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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迦诺,一个中国导演用妖怪守护外婆的记忆

叶倩雯 陀螺电影 2022-06-29



8月4号开幕的这届洛迦诺电影节似乎无声无息地就要结束了,今天晚些时候我们就能看到颁奖结果。


洛迦诺电影节可以算是华语电影的一块福地,可能很多影迷朋友第一次听说它,是因为毕赣导演的《路边野餐》就在这个电影节上亮相。


2015年,毕赣在洛迦诺


2015年,《路边野餐》入围了洛迦诺电影节的“当代电影人单元“(Concorso Cineasti del presente),毕赣获得了这个单元的最佳新导演奖。另一部大家很熟悉的华语电影《郊区的鸟》2018年也入围了这个单元。


今年我也在这个单元发现了一部很可爱的华语电影,叫《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由安徽大鱼塘影业与黑鳍Blackfin制作,赤角Rediance代理海外发行。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海报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将会是一部有一定观影门槛的电影,但是很奇妙的是,与此同时,如果你有过一定的生活经验,又正好看进去了这个有点魔幻又立足于导演的个人现实经历之上的“奇幻亲情故事”,你就很难不被电影里浓稠的情感打动。


电影由导演牛小雨的外婆和童年好友一起主演,用超现实的想象和梦境,介入了现实中对生命和亲情的思考。其实故事并不复杂:爷爷去世后,少女叶子和奶奶一起生活,日子波澜不惊。年迈奶奶的时间感渐渐错乱,却搞不清楚今夕何夕。有一天,叶子发现自己可以看到奶奶编织的传说里的“妖怪”,甚至看到了去世的爷爷……


鱼花塘的“妖怪”们(截图来自预告片)


这部作品取景牛小雨的家乡合肥,主场景就是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家,这让电影的生活气息触手可及,每一件道具都似乎有了生命力,见证着戏里戏外一个合肥家庭的日常与传奇。


在此之前,牛小雨的两部短片《鱼花塘》《青少年抑制》也取景于此,她用了将近十年时间将自己心中对生死困惑,对“失去与不舍”的情绪发展成了现在的长片。


/《青少年抑制》海报


作为独生子女一代人,孤独的成长与家人的呵护交织在生命历程里,电影里的主角叶子、监视器前的导演与银幕下的年轻观众们,可以共享这个故事敏感纤细的情感结构。


城市空间让亲人之前的关系张力十足又彼此依存,在亲人去世的刺激下,牛小雨以创作作为自己的疗愈工具,将自己不愿意失去的记忆封存在电影之中。


女主角叶子


我们似乎可以把这部充满了戏中戏的电影同时也理解为是一部“元电影”,这部作品不仅在讲述个人如何处理记忆,也在探求电影的本质。


当电影里的奶奶一再忘却时间,时间也仿佛倒流,生命和我们珍惜的一切就不会消逝……这些情节应和了题目的“不要再见啊”,这是故事讲述者对亲人和过往岁月的轻声呼喊,也道出了影像的“木乃伊”特质:人类通过影像获得精神意义的永生。


导演牛小雨


牛小雨说:“我痴迷于能把人和人紧紧捆住的情感,就算不常见到,亲密的人之间也会不断发生巧合和感应。我相信死去的人会托梦、会回来,以他能做到的任何方式,和我永远在一起。就算肉体不复存在,人们也可以在意识层面维持着无间的亲密。


在主题上,这部电影不是关于‘如何面对失去’,而是‘如何在一起’。我们无法停下失去,人生是个不断衰败的过程,那就永远在一起吧。”


我尤其为牛小雨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感到惊叹,她将自己少年时代听来的都市传说,转变为电影里鱼花塘的“妖怪”;让女主人公叶子与这些脑海里的幻想一起哼唱时代金曲;


一边以纪录片的方式记录叶子和奶奶的日常,一边大胆插入自己涂抹的漫画……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


这些看上去天马行空的画面组合构成了导演的个人趣味,也表达出她的真诚,自然成功地召唤出观众的共情与理解。


归根到底,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或许有过一个叫做“鱼花塘”的地方,牛小雨将自己的经验分享出来,让我们的情感也有了一个可以寄托的地方。


影片的女主角是女导演牛小雨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而影片中的奶奶就是牛小雨的外婆,牛小雨的母亲凑钱让女儿得以拍成这个关于外婆的故事,这是三代女性共同的努力结晶,影片之外的亲情和友情也很让人感动。


这届洛迦诺电影节今天就要闭幕了,希望这部电影能够有所斩获。


这次陀螺电影和远在法国的牛小雨导演做了一个连线采访,听她讲述这部电影创作背后的故事。


/ 2021年第74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



Q

A







陀螺电影:《不要再见啊,鱼花塘》脱胎于你的短片《鱼花塘》和《青少年抑制》,从短片到长片的孵化过程中,你在创作思路上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长片在短片的基础上做了哪些延伸?


