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M在线 x 蒋方舟 | 清嘉庆《柳如是像》，周小英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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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美术馆邀请知名青年作家蒋方舟，为我们讲述“风景与书”的故事。

清嘉庆《柳如是像》展出现场

清嘉庆《柳如是像》

毕琛（画）、周小英（题跋）

听蒋方舟讲述

柳如是《西湖八绝句·一》

垂杨小院绣帘东，莺阁残枝未相逢。

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柳如是（1618—1664），明末清初女诗人，“秦淮八艳”之一，浙江嘉兴人，原名杨爱，后改姓柳，取唐代许尧佐所撰《柳氏传》中“章台柳”典故，更名柳隐，即隐于章台柳之意。后又名柳是，字如是，有“我闻居士”之称，从佛典“如是我闻”而来。柳如是的“河东君”之称则源自当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又号蒙叟、东涧老人）。明崇祯十三年（1640）冬，柳如是着男子服，幅巾弓鞋，亲访钱谦益于半野堂；钱谦益以“河东君”称柳如是，为其筑我闻室，以正嫡大礼迎娶河东君于虞山，共同校书修史于绛云楼，成就一段传奇姻缘。“河东君”取自《玉台新咏·歌词》之二首句“河东之水向东流”，钱谦益自号东涧老人，暗将柳如是比为大胆追求爱情自由的莫愁女。

清嘉庆毕琛摹《柳如是像》

柳如是在“秦淮八艳”中名声最盛，引众多文人墨客吟诗作画，遥想纪念。据陈寅恪先生考证，“美人”也曾是柳如是的别号之一，其风姿样貌究竟如何？清代钮琇所作《觚賸·河东君》（觚賸音gū shèng，意为佐酒闲话）记载：“（柳如是）风姿逸丽，翩若惊鸿。”沈虬《河东君传》中以“美丰姿，性狷慧”形容柳如是。钱谦益的学生顾苓曾亲见柳如是，不仅绘制了《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景》描摹柳如是真容，并附上自撰《河东君传》，开篇描写柳如是“为人短小，结束俏利”，而对于钱柳二人的初次相会，文中写道：“崇祯庚辰冬，扁舟访宗伯，幅巾弓鞋，著男子服，语言便给，神情洒落，有林下风。”

女子着男装，以“弟”而非惯常所见的“侬”或“妾”自称，这在三百多年前是令人目瞪口呆的怪异事，而柳如是却自自然然地就这么做了。如果顾苓是据实记录，那么柳如是折服钱谦益及众文士的，不仅是样貌，更在性情谈吐、胆气才华。正如王国维为柳如是诗集《柳上草》所题诗中写道：“幅巾道服自权奇，兄弟相呼竟不疑。莫怪女儿太唐突，蓟门朝士几须眉。”

《柳如是像》，毕琛（画）、周小英（题跋）

清嘉庆，立轴，纸本水墨

243 x 56.2 cm

此次“风景与书：明珠美术馆两周年庆典展”所展出的《柳如是像》立轴有两幅，都是清人根据顾苓所绘《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像》描摹而来，这一版的柳如是像较为可靠，身量面貌皆有所依据。我们可以看到图中所绘柳如是（河东君）儒生打扮，头戴幅巾，宽袖笼手，眉目萧舒，面容丰腴。其中清嘉庆毕琛所摹柳如是小像，题跋累累，皆一时俊彦，所作诗文竞相致意河东君，为钱柳因缘叹惋不息。

这幅小像虽然只是嘉庆间的作品，也极为可贵。原为吴骞、杨无恙、孙祖同递藏，有孙氏题签、题跋。此外裱边题跋累累，俱为名家手笔，若王葆桢、秦瀛、朱文治、缪荃孙、顾则扬、王岳莲、李耀生等。其中尤可注意者，是左裱边上著名女道士王岳莲（1778—1827）的题诗。她字韵香，号玉井道人，又号清微道人，著有《清芬精舍小集》。王氏题语上方，又有近人顾则扬所藏“绛云楼”“蒙叟”（柳如是、钱谦益用印）印拓一帧，为顾则扬手拓并题字。柳如是的故事和才华，让每一代后人感念不已——此立轴自清中期至民国间题跋不断，正是因为她的魅力从未消歇。

