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世博有缘》（连载12）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作者：吴建民

  1939 -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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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成为中国驻联合国首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50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馆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音频

正文

上海提出申办2010年世博会的申请后，不失时机地开始了全面的游说工作。

游说工作大致分三个层次：

利用领导人出访或接待外国领导人来访的机会，由高层领导直接做；

组织代表团或派政府特使访问有关国家，直接向其领导人或有关部门做工作；

通过驻外使馆向驻在国领导做工作。

落实每一张选票

在申博的早期，我们差不多对所有的国家普遍做了工作，接近表决的几个月，各国都加大了游说的力度。我们处于申博的前线，不断传来各申办国在巴黎做工作的消息，马上就要想到被游说国家的态度是否有变化，使馆就立即设法“打听”。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这毕竟是最后关头，要落实每一张选票啊！

到申博后期，李岚清副总理亲自抓了申博工作。他在一份文件上批示：“分秒必争，逐票落实，力争成功。”国内对游说工作的级别也做了调整。

最初，驻外使馆的申博工作是商务处在抓。当拉票工作处于关键时刻时，外交部参考了使馆报回的情况，向驻外使馆发出指示，加强在首都的工作，在国展局77个与我有外交关系的国家，由大使负责做游说工作。

国展局89个成员国，有60个国家的代表是常驻法国的，他们将参加决战的132次大会，投票决定主办国。作为他们国家主管世博会的外交官，他们的意见对其政府的决策会有一定的影响。

另外28个国家，虽然代表是从国内派来的，他们的驻法使馆也有任务跟踪申办形势，向国内提出建议，所以不能放弃对他们的工作。因此，驻法使馆实际上要做所有88个国家的工作。

细分工作内容

根据形势的发展，我们提出“巩固已有选票，重点争取动摇国家以及最后几轮出局国家的票源”的策略。头几轮的票数可能分散在5个申办国，到决战的最后一轮，就要看谁能赢得被淘汰国家的票源了。

驻国展局的代表多数是使馆的参赞，外交是讲对等的，我把使馆的参赞动员起来，每人包干几个国家，一个一个地做工作、交朋友、摸清情况、提出建议。

国展局主席和秘书长长期从事世博会工作，对情况很熟悉。虽然他们没有投票的权利，但是他们对形势的判断和申办方面的建议，对我们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我把他们作为工作重点，同他们保持联系，尊重他们的意见。我和他们成了好朋友，他们会毫不客气地指出中国申办中的缺点。

他们指出：俄罗斯的游说工作几乎是普京一个人在做，其他部门不积极，可能协调有问题；韩国的游说工作做得最好；中国游说还不够。在竞选后期，游说的重点应转向各国的首都，不要只讲大原则，要讲点实际的东西。

考察团成员既是国展局各委员会的主任，又是本国的代表，他们的态度对他们的政府、对其他国家的代表很有影响。我决定亲自做他们的工作。

搞定胡拉维

考察团成员胡拉维，是国展局新闻委员会主任，黎巴嫩的外交官，当国展局的代表已有10多年，是个“老世博”。这位皮肤黝黑的女外交官，心直口快，充满热情，在国展局很活跃，有人称她是“小喇叭”。

最初，她出于“地域平衡”的考虑，觉得中国已获得奥运会主办权，世博会主办权应让给别的国家。她在代表中到处宣传她的观点：“中国有了奥运会，为什么还要世博会，不能把好事都给中国！”

这样的观点在代表中有一定的市场，干扰了我们的游说，所以一开始她就是我们争取的重点。我多次主动约她谈、宴请她。作为新闻委员会主任，国展局的记者招待会全由她主持。我们就在每次记者招待会前，登门征求她的意见，表示对她很重视。我们在记者招待会上讲的话她都听进去了，觉得有道理。

131次大会后，我们请她参加有300人参加的大型宴会，她看到了中国人的组织能力。宴会上，演出了上海少儿歌舞团的节目。妇女对孩子都有特殊的感情，孩子们对世博会的向往、率真的感情感动了她。当孩子们齐声呼唤“2010年相约在上海”时，她的眼睛湿润了。孩子们下台送熊猫玩具时，她热情地拥抱他们。

