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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电影造型,不一定「时髦」,不一定「好看」,但一定要......

常温狗 陀螺电影 2023-03-16




杨丹是资深的影视服装造型指导,作品包括《长安十二时辰》《大宋宫词》《革命者》《人生若如初见》等等。


这一次陀螺电影采访到她时,杨丹已经投入到下一部作品的紧张工作中,而此时院线正在上映她参与的《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


在聊到《乒乓》具体的造型设计细节时,不难感受到最终成片精彩的效果,是来自于服化道、导美摄等等各个部门的共同努力。



《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海报



对观众来说,人物的服装、妆容都是一部影视作品最直接的视觉冲击之一,人们时常讨论它,但很少关心一套戏服,一个造型是怎么诞生的。杨丹在和陀螺电影的交谈中,聊到了在《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和许多其他作品的筹备和拍摄过程中,如何让戏服从无到有?造型部门又需要克服什么样的困难,与剧组的哪些部门合作,才能最好地为作品服务?


杨丹的父亲杨占家是国家一级电影美术师,参与设计过的电影作品都赫赫有名:《红楼梦》《东邪西毒》《卧虎藏龙》《霸王别姬》《阳光灿烂的日子》……杨丹如今也成为业内资深的服装设计和造型指导,也深受父亲影响。这份对所做事业的热爱,其实也反映在了她的作品中。


我们希望通过这次采访,能让大家对影视中的服装与造型设计有更深入的了解。


以下是陀螺电影对杨丹的采访:




问:

杨丹老师您好。作为资深影视服装和造型设计,首先想请您跟我们分享一下,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影视人物背后,在服装和造型方面,设计师们都需要做哪些工作?您是《长安十二时辰》《大宋宫词》《革命者》《我和我的祖国》等特定时代影视作品的服装设计,这次在《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后文简称“《乒乓》”)中又都做了哪些工作?





杨丹:

熟读剧本是第一步。


要了解一个人物的各方面,ta的成长环境、所处的社会环境,ta的性格,ta的教育程度,这些都决定了ta在别人面前会展现出什么样的面貌,这个面貌一定是在服装和造型上有所体现的——真实生活中的每个人也都是这样的。


初期最重要的还有大量地做历史资料的调研,再把不同时期的特色总结出来,同时也要考虑到实际操作的可能性。这件事其实是很困难和枯燥的,很多时候资料也并不好找,但是也是必须的。思考是很重要的,做一部戏的时候,可能我每天始终脑子里都在想这些角色。


对剧本足够熟悉之后我们需要出造型设计图,可以最直观地看到每个人物看起来会是什么样。我会拿着这个设计图去跟导演对每一个角色,一个人物不同的人生阶段会穿什么样的衣服,会有什么样的妆发上的改变,都会跟导演讨论。另一方面,一部影视作品会有自己的影调,所以我们给人物的服装和妆造要服从于整部作品的画面影调,视觉上要和谐,要和导摄美都配合上。


举例来说,在《乒乓》里,我们想的是,中国队永远都要有一点红,因为红色是中国的一个代表色,我们希望这个红色能够贯穿全片,不管是大面积还是小面积,它始终要在。在决定了这件事之后,我们再进入到实际操作的环节。


《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剧照——“总有一点红”



问:

您刚刚提到的,造型与影调统一,有没有具体的例子可以跟我们分享?


服装和造型指导又是怎么和导演沟通和讨论的?