周小英题跋

周小英题跋道出毕琛绘《柳如是像》诞生原委：目前可知此像至晚在嘉庆庚午（1810）时已经问世。当时学者查揆、吴骞都极力传扬。她又说道，清代三百年间，柳如是小像流传天下。可她本来只是一位风尘女子。人们竟然久久地想象她，描绘她。仿佛只要与她在图中相识相望，便可跨越时空，传递自己的爱敬之情。

周小英为清嘉庆《柳如是像》所书题跋

周小英题跋录文

海昌查梅史嘉庆庚午六月撰《河东君墓碣》，尔时收得此像携归，遗同里吴兔床先生。兔床谱《贺新郎》一曲奉酬。事见嘉庆十七年刊《万花渔唱词》。此卷无兔床墨迹，而有兔床钤印，故为述之原委。

昔人言温伯雪子正容对客，望之意消。河东君以一绸缪鼓瑟之女，而在三百年间为人绘像不辍，亦目击而道存矣。此卷题跋多负盛名，余不敢诗，但记眼缘，以识岁华沄沄耳。

古杭女史周小英跋。

清嘉庆《柳如是像》名家题跋

清嘉庆毕琛摹《柳如是像》题跋

风雨阑珊春暮时，层楼新柳绛云题。人间若问章台事，金屋余香认旧枝。独倚轩窗入画图，秋堂人共一灯癯。情知好梦成残梦，红粉还能入道无。虞山南戒一枝来，寄与诗人莫漫猜。夙世散花天女是，峨眉密锁为君开。璧月今宵出广廷，彩云十日驻青冥。不如且对胭脂画，朱鸟窗前候柳星。

志候先生以河东君小像属题，乙卯春王葆桢集钱牧斋句。

唱遍鸳湖百韵诗，春光如梦柳如丝。人间又是三千岁，谁写东风艳一枝。满眼沧桑恨有无，香盟未冷旧蘼芜。点妆收拾菱花镜，巾帽风流别样摹。尚书红粉两堪哀，拚把情天炼劫灰。省识女儿身自在，绛云一片忽飞来。朱鸟窗虚夜不扃，湘帘绨几隐娉婷。销魂岂独虞山叟，累我连宵望柳星。

志候先生属题。丰峰沈钧时客武林旅舍。

红豆蘼芜是夙因，不堪重话绛云尘。尚书左衽非侬意，故看儒衣现此身。白门杨柳半随烟，一角虞山月尚圆。莫羡眉楼饶福慧，香坟三尺只君传。

辛巳百花生日破梦居士。

清嘉庆毕琛摹《柳如是像》题跋

癸未二月拓奉九若吾兄顾则扬。

春风曾与嫁蘼芜，红豆花前拂水庐。赖是我闻能晚蓋，肯将一死殉尚书。

嘉庆癸酉春仲。

锡山玉井道人岳莲。

清嘉庆毕琛摹《柳如是像》题跋

天仙体处画图开，传录姿容咏絮才。一叶报秋标劲节，芳菲千古胜章台。彼美神传节义彰，艳欺桃李操冰霜。现身法为夫君说，不作当年时世妆。玉雪肌肤锦绣兄，可怜就义更从容。当年不遇同心侣，巾帼偏教閒气钟。

甲寅秋日，朴墅得此画，嘱过朱麟徵诗三章以补空白。梦影楼主。

奇气千秋属美人，绛云楼下讬青春。偶因铁石同心契，转使莺花遇劫尘。乌鬓甘随衰鬓白，儒衣胜比嫁衣新。尚书毕竟何恩怨，一死轻拚作替身。

碧萝生。

拂水眉楼擅盛名，才华风范两铮铮。偶然游戏抛红粉，莫认飘零卞玉京。玉京国变后入道。

梦影楼。

范景中谈《柳如是像》

此次“风景与书：明珠美术馆两周年庆典展”在第二部分以西湖为线索，引出在西湖边活动的人物。柳如是身为才女，她最漂亮的诗句、信札都是在西湖边写成的，因此由她引出西湖畔的女性，也引出秦淮八艳的主题。柳如是的名气太大了，从明末到晚清，谁的画像传世最多？文人名士为谁的画像题诗最多？答案一定是柳如是。据我所知，柳如是画像从清代传下来的大约有二十种左右，她的画像题诗超过一百首，这是我所知画像和题诗传世最多的一位。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她的画像和题诗？原因我不太清楚，但这是一个很有意思、可以讨论的问题，读这些诗可以勾勒出一部观念史来。