牛小雨:我最初只是拍着玩,第一部短片就是《鱼花塘》,大概是2013年拍的。


我的演员就是现在这些人了,奶奶是我的外婆。我和叶子从小一起长大,她就是影片里的叶子本人,始终处于梦游状态,并总会成为奇情故事的主角。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


其实大部分演员,都是我的家人和朋友,“所有人在一起”是鱼花塘影片的主题,也是我想借拍摄的动作完成的“留下所有人”的心愿,就算从没和大家说过,大家也很理解我,这是和熟悉的人之间根源上的默契,大家在拍摄过程中极尽配合,疯狂熬夜,是一次非常感动的合作体验。


2016年读研究生的时候就有了拍长片的念头,就读了研究生,2017年暑假开始拍《青少年抑制》,还是同一批演员,差不多的故事背景。


这时候我已经有了长片的雏形,但还没有条件,最后就拍了一个50多分钟的短片。其实现在这部《不要再见啊,鱼花塘》主要就是从《青少年抑制》的调子上发展出来的。


《青少年抑制》剧照


我最初拍《鱼花塘》的原因是我们小区一位和我关系很好的爷爷去世了,当时我还在读本科,我接到外婆电话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个爷爷有一个孙女,我外婆描述了那个孙女的一些反应。


我就挺有感触的,因此《鱼花塘》的故事就是叶子放暑假回家听说小区里的爷爷去世了,引发了一系列的反应,当时那个年纪其实还不能理解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突然的事件迫使一个少女开始接触到生死。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


当然有这个想法也是因为,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大部分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会和他们很亲密,也就被迫在很小的时候就要面对死亡这件事,加上我们这代人普遍都比较孤独。


拍《鱼花塘》的时候,我的外公外婆都在,但在片子里爷爷去世了,只剩下奶奶和叶子。到了拍《青少年抑制》,外公真的去世了,这被我拍成真的了。


当外公真的离开,我发现我看待这件事就有了视角上的转变。之前毕竟是别人的事,处理起来比较轻描淡写。


《青少年抑制》剧照


《青少年抑制》的时候感情就比较强烈了,就想说自己不能理解这件事,就会有更深入的思考,也给出了一个更明确的环境气氛。


到拍摄《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的时候,我就更进了一步,开始解决自己的困惑和痛苦。其实就是从发现死亡、接受死亡到如何解决和面对,我觉得我的三部作品有这样一个变化。


《青少年抑制》剧照


陀螺电影:为何选择家乡的“鱼花塘”作为自己的电影创作的起点?鱼花塘对你个人来说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么?


牛小雨:鱼花塘算是合肥人共有好几代人的记忆。合肥之前的老城墙变成了环城公园,鱼花塘是其中的一部分,正好就在我家附近,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从家到学校就要穿过鱼花塘,走路估计就十五分钟。我在这片度过了十几年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吧,每天的活动范围都几乎在这片。


但是鱼花塘也比较特殊,周围没什么路灯,管理的也比较松散,河边都没有栅栏,我小时候就经常听说有人掉进池塘淹死了。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片场照


另外这片树林特别茂密,我小时候还见过暴露狂在附近出没,吓人一跳。我还想会不会有杀人犯也躲在里面啊。


鱼花塘的附近还有一个尼姑庵,充满了各种都市传说,具说有水鬼出没,还挖到过骷髅,加上那附近有很多奇怪的动物雕塑,对我来说真的很神秘。


陀螺电影:这部电影里的亲情是通过日常对话展现出来的,你和自己家人的关系是如何的?这部电影完成后有没有给家人看过?它对你的生活产生了什么影响吗?


牛小雨:外婆塑造了我的人格,在她日常一切的耳濡目染下,我形成了看待和观察身边事物的方法和角度。其实我也可以说这部电影的编剧可以署她的名字,电影里的传说故事就是她讲给我的。


导演牛小雨


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会和外婆分享彼此的梦,惊叹对方的梦之离奇,并被这些离奇的梦影响着醒着时候的判断,我们叙述一件事情总有偏颇或者添油加醋,就来自于这些被梦搅浑了的记忆。如果我和外婆交换对方的出生时间,那《鱼花塘》将会是外婆的作品。


目前《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的大部分的钱是我妈妈掏的,因为之前拍的短片都是自己拍,也没进入行业,后来2019年入围FIRST实验室,用了三个月把剧本写出来,找钱也遇到一些困难。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入围FIRST实验室


