洞庭湖里捕鱼的故事,他曾经讲到打拖耙子的事,说好的时候一天能拖几百斤。此时我还愁着退出生产队去干什么好呢,所以便正式找他打商量。他详细的讲了拖耙子的做法,並且要求我还得配上丝网,还必须做一个抓耙子,得一条正式的鱼船才行。我回家仔细琢磨了一番,买条几个人住得下的大渔船还添置丝网等渔具至少要三百几十元。想到此我决心将房子买掉,原来母亲花三十元买的撮头棚后来经我翻盖成七八十平方的正式大屋子,虽然屋盖的是稻草,但是作了盖瓦的打算,我想至少也能卖个四五百元,正好有个四属户要买,最终以四百元卖给了他。我急忙到处找船,也终于找到了一条合适的船,买了九条刁子网,做了一个拖耙子和一个抓耙子,家里的东西寄了一部分,家俱大件收于屋子不碍事的一角,凡所有衣服被子炊具等等一律搬上了船,备足了粮油藕煤煤油和引火的干柴,还为小孩买了好几斤糖粒子,按梁老倌的吩咐买了几十斤盐,他说洞庭湖里没地方卖鱼只能腌了交水产收购站。最重要的一点,梁老倌要我到地方政府部门打一张证明。这可难倒了我,我已脱离了生产以,镇上又没户口,到哪里去弄这证明呢。我去母亲处说明此事,母亲说她想想办法,这几天生产大队书记正生着病,母亲给他治病日渐好转。母亲提出打个证明的要求,原以为很难,谁知书记很轻松的就答应了,并且马上叫他妻子去办了来。我得到了这张证明,宝贝一样收藏在船上。我和妻子女儿以及刚满一岁的小儿子一起来到了船上。女儿三岁叫张鱼,她降生的那晚我划白渔船得了四五十斤鱼,所以给她取名张鱼。小儿子是老三,我们没急着给他取名,所以就叫三三。大儿子出生时我和妻子过得很压抑,给儿子取名张鹏,希望他长大了像大鹏鸟一样远走高飞,现在关公潭小学岳母处念小学。三三还在吃奶不会说话,与姐姐上船后又稀奇又高兴,妻子很会收拾,很快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划着船靠到梁老倌船边,他很高兴我与他为伍,叫我先行到一个叫鲶鱼口的地方等他,他说他的船行得慢随后就来。我们顺江而下,我要妻子学着划船,因为顺水最好学。她上船后感到头晕,为了生活她得克服,先划时她把船划得左摆右摆,划一百多里路后便完全学会了。中途我把拖耙子丢下水试了一下,居然拖了一条两三斤的鲤鱼上来,大家好不喜欢,中午煮着吃了。小家伙特爱吃鱼,四个人吃得汤都不剩。到了鲶鱼口已是晚边,这里停了好多的渔船,我问及那里适合打拖耙子,他们告诉我下去不远就可以。
第二天一黑早依那个人说的开始拖鱼,拖一会提上来竞然满拖耙子都是鱼,我俩又惊又喜。妻子脱口而出:真是满目玲琅啊。再来一耙又是如此,鱼在钩子上扭动,挂得不牢的还掉了一些,掉了的基本上都是大家伙,我得动脑筋想办法。鱼在水里不能体现重量,提出水后那些挂得不太牢的鱼利用自身重量一扭动就掉了,我得顺手一带毫不停留的提耙进舱。此举果然有效,大大减少了掉鱼的现象。向下行拖鱼妻子划船还是可以的,但向上划因水较流就会很吃力,所以我划上水,到地点了我得整修拖耙上的鱼钩。有的歪了有的断了尖,歪了的用钳子夹正,断了尖的得用锉刀锉出尖来,稍作调整又继续拖。一大早就拖了八九十斤鱼,实在累得不行才停下生火做饭,小朋友还睡得正香哩。吃过饭再拖鱼就渐渐减少了,大白天鱼就没了,正好对拖耙进行大修。
拖耙子是一排雨伞铁骨按六公分间距被两道竹片夹住绑牢,每根铁骨从下至上每隔二十公分扎上一个大鱼钩,整个拖耙有一米三宽,纲绳八字形绑定竹片,拖耙背面压上八斤左右的铁链以防拖时漂浮。因水流急的河床多是卵石和沙子,容易碰断钩尖和弄歪钩子,所以每当拖一次必须进行修理。抓耙子小多了,做成后像一把打开的纸折扇,扎上一根长长的竹杆,双手握住竹杆站在船头向岸边的水底不断的划拉,划到了鱼手上会有感觉,抬起耙子往船舱里一磕碰鱼便掉下,接着继续划拉下去。