此次展出的《柳如是像》，描绘的是她身穿儒服拜访钱谦益时的情景，描摹的画像底本来自顾苓，是传世底本中最可靠的。因为顾苓是钱谦益的学生，并且支持柳如是，还给她写了小传。除了清嘉庆毕琛摹本，并行展出的还有一幅清杭州画家钱杜的摹本，都源自顾苓底本，毕、钱二人时代接近，由此可知此版柳如是像在当时已经流传较广。

延伸阅读

《柳如是像》，钱杜（画）、周小英（题跋）

清嘉道之间，立轴，纸本水墨、颜料

55 x 41.8 cm

此为清杭州画家钱杜（约1764—1845）所摹柳如是儒服像，即所谓“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小像”者，其衣着、神态、容貌，皆与毕琛一本相同。钱氏并录张问陶（1764—1814）、吴鼒（1756—1821）、杨芳灿（1753—1815）诗于其上。诸诗皆有可观，而小像亦眉目清晰，可藉以想见柳氏丰神。周小英在画像上方题：“河东君儒服小景。己亥秋月周小英题。”

题跋录文

红豆花残忆绛云，一枝烟柳尚丰神。伤心家国无穷事，且恕才人为美人。船山作。

河东君象

衣冠不许须眉擅，白社青衿士气颓。一领幅巾双巨眼，书生生面又新开。五沃莲根定自怜，玉肤花貌易成烟。丹青莫认章台柳，留得杨枝事乐天。尚书禅学本来精，闺阁同参偶自名。如是妙观如是想，白头老子未忘情。倾城颦笑易千金，簪鈸根因苦自寻。名士枉呼王百穀，可曾识得美人心。此身死报绛云楼，眉际稜稜怒未休。家国黍离多少恨，拚教黄土重山丘。

山尊题叔美书。

尺幅娉婷影，名姿旷代稀。捐生留侠骨，出世了禅机。红豆阅千劫，白杨逾十围。频迦共命鸟，终傍绛云飞。

蓉裳续题句并书之，叔美又记。

“风景与书”展出现场

Portrait of Liu Rushi

Painted by Bi Chen, postscript by Zhou Xiaoying

English version

The exhibit is a portrait of Liu Rushi by Bi Chen in Qing Dynasty. The portrait of Liu Rushi should be relatively more reliable among those of the “Eight Beauties of Qinhuai”, since the one by Gu Ling, a contemporary painter of her era, survives until today and becomes an important reference. The exhibit was also based on Gu’s version and depicted her as a Confucian intellectual.

Portrait of Liu Rushi (part), painted by Bi Chen, postscript by Zhou Xiaoying

Jiaqing Reign in Qing Dynasty

Hanging scroll

Ink on paper

243 x 56.2 cm

Though the portrait was painted in the Jiaqing years which was a bit late, it is still highly precious. Collected by Wu Qian, Yang Wuyang and Sun Zutong successively, and inscribed by Sun, there are numerous inscriptions by famous intellectuals. The most noteworthy one is the inscribed poems on the left edge by Wang Yuelian (1778-1827), a famous female Daoist. Above Wang’s inscription, we can also find rubbed seals “Jiangyun Lou” and “Meng Sou” used by Liu Rushi and Qian Qianyi. They were rubbed by their collector Gu Zeyang who also inscribed. Liu’s story and talent never lost their charm to later intellectuals who continuously appended more inscriptions onto the portrait.

PAM在线|“风景与书”作品赏析，将持续推出以下内容，敬请期待：

09清嘉庆《柳如是像》，周小英题跋

10晚清《柳如是遗集》，周小英题跋

11民国《薛素素小像》，周小英题跋

12民国《寇白门小像》，周小英题跋

13张充和《集古梅花诗》，周小英题跋

14《勘书图》，邵仄炯、蒙中、王素柳（画），周小英题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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