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卫华 | 《等待野蛮人》:自我解构的帝国与“他者”
【作者简介】
何卫华,华中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导,博士后合作导师,华中师范大学英语文学研究中心主任,《外国语文研究》副主编,中外语言文化比较学会世界族裔文学专业委员会秘书长,国际文学伦理学批评学会常务理事,湖北省外国文学学会常务理事,湖北省比较文学学会常务理事,曾应邀担任德国不莱梅雅各布大学(Jacobs University Bremen)客座教授,主要从事西方文论、比较文学和英语文学等领域的研究。在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 European Review, Neohelicon, Journal of Modern Literature,《文艺理论研究》和《外国文学》等刊物和报纸发表论(译)文70余篇,获教育部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1项。
何卫华 教授
《等待野蛮人》:
自我解构的帝国与 “他者”
摘要:作为一种权力机制,为维持自身的有效运作,帝国不仅要征服属于异域或异族的 “外部他者”,同时还会致力于清除 “内部他者”,也就是那些来自帝国内部,但对帝国的逻辑、价值观念和权力架构持异议的 “内部人”。在已有的帝国叙事中,得到更多关注的往往只是 “外部他者”,而忽略 “内部他者”。但在《等待野蛮人》中,库切对这两种类型的 “他者” 和帝国之间的互动都有描述。在这部作品中,不管是对想象的 “野蛮人” 的征讨,还是对 “内部他者” 的规训,带来的并不是帝国内部凝聚力的增强和对 “他者” 的成功奴役,而是作为帝国隐喻的边境小镇的灭亡。在本文看来,帝国征服 “他者” 的过程同样是一个导致自身灭亡的过程,而《等待野蛮人》则以隐喻的方式演绎了这一内在于帝国的自我解构性。
关键词:《等待野蛮人》;帝国;内部他者;外部他者
帝国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的历史进程,在很大程度上,全球化和帝国的扩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到底什么是帝国?迈克·多依 (Michael Doyle) 认为,帝国指的是 “一种正式或非正式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一个国家控制着另一政治社会的有效政治主权。其实现手段包括武力、政治合作,以及经济、社会或文化上的依赖” (Doyle 45)。在保罗·詹姆斯 (Paul James) 和汤姆·奈恩 (Tom Nairn) 看来,帝国是一种政体,这些政体 “在不具备先在或给定法律主权的情况下,将权力关系拓展到其他的领土空间之中,在经济、政治和文化的某个或多个领域,它们在这些领土空间中享有一定程度的霸权,而目的则在于价值的榨取或增殖” (James & Nairn xxiii)。在综合考察之前多种定义的基础上,斯蒂文·豪 (Stephen Howe) 则总结道, “帝国是一庞大的政体,统治着自己原初国土边界之外的领土。它有着权力的中心或核心领土——通常这部分的居民在整个系统中保持着其主导性种族或民族的地位——以及由被统治的领地构成的广大边缘地区。在大多数情况下,边缘是通过征服而取得” (Howe 14)。诸如此类,关于帝国的定义不可谓不多,但林林总总的各种说法,都不讳言帝国相对于 “边缘” 的优势地位。伴随着帝国体系的确立,一系列类似于文明和野蛮、进步和落后、自我和他者、白人和黑人、文明和愚昧之类的二元对立开始深入人心,此类带有价值判断的二元逻辑不断衍生出新的话语形式,强化前者权威。毋庸讳言,为维持对弱小国家或地区的统治,帝国会采取各种手段,因此,荣耀的背后隐藏的往往是一个旨在征服、压制和统治的权力机制。为了维持和巩固帝国的存在,这一权力机制不仅仅要去征服外部空间,消除任何针对帝国的质疑、挑战和可能性伤害,同样还必须致力于消除来自内部的威胁。但问题在于,在应对这两种类型 “他者” 的过程中,帝国都在以一种不易为人察觉的方式导致自身的堕落,伤害自身,加速自身的溃败。通过老行政长官的视角,J. M. 库切 (J. M. Coetzee,1940— )的《等待野蛮人》 (Waiting for the Barbarians,1980) 不仅再现了帝国对 “外部他者” 的讨伐,同时还再现了帝国对其自身或 “内部他者” 的伤害,以及由此引发的帝国统治危机。在《等待野蛮人》中,库切以隐喻的方式,表达了对内在于帝国权力机制中的自我解构性的理解,由此成就了其特有的深刻性。