我们在这里搞了好多天,这里叫陡沙坡,水很流,水下尽是沙石,很伤钩子。鱼渐渐地少了,划上水时我看到岸滩上是卵石,再上面是湖洲,长满了杨柳树,还有一个高大的白色航标,上面有一盏绿灯一闪一闪的,心想两个小家伙在船上多日,得上岸去玩玩走走练练腿才是,与妻子商量她很同意。她送小朋友上了岸,他们检石子玩很开心,我们继续上行再向下拖鱼,经过他们时还双方对话呼喊,当我们拖完一程返回时三岁的女儿哭起来了,闹着要上船。小家伙没有哭,傻傻的望着姐姐,他不懂得什么叫怕。我将船靠岸,妻子将二人接上船,问及为什么哭,姐姐说那绿灯一闪一闪好吓人的,阴森森的树林里时不时也发出声音,(树林里有鸟),当我们的船向下拐弯见不到我们时她就怕起来了。
老在一个地方作业是不行的,我试着到深水里拖拖看,谁知拖上来的是几条大鲶鱼,这下可开心了。原来不一定要在早晨作业,在深水区一天到晚都可以拖,不过有时拖上来是空耙子,拖到了的一定是两斤左右的大家伙。平常吃鱼拣小杂鱼吃,大鱼留着卖钱,这下老拖大鱼我舍得了,煮了一条两斤左右的鲶鱼,谁知不够吃的,我和妻子吃鱼头鱼尾,吃刺缝里的肉,其余好肉都让两个小家伙吃了,连汤都不剩,下餐只好煮两条,这下才有我们吃的。其实我经常将一些特小的鱼油炸了让小朋友当零食吃,姐姐小心的将鱼肉拆下来填到弟弟嘴里,有好些时候她自己嘴馋也来偷吃。我说:你又来了!她说我拿给三三吃嘞。小时候女儿有点大舌头说话,常把三三差不多说成了沙沙。
好多天了,得去鲶鱼口会会梁老倌才对,很幸运一下就找到了他,他的船头架了个大扳罾,不用问就直接靠到了他的船旁,他高兴的听我讲述多日来的收获,我问他到哪里才能把鱼卖掉,因为船舱里已腌了好几百斤鱼了。他说有收购船来收,你留意就是,不然向下几十里的鹿角有收购站,到那里也可以。我送两条鲶鱼给他吃,他不要,他说他们天天吃鱼。他扳他的罾,我又一路向下拖去。
就这样又拖了好些日子,好几百斤鱼压得船显得很笨重,因为腌鱼的两个舱在船的前方,往后分别是火舱卧舱和放衣物杂物的舱,前重后轻,所以船尾翘起来了。况且腌鱼的盐也没了,一定要去鹿角把鱼卖掉才行。我边拖边向下去鹿角,水面逐渐开阔,水下是淤泥,拖耙拖不动了,只好收起直接划向鹿角。在快接近鹿角时听到远处运油的船队有高音喇叭叫我和妻子的名字,我们马上明白这是在船上当二副的姨夫曹先道,他受家人所托在洞庭湖里搜寻我们,他船上有望远镜,一定把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我停下了桨,带着两个孩子站在船头向他招手呼叫,只奈我的船顺流向下,他的船逆水向上,前后没有十分钟就别过。但我们的心里别说有多高兴,这么广阔的洞庭湖居然有如此奇遇。二姨夫到家后肯定会向大家报平安。我将鱼卖掉,得了两百多元,买了盐和一些必须品,划了几十里路的上水来到了梁老倌船旁。要不是把鱼卖掉船轻了载这几十里上水可不轻松呵,当晚我把船划到了鲶鱼口的上口,准备第二天一早好向下拖鱼。累了,安心睡吧。
天还没亮,只听得几声巨响,我的船也跟着抖了几下。这是那里放炮?我立刻钻出船舱站在船头四周细看,只见水流的上方有灯火,还能听见机器的轰鸣。昨晚天黑在此停船,不知周边环境,我估摸着这是放炮开河,因为这鲶鱼口是长沙至安乡客班的必经水道,也间有货船进出,冬干水浅,有些不宜通航的河段必须挖深,河下的硬土爆松后再挖走。想着想着看见有白色的东西从上水漂来,我立刻反应是爆破炸起的鱼,急忙叫醒妻子,架浆迎了上去,用鱼篮将一条条的大鱼舀起,这里那里的舀鱼,忙得不亦乐乎,天已微微亮。船一下一上的找着飘浮的鱼,把妻子累得够呛。流水里看不到鱼了,我叫妻子将船靠河边寻找,在回流洼里又有大发现,大的小的都有,舀呀舀呀二人兴奋又紧张,根本不觉得累。船退着向下寻找,稀稀落落又得到了一些鱼,二人大喜过望,来到了梁老倌船边,他夫妻二人还在鼾睡。妻子搞饭,我开始破鱼,大鱼的杂碎都留下。破了好一阵子,梁老倌起床了,看着我们的收获也是惊喜,差不多有上百斤鱼呵。早饭煮了一大锅鱼杂碎,分一碗给了梁老倌夫妇,大家吃得特别开心,尤其我那两个小家伙,又不怕卡刺,随他们吃去吧。
