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针像寻找出口的逃犯
最近我陆续得悉诗人马高明和曲有源相继因病离世的消息，他们都是我熟知的有好几圈年轮的诗人了，感慨之余，我还是感到他们的诗歌精神与我的脉搏继续共存………
严力 2022.12.12于纽约
马高明（1958—2022），祖籍山东淄博，中国文化报社主任编辑，诗人，文学翻译家，编辑家，文化项目策划人。著有诗集《失约》《危险的夏季》等；译诗集《荷兰现代诗选》 《希腊诗选》等；编著《国际诗坛》（1-6期）、《外国现代派百家诗选》《西方女子诗选》等；大型文献《中国新时期地方文化发展概览》 《中国新时期优秀文化设施图典》《中国文化事业与产业发展研究系列丛书（包括《中国演出业创新与发展研究》《中国文化设施建设与经营管理研究》）等。其诗歌作品被译为英、德、西班牙、荷兰、瑞典、希伯来等多种文字。自1986年起，应邀赴荷兰、爱尔兰、以色列、希腊、美国等国家参加国际诗歌节、国际作家会议等活动。于2022年10月26日18时去世。
北京诗人宋逖于曲有源去世的几天后给严力的微信:
在小樹林进行詩會，透過朗讀詩歌的青年詩人，我拍下了樹林深處的阿曲強巴的側影。1954年出生的阿曲強巴，1986年編選出版《北京青年詩人16家》，他算上一代朦朧詩時期的詩人，今天上午剛從老友馬高明的葬禮上回來。在稻香湖邊的「小樹林」，他獨自一人深入小樹林的深處，似乎那個時刻又是生與死的邊緣。詩人的朗讀猶如遙遠的青春和聲，他們那一代詩人的回憶似乎凝結在那個不可知的片刻，他掏出手機在拍什麼，還是在寫下什麼。「到小樹林去。」在2022年十月的萬聖節前一天。在真正地理意義上的「北京郊外」詩歌的篝火總是在某處呼之欲出。突然想起80年代初，北京玉淵潭的詩會現場，那是青年阿曲強巴青年馬高明出沒過的「詩歌地址」吧。我多次經過那裡，向東，是三里河，詩人嚴力的家就在那裡，是13路公交总站，我走上二站地，路過三里河工人俱樂部，右拐進二七劇場路（那裡曾是女詩人納托的工作單位），附近就是我的音樂小屋，在音樂聲中：我彷彿腦海裡迴盪著這樣的旋律——「到小樹林去。我們總有見面的這一天。」
马高明诗选
断言
所以我们才很接近
我们才敢于互相接近
所以我们的合影
才总是那么柔和
所以我们都喜欢黑夜
黑夜里没有白色的花朵
但是你仍有必要
戴上近似白色的口罩
以防红晕浮现时
让我闻到血腥味
所以夜才这般辉煌
占尽了所有的颜色！
天地之间
太阳是一具最诱人的尸体……
它起来，我们随之起来，
它落下，我们随之落下。
像突然打开拥挤的太平间，
整个世界翻出鱼肚白色，
挂着钥匙的人们开始流浪。
黑夜没有锁！
远山的黛色欺骗了湖水，
人们纷纷关闭周围，打开自己。
但是开阔地上有人做着
鬼打墙的游戏。他们固执地相信
手中握住的
是另一个星球上消失的月亮。
睡去的人们能不能醒来？
他们在梦中敲响的每一扇门
有没有人打开？
如果有人企盼，在鸡叫之前
手已经植入另一个身体，
而北斗七星依然是北斗七星
这时海面就会无限扩张，
直到美人鱼的呼叫找不到岸
找不到船，虽然是在希望的领海……
但是，但是
太阳是一具最迷人的尸体。
光源
一朵乌贼云大口吞吐着
白日的灰烬
黑夜着陆
继续向地球最深处
下沉！
在这样的时刻
我的水面
不能风平浪静
我用手扯动脸上的肌肉
哦，我终于有了表情！
却不幸撞上三维的镜子
反弹回我手中
情人从很远很远送来秋波的
暗影，悬挂在门上向我调情
蜡烛点亮
又被自己的烛泪
浇灭
我来回走动
移动的靶子等待被击中……
门忽然洞开：
蛾子蜂拥而入
围绕我飞舞
我不得不忍受
光源的痛苦。
一次性旅游
我怎么了？
竟然用一百元钱