慢慢地，我们看到了她的变化。最后，她成了我们的“义务宣传员”，到处说上海主办世博会对世博运动有好处，是最理想的城市。

她在上海考察时，做了两套中式服装，每次参加我们的申博活动，她都穿了中装来，表示她是“亲华派”，吸引了不少代表的注意。

上海城隍庙

她还悄悄对施燕华说：“我在上海城隍庙里烧香祈求上海成功。”胡拉维是基督教徒，怎么去拜佛了呢？施燕华用不解眼光看着她，她急忙说：“是真的！我们参观城隍庙时，陪同人员给了我一束香，让我许愿，我就在心里说，希望上海申博成功。听说城隍庙挺灵的！”

2006年在国展局考察团浮雕前，右一为胡拉维女士

2007年8月上海世博巡回展在上海开始展出时，这位热情的女外交官和国展局考察团的其他成员都被邀请到上海参加世博论坛。当她在上海城市规划馆看到考察团所有成员的浮雕时，心情激动，久久不愿离去。她站在自己雕像旁，请记者给她照相。据说，浮雕将矗立在世博园区。

争取法国的支持

使馆分析形势后，得出结论，认为中韩之间的最终较量在于争夺出局国家的票源。支持俄罗斯的大多数是欧洲国家。世博会是从欧洲开始的，国展局也是欧洲国家积极推动成立的，他们在世博事业中很有影响，加上他们与非洲等其他国家的传统关系，对这些国家的投票态度也有一定影响，因此我们建议下一阶段应重点争取欧洲国家。

法国的态度令人焦急。虽然法方说他们尚未决定支持哪一国，但是我从总统顾问那里听说法国倾向于支持俄罗斯，他认为普京在国内的地位不稳，2003、2004年俄都有选举。

他对我说:

“

一个稳定的俄罗斯符合法中双方的利益，外界需要支持一下俄罗斯。俄成为八国集团成员，以及2006年八国集团在圣彼得堡举行首脑会议，都是希拉克提出的。

”

我仍然企图说服他，我说：

“

稳定的俄罗斯确实符合中法双方的利益。然而据中方看来，普京目前在国内的地位是稳定的，关键是今后几年，他的经济政策能否给人民带来实惠。俄罗斯正在申办2012年奥运会。奥运会对俄的影响更大，支持它申办奥运会是对普京很好的支持。

”

这位顾问表示我的看法有一定道理。

而拉法兰总理在见唐外长时，对上海申博的意义看法比较积极。他认为，上海申博有三层意义：

第一，政治方面，有利于建立多极化世界，调控全球化进程；

第二，中国，特别是上海将进一步开放；

第三，法国企业将面临更多的合作机会。法国政府将在做出决定前，考虑这三条因素。

这表明，法国内部对支持中国还是俄罗斯，举棋不定。

我提出，要利用一切机会，尽一切努力争取所有国家的选票，把竞选工作做到最后一刻。中法关系友好，即使法国支持俄罗斯，也有可能在俄罗斯出局后，转而支持我们。但在做工作时，仍要争取法国在第一轮投票时就支持我们。

希拉克和江泽民主席

希拉克和江泽民主席的私人关系很好。希拉克曾说，他和江主席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都喜欢李白的诗。江主席访问法国期间，两位领导人在飞机上一路谈的是唐诗。

使馆建议以江主席的名义给希拉克写一封信，寻求法国支持上海申博。我同国务院徐绍史副秘书长谈后，他也支持。请示国内后，7月11日，使馆代拟了信的草稿。江主席给希拉克的信发出后，希拉克立即回了信，态度比较积极。

当使馆得悉希拉克总统7月19日将访问俄罗斯的消息后，即连夜请示国内，建议由我转达江主席给希拉克的口信。我向总统外事顾问转达江主席口信时，外事顾问认为口信很及时，因为他估计希拉克会见普京时，俄方会谈到申博问题。后来我了解到，普京没有向希拉克谈莫斯科申办世博会的事，这使法方感到俄方对申博“半心半意”。

9月下旬，朱镕基总理访法，我觉得这是一个当面做工作的机会。可惜朱总理与希拉克会面时间很短，没来得及谈上海申博的问题。怎么办？难道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幸好第二天晚上，希拉克要求同朱总理通话。