饭后还得去拖鱼,鲶鱼口水很流,我将船划到上口然后向下拖行。妻子在后轻轻的划着浆,我手握纲绳去感觉水下的动静,突然纲绳一抖我立刻将耙子拉出水面,只见鱼钩上挂着几片银元大的鱼鳞,心想这条鱼若弄到手可有几十斤啦。继续拖,拖到的是鲤鱼和鲶鱼为主,反复的来回上下,折腾一天,跑掉的鱼不计其数。晚边将船靠到梁老倌船边,向他说起一天的经历,他后悔的说:我忘了告诉你,有一种拖子叫牛尾拖,是用商店里买来做裤腰带的带子分段绑上大鱼钩,二十根带钩的带子扎在一根木棍上到水里去拖,遇到大鱼钩子钩痛了它它便猛的挣扎,其余带钩的带子立刻缠了上来,不管多大的鱼怎么也跑不掉。我听了后悔他怎么忘了告诉我,我现在到那里去弄这带子呢?此事只得作罢。在鲶鱼口折腾了许多天,鱼渐少,又得去陡沙坡看看去,去告别梁老倌时他说他要到白塘湖去扳鱼,涨水了那湖里好打丝网,说我如果拖鱼不成了就去白塘湖找他,我应允。他开始收拾准备走了,我把拖耙子下到水里一路向陡沙坡拖去,一路向下收获无几,陡沙坡的水已淹至树林里了。深水里试了试更是一无所获,趁早往回赶,到鲶鱼口时天色已晚,两个孩子已睡了,妻子坐在船头轻声唱着歌,忽然岸边走出三个人来,其中一个用手电筒照着妻子的脸,我奋力向上划去,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个拐弯便进了许多渔船习惯停船的水域。我找了一个停船密集的地方钻了进去,船停好后便睡下了。不久便听见有人哼着小调从别人的脚划子上爬上了我的船,从顶蓬上爬过落在了我的船头,在他踩着顶蓬喳喳响时我已坐起,随即把灯点上。只听他说你们是刚来的吧,要去水上派出所设在芦苇场的检查站报到,
并说他是这里的巡视员,摧促我就要去。我说明天去也不迟,他说那不行,这片地区的治安情况很复杂,外来船只个个都得登记。此时我已钻出卧舱站在船面上,他双腿盘坐在船板上,我边回他的话边向他来的岸上看去,只见那上面还站着两个人影,我当初那异样的感觉现在演变成现实,这是三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他反复纠缠,还描述一些在这里发生的治安事件。就在此时吃奶的小家伙醒了,妻子要抱他起来拉尿,女儿也醒了,说天亮了吗?船上一下热闹起来,来人本以为船上只有我们二人,这下弄出好几个来,知道没希望了,起身说那你们明天就一定要去报到呵,不然就要扣你的船。我当然答应,他从原路回岸上去了,仍然一路享着小调。我看见他与那两个影子会合后消失了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下半夜我便悄悄的离开了这里,出了这片水域来到大河向上划去,我得去白塘湖找梁老倌。