一、帝国的 “掘墓人”
及其自我解构
在《等待野蛮人》中,读者读到的更多是帝国 “内部人” 的自私、堕落和腐化。在整部作品中,真正的野蛮并非来自 “野蛮人”,倒是帝国的种种野蛮行径令人咋舌。所谓的 “野蛮人” 被驱离到更为边远的地区,他们遭受欺凌,房子被焚毁,土地和资源被剥夺,帝国将这里占为己有,正如老行政长官所言, “我们将这里的国土视为我们自己的,视为我们帝国的一部分——我们的前沿哨所、我们的定居点、我们的贸易中心” (Coetzee 70) 。帝国将代理人委派到这里,而许多人来边境任职,目的就是过上腐化的生活,老行政长官指出,“我的朋友们告诉我,到边境地区任职如果说有什么令人羡慕的地方,那就是边境是一片道德松弛的绿洲,在那里,有漫长的芳香弥漫的夏夜,还有顺从的、眼睛又大又黑的女人” (Coetzee 62)。老行政长官显然就受到这种生活方式的吸引,虽然他在很多方面 “良心未泯”,但边境地区的这种情形显然对他充满诱惑,在这一 “温柔富贵乡”,他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行为并不检点,经常和各色异族女性鬼混。作为他的继任者,乔尔上校的残忍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其所作所为很难被视为文明人的做法。在审问 “野蛮人” 期间,他不仅将一位老人活活打死,残忍地折磨他的孙子,而且还将 “野蛮人” 女孩的眼睛烫伤,使她几近失明。当远征军带回一群 “野蛮人” 时,为了让俘虏们更为驯服,他们用环形铁丝穿过俘虏们的手掌,然后再穿过脸颊,表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野蛮。帝国子民在征伐的过程中变得腐化、堕落和野蛮,关于这一点,在不少其他关于帝国的叙事中,同样都有涉及。如在约瑟夫·康拉德 (Joseph Conrad,1857—1924) 的《黑暗之心》 (Heert of Darkness,1899) 中,为获取象牙,库尔兹野蛮地统治着土著人;在卡利尔·菲利普斯 (Caryl Phillips,1958— ) 的《剑桥》 (Cambridge,1991) 中,虽然艾米丽希望做些对殖民地有所助益的工作,但她对黑人始终怀有露骨的偏见;在库切的另一部小说《耻》 (Disgrace,1999) 中,作为昔日帝国的代理人的卢里教授为满足欲望,勾引自己的学生,但不想白人的特权早已随风而逝,最后遭到了惩罚。
个体的非道德化不断泛滥,如果得不到必要的约束,必将演化为帝国内部的一种社会性现象,最终结果就是帝国的集体性堕落和沉沦。在《极权主义的起源》 (The Orgins of Totalitarianism,1951) 中,汉娜·阿伦特 (Hannah Arendt,1906—1975) 就对这一现象进行过精辟的论述,通过研究种族主义和极权主义之间的关联,阿伦特指出, “在非洲大肆进行的殖民掠夺,为之后纳粹精英的崛起,提供了十分肥沃的土壤” (Arendt 206)。不难看出,纳粹在德国的出现以及德国国内人民对极权主义的拥护,和德国在海内外推行的种族主义和帝国主义政策不无关联,在海外的肆无忌惮直接导致极端民粹主义的兴起。