这时候我外婆身体也不好了,那时候很怕如果不拍之后她不能演,如果不是她来演,我觉得这个片子就失去价值了。


因此到了2019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妈妈就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就把家里的存款和房产整合了一下,全部投入这个电影,支持我拍出来。


其实这部电影不仅仅是我和外婆的作品,我妈妈也有很重要的贡献,是她出钱让自己的女儿拍自己的妈妈。这是一家三代女性比较紧密的联结。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片场照


陀螺电影:这部作品的情感来源于真实生活,却用了某种“超现实”的表达方式,还特别具有怀旧感,这么设计的原因是什么?你在片中大量使用了一些歌曲,又是基于什么原因呢?


牛小雨:第一首歌《星星索》是给外婆的,歌曲的演唱者蒋大为是外婆的偶像,这是外婆四十多岁的中青年时期常听的一首歌,是她的青春记忆;


第二首歌《渔家女》是给外公的,外公在去世前不久的病床上还会唱起这首歌,这是他六七岁时候听到的歌,是他的童年记忆;


第三首歌《自言自语》是安慰所有的叶子们的,是唱给我们这一代常被孤独折磨、害怕失去、逃避现实又不愿长大的年轻人的歌;


第四首歌《像大天使一样》是影片、也是这台晚会结束的最后一首歌,是鱼花塘的“难忘今宵”。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


妖怪们也有娱乐需求,他们的歌舞相当于人类的卡拉OK,既是表演也是自我安慰,歌舞丰富了妖怪们的生活场景,同时也是影片重要的抒情手段。


陀螺电影:《不要再见啊,鱼花塘》不算是一部常规的剧情片,夹杂着实验电影和动画电影的一些元素,这和你的学习背景有直接关系吗?创作上都受到哪些作者的影响?


牛小雨:漫画是我在2012年大学期间的一些习作,漫画的内容是一个晚上,梦游的女孩来到鱼花塘边,遇到了一个狼人和一个保安,他们互诉衷肠,说起自己白天说不出口的伤心事。


在后期剪辑的时候,和我的剪辑指导聊起这些漫画,因为漫画的内容和影片内容是对照着的,剪辑指导提议把漫画一起剪进去试试,最终的效果我们都很喜欢,漫画拓宽了叶子的心理空间,漫画里的文字内容也成了一直没有张口说话的狼人台词。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


蔡明亮和大卫·林奇都是我很喜欢的导演,我看着他们的电影长大,像外婆对我的影响一样,他们的电影拓展了我的想象、启发了我更多看待事物的感官和角度,还有汤浅政明、大林宣彦、阿彼察邦等等,我希望他们有一天也能看到我的电影。


陀螺电影:我在这部电影里看到你独特的审美趣味,看得出来你不甘心拍一部普通的故事片,而有很多实验性,但因为这种实验性可能不会得到市场认可,你有这方面的担心么?


牛小雨:我现在的审美趣味和我的成长有很大关系,我很小时候的时候就学画画,中午在幼儿园睡不着,老师就会让我找点事做,我就开始画画。


我第一个美术启蒙老师会给我很大的空间,带我们到大自然当中去写生,给我们看美术史上所有厉害的画家的作品,告诉我们即使画一棵树也有很多的可能性,我觉得我的想象力就是这时候得到了很多的拓展。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


后来我小姨认识一个老师,是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的,他当时在带暑假班,我记得是2006年的夏天,我只有13岁,就去北京和一群准备考大学的孩子一起上课,会一起看一些很先锋的实验动画和实验电影,对我来说冲击挺大的。


其实真的到我自己考上动画学院之后,我才发现我们学院在电影学院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不太和别的系发生关系,但我自己的审美倾向已经很明显了,喜欢汤浅政明,喜欢地下漫画,也一直比较喜欢实验性强的东西。其实,我在读书的时候还是蛮压抑的,因为学校的大环境就是拍剧情片,我显得不是那么主流。


《不要再见啊,鱼花塘》剧照


这部影片让家里掏了很多钱,回收的压力挺大的,但我并没有因此就感到市场压力,我觉得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不该有压力。


陀螺电影:现在这个片子就是终于完成了,你对它有什么期待吗?


牛小雨:现实层面的期待就是希望它能回本,能把妈妈和她朋友的钱回收,还给他们。我也期待可以让中国的观众看到,尤其是我们这一代的中国观众,因为这部电影就是拍给他们的,这部电影里的痛苦可能是我们这代人最能理解的。


拍电影的过程对我而言是一种治愈,也是一种安慰,我希望这部电影可以安慰到更多需要安慰的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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