我让妻子和孩子睡觉,奋力向上划去,磊石山左边有个口子,这是汨罗江的出口,由这里便进入白塘湖。我划白渔船时由此去过,並且这就是因修屈原农场大垸新改道的旧罗江出水口。当日出丈多高时我已来到了磊石山下,汨罗江正在涨水,出水口水流湍急,老远就看见梁老倌的船头罾,他也是因水流太急上不去才停在这半路上的。我上岸拉着纤妻子撑着篙才到了梁老倌的船边。停船的地方是个大回流洼,拴牢船后才说了昨晚的故事。梁老倌说那是三个坏蛋,你万幸万幸。妻子忙着做饭,只见有两个放牛的小孩来到船边用方言说道:意仰炸玄则是国(合)际嗄?妻子听了以为是要唱国际歌。我曾经跟随母亲在离白塘湖不远的白若村诊所待过一年多,曾经能讲本地话,用现在我的话说给妻子听就是:这两条船是合伙的吗?妻子听完大笑不止。我问小孩岸上有菜买吗?他们指着约三里之遥的地方说早上杀了猪,有肉买。我们好久没见到过肉是什么样了,得赶紧去才是。看到这湍急而浑浊的流水,我担心小孩的安全,交待妻子用那根长布带一头扎在小家伙腰上,一头扎在大木箱的提手上,妻子照办,我急急忙忙走了。什么也没买着就回来了,只见一岁多的儿子穿着姐姐的棉衣,姐姐穿着妈妈的衣服正在数落着弟弟,小家伙毕直的站着不哭也不作声,梁老倌夫妇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原来妻子忙着洗衣服,小家伙耍得疯了,不小心真掉水里了,幸好是早就将他拴住,妻子迅速将他提了上来,一身透湿。这么流的水掉下去到那里去收尸呵,真险!这个木箱和长长的布带子至今还留在家里作纪念品,这箱子带子可是一条人命呵!如今这个小家伙已经四十八岁了,他三岁时与姐姐斗嘴,姐姐说我是鳡子鱼,要吃掉你这刁子鱼,小家伙说那我就是老虎,要吃掉你这鳡子鱼,並且从此自己就叫张虎。
在此勉强过了一晚,第二天看水没有下降和减速,我对梁老倌说想去横岭湖打刁子网,他没反对。我很快驶入湘江,湘江水虽然也涨了不少但不是很流,我向上划去,妻子弄着早饭。在屈原农场大堤外的湖洲边我停船上岸摘了一些藜蒿和野芹菜,早餐吃得香香的。划了一段后起了北风,我要妻子将包被拆了,取被单做了一个风蓬,我用桨在后面掌舵,借风之力向上游行去,船头发出击水的哔驳声。我把船开到河的右岸,这里是广阔的湖洲,一望无际没有人家,唱唱歌也没人听见,很是惬意。中午时分来到了芦林潭,将腌了的鱼卖给了水产收购站,晚边到了杨林寨外的沅潭,湘江水已漫上了湖洲,我叫妻子拿出刁子网来。她划着桨我在船头第一次学着将丝网撒向了水里,停好船,晚暇映天,只见遮天蔽日的野鸭向北飞去,南来的风为北去的野鸭送行,传来呼呼的低沉而又巨大的声音,景象非常的壮观。我们将进入梦乡,等待第二天的好消息。
大清早我们开始收网,九条刁子网有近百米长,收网时很多刁子鱼挂满了丝网,收到一半只见一只大脚鱼顶着网在挣扎。我没有经验,网一提起它立马跑掉了,要是当时用网将它裹住就跑不掉了。网收完就是摘鱼下来,也从来没摘过钻进网眼的鱼,弄得到处都是鱼鳞,总算摘完也有上十斤鱼,弄了两斤腌了点盐,用油炸了小朋友很喜欢吃。就这样收了放放了收,一天下来能弄三十来斤鱼,在不断的摘鱼过程中也让摘鱼过了关,摘下的鱼漂漂亮亮极少掉鳞。经验告诉我只有早晚鱼情才好,大白天下网也是白搞了。怪不得头两天收了放放了收只有早晚才有收获,其余的时间收获无几。靠大堤有人买就卖,无人买就腌。我们经常换着地方,有一天来到湖的中心下网,天色不好,满天乌云,下完网正插篙停船,突然竹篙颤抖起来并丝丝作响。此时我的头皮象千百只蚂蚁在爬,头发也向上竖起来了,回看舱里的小孩也在双手抓头,女儿刚把头伸出舱外头发立马竖起。我立刻感到这是放电,赶快躲进舱里,头发不竖了,麻炸炸的感觉仍然存在。我想如果这时天上也有电下来与湖里上去的电相碰一定会是个炸雷,那样我们可惨了。但这个放电的过程不过一分钟,又恢复平静,几个人只得躺下休息,我们睡着了。什么时候竹篙被摇松了,船随着风在飘着走,碰到了另一条船我才惊醒。对方船上的人说话了:这是禾里搞的啰!我起身一看竞是好友杨罗哥,他叫杨罗生,实际上比我还小一岁,大家叫他杨罗哥所以我也叫他杨罗哥。他本是打撑篙网的,河里水大了深了改到湖里放丝网子,也是夫妻二人在船上,两个孩子父母带着。他住在街上耶稣教堂的旁边,后来我与他有一段合伙打鱼的日子。