帝国权力的运作是双向的:它不仅向外拓展,去讨伐、征服和压制 “外部他者”,它同时也指向自身,清除和荡涤本身的不纯洁因素,形成帝国自身的 “免疫系统” ,去清除来自帝国内部的 “内部他者”。但帝国这种攻击 “内部他者” 的行为,很多时候实质上是对自身健康肌体的伤害,因为 “内部他者” 是一种复杂的存在,在忤逆帝国的过程中,他们有时会成为帝国存在过程中必要的制衡性力量,对这一力量的清除必将加速帝国的崩溃。帝国的权威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但在面对障碍、不和谐的声音和 “内部他者” 时,帝国在对它们进行清除时所做出的种种残暴行为,最终将同样损害到帝国自身的健康。在这一过程中,不管是个体还是共同体的非道德化,还是在驯服 “内部他者” 时对帝国自身健康肌体造成的危害,最终的结果往往是加速帝国的崩塌。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帝国成为自己的 “掘墓人”,是一种自我解构性存在。在《等待野蛮人》中,作为帝国的 “良心”,对于掩盖和缓和帝国的残暴,老行政长官无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当老行政长官被剥夺职位,遭到迫害,帝国的有机体也就开始遭到损害,相对的稳定遭到了破坏。另外一方面,当帝国的运作出现紊乱时,哪怕帝国之中有机部分并未构成不和谐的因素,同样会受到伤害。在《等待野蛮人》中,当远征遭遇不光彩的失败,部队溃散时,士兵们开始抢夺镇上居民的财产,而这些居民却是他们本应保护的对象。帝国不受约束的残暴,再加上非理性的远征,最终导致这一边境城镇的沦陷。边境城镇被抛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隐喻,同样暗示着帝国的溃败。
二、 “外部他者” 与
被建构的 “野蛮人”
要想将 “野蛮人” 排除在外,就必须建构差异。为了能够凌驾于 “他者” 之上,“他者” 往往被从各个方面贴上低劣的标签,被赋予形形色色的负面含义。在帝国的话语体系中,其自身形象则始终光彩照人,是各种积极意义的体现,集正义、善良和救赎等于一身。这一点同样体现在《等待野蛮人》中,帝国会从多个方面去证明 “野蛮人” 的低劣性,将他们描画为 “懒惰的、不道德的、肮脏的、愚蠢的” (Coetzee 53) 。“他者” 并非本体性存在,而是帝国的发明,是被叙述和建构的结果,在这一过程中,知识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知识建构、维持并强化着这一整套排除机制。对差异的确定具有相当的任意性,以便可以及时地找到便利的迫害 “他者” 的借口。在《等待野蛮人》中,这一点同样得到过强调,“这种蔑视你要如何才能够清除,尤其是当这种蔑视是建立在一些无足轻重的基础之上的,如餐桌上规矩的不同,眼皮结构上的差异?可以告诉你我心里时不时就会有的想法吗?” (Coetzee 70) 为了凸显主体和 “他者” 之间的差异,这些差异不仅被固化,帝国同时还对其进行价值判断,以优劣高下论之。因为如果不将异族驱逐出去,剥夺他们的人性,或者作为人的权利,就无法团结自身,对对方进行掠夺,实施种种暴行。种种异质性的知识被整合为 “他者”,这些差异成为 “他者” 在帝国眼中的镜像。因此,“野蛮人” 只是一个借口,因为只有当他们是低劣的,帝国将自己的规则、制度和价值观念强加于这些群体才会被认为是合理的。
在《等待野蛮人》中,帝国和镇上的居民经常谈论 “野蛮人” 具有的危险。只有将对方野蛮化、非人化、非道德化和 “他者化”,这样才能使得杀戮、征服和统治 “野蛮人” 获得道义上的正当性。因为 “没有任何国家会问心无愧地去征服异族,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良心来源于一种信念,征服国认为自己是在将一种更为高等的法律施加给这些野蛮人” (Arendt 126)。当然,这些被征服的异域有时也因其异域风情、美貌的女人和淳朴的人民而被赞颂,但不管是被吹捧上天,或者是由于其野蛮不开化而遭到贬斥,这些异我族类始终无法逃脱相对于帝国的劣势地位,在对他们的表征中投射出的不过是帝国征服的欲望。在帝国的构造中,总会有一个强有力的权力中心,俯视着整个领地,区分界限,指明并排斥 “他者”。对各种差异的彰显,目的就是为了设置界限,建立藩篱,将 “他者” 隔离开来,并对任何形式的僭越进行惩罚。在制造 “他者” 的这一整套话语的背后,其支撑性力量就是赤裸裸的帝国权力。在这种架构安排中,帝国可以随时制造出需要的借口,以便隔离、驱逐或剿灭 “他者”,维持自身所谓的纯洁性,因为在帝国的逻辑中,“不是他该死就是他的儿子该死或者就是他那个未出生的孙子该死” (Coetzee 178)。正如老行政长官找到的那些来自古代的木简,为了帝国的需要,对这些静默的、无法言说的木简,可以以任意的方式进行破译和解读。