买下了一分钱的
硬币。
带着这个问题
我学习了
自己的病历。
哦
就因为右手的那一次
著名的旅行么？
导游大脑沟回的迷津
用手指头
赤条条地翻译
赤条条的身体
我完全可以留连于
名山大川
趁我的掌纹
还不致过分崎岖
好吧
我答应你
在记不住别人的时刻
不忘记我自己
曲有源, 吉林怀德人。1964年毕业于吉林省农机学院畜牧兽医专业。1964年参加工作，历任伊通镇高级兽医站技术员，《作家》杂志编辑，编审。1964年开始发表作品。1983年，曾因诗入狱。著有诗集《句号里的爱情》 《爱的变奏曲》 《爱的变奏》 《曲有源白话诗选》等。诗歌《关于入党动机》获全国1979年-1980年新诗优秀奖，《白话诗》获东三省文学奖，《元宵节》获《诗刊》奖，《远离天府以后》获《星星》郎酒杯奖。曲有源于2022年11月20日离世。
曲有源诗选
中庸之道
那床前的鞋子
一只坚持左
一只不忘右
是双脚
清醒时
才把它们
统一在路上
岁月不饶人
从帝王到平民
从古到今
岁月没饶过一个人
而自己躲进年轮
最终
也难免被火化
猝死
一个朋友惨叫一声
死了
嘴半张着
现场还留在胸膛
腕上的手表里有脚步声
秒针像寻找出口的逃犯
即便是
为什么那么干净
即便是她额上的皱纹
是一块遗忘的
搓衣板
而往事
这件脱不下去的内衣
我又不曾
去洗过
诗人怀念诗人
我们去问谁——悼曲有源
/徐敬亚
你走的那一天，一群白鸟
悄悄地从字典里飞走
你使用过的汉字们默默排起队
所有笔划哭了，降半旗
那些字不知道
你走后它们该听谁指挥
失去老朋友，酒瓶不停地搖晃
酒杯匍匐跌倒
一条微醺的河流正缓缓向天空流去
那是我们俩此生喝过的酒
你一定知道，它们再次从天空落下
是液体，还是气体或固体
是金色，白色
还是红色
你走了，南北的湖水突然结满冰棱
冰水中有一群大魚穿浪而行
谁能告诉我，后代人怎样识别曲先生
有没有阴阳的隔世之音
让我们认出他，朝朋友点点头
此刻，你正悬在虚空
离我们一光年一光年地远去
后世者会不会想起你
疏朗的字、温热的酒，还有
你划动过的、搅乱过的冰冷湖水
还有你打死也不肯说出的往事……
想你时候一定是想问你的时候
当有一天
子孙们丢失了族谱
当诗和墓碑忘记了苦难与牢狱……
当我们迷失在史书涂抹的地方
那时候我们摊开双手
有源先生，我们该去问谁！
难道
你还能第二次出现?
2022-11-25西双版纳
带走——悼诗人曲有源老师
/阿里
带走一个年代的久远
带走白云连同黑土
带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带走静默之外的静默
跨界在凌晨的瞬刻
跨界在暗黑找寻光亮的凝思
跨界在熄灭的燃烧
跨界在黑森林法则的警醒
一身诗意傲骨挺立
一曲豪气干云坐怀冷眼
执著于寒泉凛冽的信念
在白水的白话里——
一团火刻下灰烬如霜
身在身之外不是身
诗在诗之外依旧诗
东山明月照你白发苍苍
纸船啊托举起高高的酒樽
2022.11.21.10:54于云霄
诗人之死
在这个年代轻若鸿毛
甚至掀不起一丝波澜
但在我的心里却重如泰山
诗歌早就没有了唐宋的荣光
己经退化为个人专利
诗人写诗
只是为了在活着之外
找到另外一种活的方式
或者在生死之间求得一个平衡
或者于死后
留下一些可供焚烧的纸张
本期组稿编辑: 严力；制作：子渊；封面及插图：邢昊
主编: 严力
纽约一行杂志编辑委员会:
邱辛晔 冰果 张耳 曹莉 程奇逢 严力
投稿邮箱:
newyorkyihang@gmail.com
往期电子刊 （选录）
明月像个哑谜
我祷告2022，胜过从2019到2021总和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