杨罗哥放的是三指的大眼丝网,我放的是刁子网,刁子网分顶指子和转指子,顶指子手指不能通过网眼,转指子能通过网眼还能在网眼里转动,我的网是转指子,打的刁子鱼都比较粗壮。我们各放各的网,闲时在一起扯谈,日子过得很惬意,可是好景不长,水涨得越来越快,水变得越来越深,鱼也奔别处去了。杨罗哥回去了,我回到沅潭,这里地势较高,原来还有一些生活与水有关的居民,人家搬走了,还留下一些树木。我与继父曾经还在此打过柴呢。挨大堤边有一线淹在水里的浅水草滩,我决定在此下网,一定会有些收获的。
在此作业了好些天,有一天网下到水里我们把船停在树阴下休息,忽听得大堤上有小孩叫爸爸妈妈,后又转叫张居正爸爸罗蔚波妈妈,这下明白了,马上招手答应。只见大堤上站着岳母和大孩子张鹏,我们兴奋起来,我快快的划着船,妻子手牵两个孩子站在船头,把二人接上了船。有说不完的离情别绪,妻子一边煮饭一边跟岳母说着话,没有别的什么菜,就是煮鱼和油炸油,中饭大家吃得香香的。他们是利用星期天搭南湖洲至湘阴的客轮来的,此船绕经杨林寨,他们下船后沿大堤向北寻找,那时一没有电话二没有手机,算是瞎撞碰运气,谁知却撞对了。岳母说找不到就搭下午班回去,反正星期天也没事。说不完的话啊,下午三点了,南湖班从湘阴返回,我得送他们去杨林塞趸船了。收了水里的丝网后送他们搭上了客班,我也没打算回沅潭了,船上缺这缺那,得去临资口采购一些必须品,特别是要买些小菜来吃。我们来到了临资口买了东西后把船停在小河对岸的土氹里,第二天一早把丝网放下,正吃早饭时我看见丝网浮起来了,鱼带着丝网不停的窜动。我对妻子说快吃饭,网都被鱼浮起来了,快快快!每条网有上十斤刁子鱼,马上摘了鱼又将网下到水里搞第二条。这么一条一条搞下去,搞得不亦乐乎,忙到下午还没吃饭,妻子随便弄了点吃的接着操作。这是资江小河涨水了,涨的浑水在后,前面挤来的是清水,鱼奔生水这是打鱼人知道的俗话,这下被我碰中了。后来水越来越流也越来越深,有些大鱼飞越过我的刁子网,场面很是热闹。因为水流加快刁子网在水里站不住脚了,我干脆全部收回在淹得仅有的草地上摘鱼。这时不远处的船厂下班了,我的一个好朋友张松林是镇上人,在船厂打工要过河回镇上去,看见我们了,忙过来帮我们摘了一会鱼,我送了一脸盆鱼给他。白天因为太忙,怕鱼变质,我采取措施摘下的鱼马上用盐腌了。晚边一切收拾停当后我开始破鱼,一两百斤刁子鱼呀,人都累得不行了,反正腌了盐第二天接着破,后来将腌好了的鱼拿到护堤的石头上哂干与妻子到长沙去卖掉的。
大河涨水小河也涨水,胡乱的到处只要水不流的地方就去下网,一天也能有七八斤收获。此时已进入大热天了,大水茫茫一片,我驾船来到白马寺,把船停在离街不远的水面,中午过后有许多小孩在靠码头的大驳子船上往下跳水。一岁多的老三看见有小朋友落水了吓得大哭,用手指着跳水的方向双脚蹦着叫着,妻子一看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家伙自己掉水里吓得不轻,看见别人掉水里自然惊怕。妻子指着跳水的小孩对他说你看他跳下去又爬上来跳下去又爬上来,他们是在玩水哩,反复讲反复看他这才没哭叫了。在这里有一大片静水区连接下坝湖大堤,我也放下刁子网,也能弄到两三斤小鱼,不过这可不是刁子鱼,是一种本地人叫麻嫩子的鱼,长得圆滚滚头大尾细,一身是肉没有丝刺,很适合小孩子吃,街上买点小菜日子过得舒畅。可是有一天早上我去收网网被人偷走了三条,我到处找到处问也一无所获,只得罢了。想起妻子曾做过几次人流止孕,我主动去白马寺医院做了绝育手术,在船上静养倒是很好。