在《等待野蛮人》中,真正意义上的 “野蛮人” 始终只是停留在传闻、帝国的报告或代理人的揣测之中,凶残的 “野蛮人” 在小说中从未真正出现,从来没有成为现实的存在。作为想象的敌人,“野蛮人” 总是被认为潜伏在周围,随时都会攻击。关于这一对 “野蛮人” 的恐惧,老行政长官描述说,“只要是住在边境地区的女人,都曾做到过这样的梦,从床底下伸出来一只黝黑的手,抓住她的脚踝;而男人们则无不被想象到的这样的场景吓住:野蛮人跑到他的家中大吃大喝,摔碎盘子,放火烧帘子,强奸他的女儿” (Coetzee 14)。在乔尔上校到达后,用网捕鱼的渔民、带着弓箭的游牧部落的人都被确认为 “野蛮人”,遭到严刑拷打。在这部作品中,这些被视为 “野蛮人” 的捕鱼人和游牧民依赖这一帝国的据点生活,一直和镇上的居民和睦共处,游荡于周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残忍,相反总是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他们淳朴、善良、宽宏大量。
三、 “内部他者” 与
帝国的危机
对人道主义的坚持,使得老行政长官最终站到了帝国对立面。在目睹了乔尔上校对带回来的那群野蛮人进行的折磨之后,老行政长官绝望地喊道,“我们是造物主伟大的奇迹!” (Coetzee 144) 这一呼喊将老行政长官和帝国之间的冲突推向了高潮,在 “人的名号” 下,这种对生命政治的吁求和呼唤,在帝国的滚滚铁轮和暴力逻辑之下,显然不堪一击,苍白无力。
诚然,帝国就如同神话中的雅努斯神,有两幅面孔:一方面,它会采取暴力和战争,但另一方面,它同样会采取现代化、拯救和人道主义的托词。帝国的拓展,并不是仅仅诉诸武力,同样会诉诸类似于现代化、宗教和人道主义等拯救性修辞,表现出温文尔雅的风度。当然,前者是帝国的真理,而后者则是谎言。事实上,在帝国的缔造、推进和统治过程中,在施行暴力的过程中,同时还必须高举人道主义的旗帜。关于帝国话语的虚伪性以及帝国对被殖民者的残暴,弗朗茨·法侬 (Frantz Fanon,1925—1961) 就曾愤怒地说,“让我们离开这里,欧洲一天到晚都在谈论人,却干着在其街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于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屠杀人的勾当” (Fanon 235)。对于自己在帝国统治过程中的同谋作用,老行政长官心知肚明,这也是为何他指出自己并非 “在最后关头出现的手持长剑的救世主”,相反,“我是一个中介者、一个披着羊皮的帝国的走狗” (Coetzee 98)。作为帝国良心的隐喻,老行政长官颓唐不堪,在年轻干练的乔尔上校及后来的准尉警官面前,他显得弱不禁风,库切对其外表的描述是其无力感的一种隐喻,他有着 “瘦弱的小腿、松垮的生殖器、碘起的大肚子、老人特有的下垂的胸脯和火鸡皮般的脖颈” (Coetzee 43) 。在很大程度上,老行政长官和乔尔代表两种不同的统治方式,尽管二人之间有矛盾,但他们都是帝国代理人,以不同的方式为帝国服务,他们是帝国的两种声音,“一个严厉,另一个则充满诱惑性” (Coetzee 12) 。二者互相补充,携手并进,相互协调,确保帝国的长治久安,老行政长官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不管是武力,还是人道主义的脉脉温情,都不过是帝国刺探、征服或是收编 “野蛮人” 的不同手段而已。虽然老行政长官对 “人” 的迷恋,展现出帝国温情的一面,但他本人同样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执着的虚幻性。在强烈地反对帝国各种行径的同时,他十分清楚,自己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也无法找到出路,因为他 “没有、也无法提供令人满意的解决方式,因此他最终的立场是被悬置在无知之中,未来的图景根本无法知晓” (Attwell 84)。