电话打到使馆，我先接，然后派人去请在使馆客厅休息的朱总理。我利用这几分钟的时间，同希拉克谈了上海申博的事。希拉克说：“我心里是支持上海的，但因为有莫斯科，法国的立场还没决定。”

总理同希拉克通话快结束时，我给总理写了一张纸条，建议他在通话结束时谈一下申办世博会事。朱总理同意了我的建议，他谈完上海申博的事后，希拉克做了同样的表态，还开玩笑地说：“我相信在今后几周内，你们的大使会紧盯我不放的……”

11月29日，离表决还有三天时间。李岚清副总理拜会希拉克总统，又一次做希拉克的工作。希拉克显然不便直接表态，他笑着说：“你们会胜利的！”我们分析，在最后一轮中，法国可能投我们的票。

争取伊朗的支持

伊朗当时正在申请加入国展局，到12月3日国展局开会时已是成员国了。从国内及驻伊朗使馆发来的消息判断，伊朗态度仍不明朗。我们和伊朗关系友好，做工作的余地很大。

伊朗驻法大使曾任副外长，在国内有一定的影响。他上任后不久，曾到使馆拜会我。我决定登门回访。

从外交惯例来讲，新大使到驻在国，主要是拜会驻在国各部门的领导，也可拜会一些友好国家，尤其是大国。但是被拜会的大使一般不必回访。

我主动提出回访，伊朗大使很感动，他说：“所有的大国中，只有您来拜访我。”我向他介绍了上海申博的情况，表示希望伊朗支持。他很客气地用外交语言说：“我希望上海得胜。” 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但是这句话暗示了伊朗的积极态度。

游说工作丝毫不松懈

对于已明确表态支持我们的国家，也不能认为他们的态度会一成不变。我请参赞们同他们保持接触，向他们介绍上海申博的情况，表示我们对他们的重视。同时也要“察言观色”，防止韩国把他们拉过去。

我同一些参赞分批请这些国家的大使午餐。午餐的气氛很好，有的大使说：“吴大使，请别担心，我们保证支持你们！”一位非洲国家的大使还给我出主意说：“你们说给1亿美元援助，我们需要知道具体怎么援助，展馆、运输费、展馆工作人员的食宿交通费分别是多少，等等。这样我们心里才踏实。”我立即向国内提出建议。国内采纳了我的建议，以上海市长的名义向国展局各成员国发了备忘录，较详细地说明了援助金额的使用方案。

不少亚非国家从一开始就坚定不移地支持上海申博，这是我国几代领导人长期工作的结果。

孟加拉国一直对中国很友好，支持我们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韩国的强大游说攻势前，我不敢掉以轻心，通过宴请孟加拉国驻法大使再次得到他的亲口保证。以后每当在外交场合遇到他，我都主动同他谈几句。有一次，我从招待会出来，他正好进去，我刚说：“您好，大使先生……”他立即拍拍我的肩膀说：“大使先生，请您放心，我们支持上海！不会变的！”寥寥数语，使我十分感动。

“天有不测风云”，我曾长期从事联合国多边外交，深知拉票后面的诡秘。在投票的关键时刻，有时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变化，这与有关国家的政治、经济利益密切相关。

有一位国家的大使，曾任外交部副部长，从一开始就表示支持上海申博。可是到10月份，我在外交场合见到她时，谈起上海申博事，她却闪烁其词，我不得不怀疑该国态度变了。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还有一位非洲国家女大使，在外交场合总躲着我，联想到我请她吃饭时，她模棱两可的表态，我知道她已承诺支持别的国家了。

“选情”在不断的变化，游说也必须持之以恒。对任何一国的支持都不能认为是保险的。从 10月开始的两个月是游说的关键阶段，使馆处于“前线”。了解“选情”的途径比国内和其他驻外使馆多，我动员了政治处的外交官，“走出去”，想尽一切办法及时掌握各国态度的变化。在这关键时刻，容不得丝毫松懈，游说工作要一直进行到把代表们送进会场。

- 未完待续 -

文字 | 《我与世博有缘》吴建民、施燕华著

图片 | 网络

编辑 | 走近外交 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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