妻子把这当个事,用心伺候着我,几天后拆了线,我提议去关公沄岳母那里看看,妻子当然同意。到了关公沄学校,这正是放暑假的时候,母女二人商量着一个从此改变家庭命运的事:让妻子上岸代课,我去和别人合伙打鱼。我非常同意,三个孩子在一起又有大人照顾真是太好了。商量的结果是岳母请长假,让女儿代课。打了报告,妻子去新泉寺教育组与教育组长说了情况和要求,组长左再庆待人很好,也非常同情我们这一家人,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妻子的要求。此事定了后,我们把船上的东西都搬上了岸,租了一家民房,一家人住下来了,接着要解决的问题是老三断奶的问题和几十斤干鱼要卖掉的问题。我把船划到临资口扬罗哥门口的河下,请他照看一下,旋即回到关公沄,第二天抱着老三搭客轮到临资口,住到乡下母亲家为小家伙断奶,当然准备了断奶的奶粉之类的东西。白天还好,奶奶家有鸡鸭供他闹着玩,晚上小家伙要娘,哭得哇哇的。继父和我的弟弟白天都要出工,不能吵着他们,我只好抱着老三去老远的田埂上游走,他哭累了睡了才抱回家。这样拆腾了两三天竞然没事了,每天我尽量带他玩耍,让他吃好吃饱,白天玩累了晚上除了抱他拉一次尿几乎不哭不闹。我高兴的带他回到关公沄,妻子几天不见他十分惦记,见了他又不敢过于亲近,怕他奶隐复发。但毕竞奶是断掉了,我们得去长沙把几十斤干鱼卖掉。
干鱼用几个编织袋装好,带了一把秤,我和妻子从关公沄搭益阳至长沙的客轮来到长沙西园北里大姨姐的住处。第二天一早用菜篮子装了一篮子干鱼,秤放在上面,用布盖好,妻子走在前面问别人买小干鱼啵,我保持距离跟着,因为城里乡里都有打击办,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一旦被抓就全部没收,还要带人去工商所受教育,所以我们得小心翼翼才是。第一篮卖完,第二篮我们走到了湘雅医院斜对面的一家诊所,妻子看见一个白衣护士站在门口,小声问她买鱼啵。她要看鱼,我上前揭开布让她看了,她特别高兴,压着声音向里面嚷着有鱼买啦,并把我们扯进了诊所。上十斤干鱼一下子抢光,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干鱼都是稀罕物。不出两天鱼便卖完,我们高兴的回到了关公沄。
我来到临资口,一时不知所措,借住在木匠郑运求家里,到处拜托人把船卖掉,有时就在杨罗哥家里扯闲谈。杨罗哥家里六口人,父亲年纪不小了,原来是父子打鱼,然后是夫妻打鱼,母亲早年去世,继母身体不好,妻子随他打鱼,家里便一团糟。他父亲生出一个想法来,让我和杨罗哥合伙,用他们的渔具和船,我四他六分成,我欣然同意。我也贡献六条刁子网,首先练习打撑篙,在船头下网的人力气要大,这网很大很重,有几十斤,加上沾了水和网里有鱼,起马有七八十斤重,后面划桨的要有技巧,配合前面要把网撑圆。反复练习也算过了关。这时我的船也卖掉了,虽然比买来时少卖了几十块钱,但卖掉是个事。
有一天大清早我刚从郑家出来,只见丁三老倌从街那头走来,边走边压低声音向街两旁的人说:毛大爹死了,毛大爹死了。街上人寂静无声,只听他一人边走边说,连是真是假也没人敢问。之后便有正式消息传来,並通知做好追悼会的准备,在礼堂中央扎了一个台子,上面分四方立着各四本毛主席著作,人人胸前戴着白花,分单位分居委会到里面绕毛著一圈然后出大门。因绕圈时配着哀乐要慢步行走,所以从早到晚花一整天才悼念完。