在某种意义上,这种苍白的人道主义以另一种方式服务于帝国的宏图大业,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命政治。被安置在边疆驻扎守卫的老行政长官,不过是帝国稍显仁慈的另一幅面孔。就好像为了从 “野蛮人” 女孩那里获得信息,乔尔上校所采用的是 “烧灼、扯拽或是砍劈”,而老行政长官所采取的是 “脱光她的衣服、擦洗她、抚摸她、睡在她的身边” (Coetzee 60)。老行政长官理想中的帝国之中不再有不公正、残暴和痛苦,但问题在于,帝国本身就是建立在不公正和被征服者的痛苦之上的,是这些丑陋事实的结果,帝国和野蛮是孪生姐妹。有了帝国,就会有 “野蛮人”,他们构成了帝国大厦不可或缺的部分。
为了安抚 “野蛮人”,人道主义是帝国的必要组成部分,老行政长官的错误在于他将这一谎言太当回事。当帝国需要对野蛮人采取强硬措施时,他仍旧使用人道主义作为自己的行事原则,而不愿识时务地换上新的面具,妥协退让。对 “野蛮人” 的怀柔行为,导致了他和乔尔上校之间的对立。在帝国眼中,老行政长官内心中关于人道主义的苍白信念显然 “不够健康” (unsound),导致他被打入另册。事实上,他和乔尔都不过是帝国的零部件和工具而已,只是当老行政长官成为 “唯一没有跟我们配合的边境官员”,无法为帝国效力,甚至阻碍帝国的有效推进时,他就成为帝国的眼中钉,帝国的矛头将转向自身,清理自身中的 “不健康” 因素。这就是为何老行政长官被剥夺职位,关进监牢,并且在公众面前遭受羞辱和折磨。如果他遵从帝国的意志,他对当地的人民和他们文化持的同情态度,以及在空余时间去研究自己收集的木简的行为,甚至在履职上存在一定程度的懈怠,很有可能都可以得到帝国的容忍。然而,当他质疑帝国的规则,不愿意去讨伐帝国认定的 “敌人”,他就不再被认为对帝国有用,因此成为 “内部他者”,被大家鄙夷、唾弃和凌辱。
在当下世界版图中,还有一种新情况值得注意,一些 “外部他者” 开始转变为 “内部他者”,这里指的是那些流散于帝国内部的作家、学者和思想家。从边缘进入到帝国的内部之后,借助西方的平台,一些 “流亡者” 开始获得世界性声誉,在西方受到各种礼遇,担任各种职务,被授予各种重要奖项。尽管有批评家认为,这些帝国内部的 “流亡者” 利用自己来自前殖民地国家这一身份,以此为便利条件,使用一种由帝国 “核准” 的话语,目的不过是为了在西方安营扎寨,更为便捷地沽名钓誉。但无论如何,对于显影那些在过去被压制的声音,质疑、对抗和颠覆帝国话语,为第三世界发声,这些 “流亡者” 的作用显然举足轻重。这些来自 “流亡者” 的声音,并非单一的,而是复杂的、异质的和多元的,通过这些声音,无疑可以更好地了解那些被压制的声音以及帝国的机制。在这一方面,法侬、萨义德、霍米·巴巴 (Homi K.Bhabha,1949— ) 、沃莱·索因卡 (Wole Soyinka,1934— ) 、纳丁·戈迪默 (Nadine Gordimer,1923—2014) 和库切等都做出了巨大贡献。通过聚焦于帝国的谎言,再现殖民地遭受到的剥削和压制,以及来自殖民地人民的反击,这些文字对于消解帝国的权威起到了积极作用。这对于在后帝国时期构建更为平等、公平和公正的全球性对话,这种 “内部他者” 的作用不容忽略。
马克思曾指出,资本主义会生产出自己的 “掘墓人”,在巩固和拓展自身疆域的过程中,帝国同样在生产自己的 “掘墓人”。作为权力机制,帝国最终伤害到的不仅仅是 “外部他者”,同样在不断伤害 “内部他者”,但这些都将成为帝国崩溃的催化剂。《等待野蛮人》不仅描画了帝国对 “外部他者” 的征服,同时还再现了帝国对 “内部他者” 的压制,以及由此而导致的帝国的生存危机。正如多米尼克·赫德 (Dominic Head) 所言, “由于在场景、时间和地域上的模糊性,在一种普遍的意义上,该书也就具有某种帝国主义的隐喻的特征” (Head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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