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一片，嚼如冷雪 | 人间有味第十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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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萝卜是自幼不喜爱又很难绕过的一样家常菜，模样可爱，然味道寡淡，少了个性，大多数时候都是某样菜里的配角，比如汤汤水水的大锅烩菜。“你若觉说白萝卜只是‘白萝卜’，那便又错了，俗名喊的久了，雅称反倒不常被人提起。”本文作者莫辞辛眼中，萝卜才不庸常。——盒鲜姑

”

一年四季，最数冬日是寡淡。此时繁花尽数散去，视觉上怕是无可念想；天地一片萧肃，那些个户外活动也实在难以继续。若非得找出这么一点乐子来，那便是吃了。

▲ 地里的白萝卜，白白胖胖煞是可爱

入城市已久，味蕾似乎已经适应了大棚菜，渐渐丧失了对自然之息的敏锐。这也难免，果蔬娇贵，到了冬日，只处于温室里才可生长，自然比不得野外生得自然，但萝卜就不一样了。本就白白胖胖惹人喜爱，霜打过以后更是鲜伶伶的通透，饱含泥土芬芳，它独自立在这浑黄的天地间，透过雾霾的浊气，用着一葱青绿，向那还在挣扎着将光芒洒向万物的太阳证明着生命的奇迹，难怪连胡兰成也折服于她饱满的生命力，“我果觉那萝卜菜好像有一桩事在胸口满满的，却怕被人知道。秘密与奇迹原来可以只是这种喜悦。”

你若觉说白萝卜只是“白萝卜”，那便又错了，俗名喊的久了，雅称反倒不常被人提起。《诗经》中它是菲（菲菜），动听且明亮；《尔雅》里它是温菘（又称紫花菘），雅致且挺拔；《本心斋蔬食谱》中它是土酥（地酥），舒适且温暖；《本草纲目》里它是芦菔（莱菔），淳朴且自然。此外，元王祯在《农书》中还写道：“四时皆可种，......，一种而四名：春曰破地锥，夏曰夏生，秋曰萝卜，冬曰土酥。”

▲ 齐白石：萝卜昆虫图

因着一年四季的变换，萝卜自然有所不同，有白的、绿的，还有紫的、红的，北方有种白萝卜叫“心里美”，外青里红，曾是慈禧的心头好；水萝卜却是外红里白，其味甘甜爽脆，其表鲜丽夺人眼目。因不俗的外表、上乘的口感，水萝卜常常见于画家笔端，白石老人有多幅萝卜图流传于世，画中皆是这红丹丹的水萝卜，甚是可爱；张大千则是以吃入画，以画论吃，“色胜凡砂，地黄莫与发生华”，清欢当中辅以“女儿红”一点，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了。

在千年的时光中，萝卜在文人的雅趣中缱绻，也在百姓的平凡里流连。清赵翼称自己平生傲兀，却难抵白萝卜的魅力，食指微动始觉知近处是有白萝卜的，他还直言道：“辣玉甜冰常馔足，不知世有乳蒸豚。”“辣玉”不消说，自是白萝卜，此词用得实在美妙，萝卜味有甘辛，冰爽可口，且通体洁白，光泽似玉，杨万里诗称：“雪白芦菔非芦菔，喫来自是辣底玉”，瞧瞧，杨、赵二人对萝卜的喜爱至了何种地步：白萝卜哪里能够单单是萝卜呢，吃进嘴里的明明是玉啊！

▲ 嘎嘣松脆的萝卜条，是佐粥极佳的小菜

萝卜是人们清寒中聊以果腹的野菜，在那段粮食匮乏的艰苦岁月里，是白萝卜给了人们生存的勇气，赵树理笔下的孟祥英便是凭着那二斤萝卜条就着野菜捱过了最苦涩的岁月，彻底脱离了“老规矩”。萝卜还是闲暇时光里的点缀，在南、北方的零吃里，萝卜是必不可少的，1984年《新民晚报》点名称赞过一种名为“嘉兴萝卜”的小吃，“原料不过是极普通的萝卜，唯其制作精细，作料考究，咬在嘴里嘎嘣松脆，且香甜无比。”

萝卜生脆隽爽，甘甜似梨，可生吃，亦可晒成“白片儿”再吃，“白片儿”是浙江山里人对萝卜干的昵称，在房前、在屋后，懒洋洋地散开来，悠闲地温存着阳光。于是，你会在饭桌上看到它，野味是它，珍馐是它，饭后茶品仍是它。

▲ 浙江丽水松阳县小竹溪村，晒“白片儿”

冬月里，炖上一锅野猪肉或野凫肉，下些个白片儿，天寒时再饮上几杯暖酒，再舒服不过。饭后，围着火炉，烧几片萝卜下茶，聊一聊白日里听来的见闻，比如十几年前村里来了一位怪人、村里的金桂树今年尤是香甜，又比如谁家的小伙子上山被山鬼捉弄了好一番，谁家的茶树今年生得绿蓁蓁。

山里阿婆还告诉我，以前人家不太吃得起豆腐，只过年时制些豆腐乳吃，于是稍富有的人家便是一层豆腐上又覆一层豆腐，而穷人家则是一层豆腐铺毕再上一层白萝卜块，豆腐只能聊以解馋，想来那些年物资贫乏时，白萝卜承担着重要的角色，是人们对抗寒冬的关键食材。极有意思的是，若是论一整个儿的或是切成条状，白萝卜便还会唤作“菜头”，菜头，彩头，寄予了山里人多么质朴的愿望啊！

▲ 信阳萝卜丝

白萝卜润肺利肠通气，有“小人参”之美誉，清代吴其浚认为吃萝卜益处颇多：“琼瑶一片，嚼如冷雪，齿鸣未已，从热俱平。” 此言不虚，白萝卜确确实实是味寻常的药材，李时珍也曾连用九个“可”字形容之——“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并评价它是“蔬中之最有益者”。人们很早就意识到白萝卜的妙处，因此又以此为根据生发出诸多有趣的生活习俗来。

京津冀一带立春日有吃生萝卜之俗，谓之“咬春”，但河北一带更习惯称“啃春”，一个“啃”字将燕赵儿女的豪爽和不拘小节生动地描绘了出来，咬一口，嘎吱嘎吱的脆甜，既消了腹内积食，又表达了新的一年身体康健、百病不侵的祈愿。

▲ 辣排炖萝卜

白萝卜质地冰洁却毫无半分骄奢气，或绿或红，点缀了冰凌，温暖了寒岁，为这枯燥的冬月平添一丝清爽的诗意。

「 作 者 简 介 」

莫辞辛，经常被当做南方人的北方姑娘，长期于浙江从事田野调查，浑身满满的烟火气，却也有山月知我心底事。

「 征 稿 启 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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