我和扬罗哥后来又改成打砣子钓,又叫牛屎钓。我每天一早拿着粪箢箕和小粪耙去大堤两边收牛屎,得收一整筐才够用,回来加两三斤稻谷捣均匀,捏在一个泥球上,里面藏了一个鱼钩,钩子连着脚绳,脚绳分两米间距连在纲绳上,整个纲绳有几百米长,粪球在箩筐里排列整齐有好几箩筐,头天晚边顺河边投入水中,第二天天还不亮就在船头点着灯收鱼。后面划桨的人得紧密配合前面舀鱼的人,时左时右时进时退,配合不当鱼就跑了。天亮了收鱼的事正好完毕,二人上街卖鱼去啰。
就这样混到了第二年的下半年,街上来了工作队,开会学习学习开会。街上打鱼的人有七八家,组织到一起开会学文件学毛著,然后提出要成立渔业队,叫我们讨论怎么个搞法。每次开会刘寒生发言都很积极,所以工作队召开各单位负责人开会时叫他去了,后来刘寒生自然成了渔业队长。渔业队是勉强成立了,也没有那个敢不服从,但有些实际情况却阻碍了工作的进行。队里有打撑篙的是白天作业,打砣子钓的是早晚作业,对收获的鱼不好统一管理,工作队提出学大寨,要统一经营统一管理,华主席接毛主席的班,更强调了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工作队借这股东风,要求打撑蒿都打撑篙,打砣子钓都打砣子钓,这样便于管理,按鱼获多少计工分,请别的企业会计兼管账,队上提存和镇上上缴剩下按工分分钱。通过多次反复讨论,正式确定刘寒生为队长,马大满当副队长,梁季春(梁老倌)当贫协组长。有一天晚上工作队长亲自来队上参加会议,刘寒生首先发言,汇报这一段时间来的开会成果,说大家坚决打大寨!话音一落,只见工作队长脸色一沉:停停停!你们怎么打大寨呢,大寨红旗永不倒呵……全场一下沉默下来,还是梁老倌先开了口,他解释说我们打鱼的人说的是打撑篙,打砣子钓,打丝网子,打撒网子,所以把学大寨说成了打大寨,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终于让工作队长弄清楚了,说今后你们要注意了,不能说打大寨,打大寨是反革命言论,要说学大寨,不然会产生误会的。
工作队长为了出成绩,现场让我们八户人家组成四条船打撑篙网,马大满建议出远门到洞庭湖里一个叫龚管子的地方去打鱼,他说此时去保证能有一个大收获。大家很兴奋,谁跟谁一条船马上分配好了,马大满与廖吉华,刘寒生与廖吉先,马春华与艾新乔,自然我是跟杨罗哥,其中廖吉先廖吉华刘寒生我们还一起做过排。这些都跟梁老倌没份,因为他夫妻二人本来属五保户,能自己混生活就不错了。第二天除了带上生活物资每条船都备了两条网,以防扯烂了一条还有另一条顶上。为了不绕路,打算翻越黄家河大堤,所以还准备抬船的工具,一切准备停当,只等第二天出发了。
第二天一早从临资口小河向上,四条船划前后桨干劲十足的划着,穿过和平闸涵洞,在黄家河的静水里如箭一般前行,终于来到黄家河堵口,八个人抬一条船,抬完四条船已是午后。这大堤外原本就是洞庭湖,水退了便现出湖洲和小河小港,极目望去能见到青山和明朗二山。所谓山也只是突出洞庭湖面的沙丘而已,不过这些山上树木郁郁葱葱,号称十里青山连绵不绝。饭后休息片刻,跟着马大满的船七弯八拐划了二三十里路终于到了叫龚管子的这条小河,只见两岸都是杨树林,夜已降临,显得阴森森的。大家累了一天,边休息边弄晚饭,饭后马大满做了第二天怎么作业的安排。
晚上四周一遍寂静,间或有几声夜鹭的鸣叫,夜已深沉,彷佛进入了一个世外桃源的梦乡。
清早起来,按照昨天马大满的吩咐,打几网再吃早饭。吃饭这段时间好让惊走的鱼又归巢,因为冬天的鱼喜欢成群待在深水里。抗日时期国军在龚管子这个口子上下了马扎,拦河打了许多粗大的木桩,马大满说过去还安放了许多水雷,抗战胜利后才撤走了水雷,木桩打得深拆不动才留下的。洞庭湖水大时日本汽艇可以到处横行,湖水退去后就露出沟港河汊了,在一些可通航的口子上布下鱼雷马扎可阻止日军汽艇的通行,也因此这安静的河道成了鱼儿过冬藏身的好地方。马大满多年与人合伙来此,从来没有扑过空。
马大满打马扎下,接下来是马春华和艾新乔,我和杨罗哥,再下是廖吉先和刘寒生,河道窄,只能拉开距离作业,头网下去,马春华的网里鱼儿往上崩,网收拢后非常沉重扯不上船,他叫划桨的艾新乔赶快靠岸,他人跳到岸上将网向岸上扯。只见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网扯上岸,边扯边掉了好些鱼,这一网差不多有两百斤鱼,都是两斤多的草鱼。艾新乔停好船也来邦忙,一条一条数着数往船舱里丢,有六十多条,这太吓人了。我们船也不错,一网也有二三十斤,马大满的位置算是最好也只有三十多斤,我后面的船也不错,各船收拾停当再往下排开下网,虽没有第一网好但还都可以,再打一网后马大满叫停,各船开始弄早饭吃。有的船挑好的鱼吃,因船都挨着停的,刘寒生发现了进行了批评,只许吃下色鱼,等级高的鱼要留着卖钱,大家默不作声,任他说去。
在此一切听马副队长的安排,一共搞了三天,鱼一天比一天少,决定一路向下再试试,也不怎么的,只好决定回家了。回家前还到龚管子试了试,鱼都走散了所以收获不怎么样。先是择近路抬船翻堤来的,这下要回去船上一般都有两百多斤鱼,抬不动了。马大满说向上划三十里进毛角口顺流六十里就到临资口。只能如此了,当天吃了晚饭向上划了一二十里路大家歇下。第二天一早很快便进了毛角口,由前后划桨变单人双桨向下划行,一人负责煮钣,吃过饭不久就到了临资口。这么多鱼只能送水产收购站了,刘寒生要的就是这种声势,一千多斤鱼送水产,一个礼拜不到就有这样的丰收效益,对学大寨是一大贡献。果然,几天后开会就受到工作队的表扬。卖鱼的钱留着留着,镇上不敢要那上缴的部分,因为打鱼人不找镇上要工作就不错了,收了这钱今后会麻烦不断。最后这钱大部分还是分到了个人,只留了小部分作渔业队的开支。
四条船回来后还是各归各家,由于对各船的鱼不好管理,变成交管理费,交多了谁也不愿意,只能是意思意思。一九七八年的春天来了,刘寒生提出可以集体去湖里打丝网,大家也同意,反正队上也有上千元的积累,于是指定我和马春华到益阳和湘阴交界的烂泥湖去买丝网,那里好多人家都织鱼网,什么网都有买的。我们买了儿麻袋丝网回来,有各式大小网眼不等的网,大家很高兴,准备大干一场。
这时工作队又有了新的任务,要把返回城镇的下放户清除回生产队,我当然在列。丝网打不成了,我当然不会再回到原来的生产队。工作队把我和张建林对调,他本是下放在杨公大队三生产队,这样他便来到吉祥六队我去了杨工三队。自此我在杨公大队待了一年多,曾经在知青队当炊事员,帮三队买了一台柴油机,又去岳阳南津港做了几个月的排,向生产队交五十元一月。这时政府面临几千万下放人员闹着回城的问题,好多整户下放的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城镇,下放人员回城成了大趋势,这下也没有人管了,我自然也脱离了扬公三队。我的妻子在教书,只有二十几块钱一个月,两个大点的孩子也上学了,街上又没有房子,我得寻找收入养家,只好又买了一条白渔船,一个人在白渔船上能划鱼能吃能睡多好呢。妻子的工作调到了白马寺对河一个坐落在大堤上的学校,叫马家小学,我还经常可以把船停在河下帮家里做事。后来妻子又调到临资口对岸的凤南中学教书並转为正式中学教师。这段日子一直过到一九八一年全家户口解决才算完。
本文由张居正先生赐稿。感谢作者授权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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