杨丹:

我自己觉得一个好导演不会是一个独裁的导演,他会听取整个片子各部门的意见,大家要一起商量着来。所以这次我跟超哥(注:邓超)合作,感受到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导演,他很用心又很愿意听取我们各种建议和意见,这是我第一次跟他合作,我也很愿意之后再跟他合作。


做《乒乓》这部电影的时候,包括导演、摄影指导、美术指导、服装造型指导频繁地开例会,因为大家做的所有工作最后要体现在一部作品上,我们需要统一所有部分的风格和审美。


举个例子,其实《乒乓》中比赛服被我们做了一个比较大的调整,也就是95世乒赛比赛服,它原本的颜色是以白色为主,加了一点黄绿色调。


最终我们改掉了这个颜色,因为觉得首先跟整个片子的色调不够合,改成了红黄混合,加了红色进去,也是因为前面我们说红色是中国的代表色,这个就是为了统一整个片子的色彩基调。


问:

我们在《乒乓》里看到很多李宁的运动服,服装方面赞助商会影响作品里服装和造型的表现吗?需要怎么跟赞助商来协调这方面?其实在《乒乓》的背景时代李宁这个品牌已经成立了,那这方面还原度做得怎么样?




杨丹:

首先,一部戏如果说赞助商有要求,要有露出,那是肯定得满足的,人家花钱支持了你这部戏。其实我以前也有遇到过,比如说当时把露出放在不太明显的位置,人家会提意见,这个也是挺正常的事情。


《乒乓》跟李宁的合作,李宁这边相当于是“没有意见”,可以说是尽了全力配合我们的要求。《乒乓》当时时间很紧,预算也有限,李宁给我们赞助了一部分运动服,不是成衣,是按照我们的要求制作,我提了一些面料的材质的,工艺上的,一些比较挑剔的要求吧,他们基本上都满足了我们的要求。


后来其实出了一个小插曲,就是制作环节出了一个小错,导致后面没做对。我们商量了很久,最终超哥拍板决定说,还是要麻烦他们按照我们原本的设计重新做,其实当时这样改动是很麻烦的,我也有想过要不然就这样吧,但最后李宁还是很爽快地配合改了,也就是帮助我们保证了整部戏的统一性。


包括你说的还原度,其实李宁是改过一次logo的,《乒乓》里最后露出的logo就是他们原来的老logo,这样才符合当时真实情况。





1989年,李宁成立之初的logo👆

    👆如今我们可以在李宁天猫旗舰店看到的现用logo



问:

那聊到这里,其实刚才也说这个比赛服的颜色是没有还原真实情况的(改成了红色)。


现在很多影视作品在美术和服化上对历史还原度要求都很高,《乒乓》的还原度总体来说做得怎么样?还原度高重要吗?




杨丹:

还原度这个问题,首先它一定是很重要的,但评价一部作品,用还原度来绝对地评价我觉得是没有必要的。


首先严格来说,我们其实是不可能在影视里做到还原的。


从服装的面料材质来讲,不用说古代,即使是民国的面料,现在很多都已经找不到了,我们能看到的资料里文字描述的那些材质,现在市面上已经不存在了。另外一方面从前的工艺和现在也是不同的。不论是服装面料,还是纺织工艺,都一直在随着时代更新,旧的被淘汰,从前的服装的特点跟当时人们的生活习惯以及当时的技术限制有关。再到更久以前的古代,连染料也都不一样,所以严格来说还原是不可能的。


比如做《乒乓》的服装的时候,我们拿到了几件国乒队当时的运动服,我照着原版去找,其实根本找不到相同的面料,我只能尽量找到肌理相近的面料。但还是有很多地方不同,比如它的薄厚程度跟当年完全不一样,那我只能用现代才有的工艺,比如粘衬,去重新加工,让它表面上看起来更“还原”。


《中国乒乓之绝地反击》剧照



问:

中国影视剧对还原度的要求是近几年才开始的吗?

您对现在大家对还原度的要求,是怎么看的?




杨丹:

这几年影视剧的历史还原度是越来越高了,我觉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早年间其实业界内普遍是不太有对还原度的要求的,我也是有经历过那个阶段,标准不是“还原度”而是“怎么好看怎么来”,不论是面料造型还是剪裁都是怎么好看怎么来。有一段时间大家的素材来源都是固定的几个网站,就会导致好多部戏虽然背景不一样,但看起来彼此特别像。


但我觉得,比如说剪裁,我们拿一些外国的或者现代的东西来做历史剧,是极其不符合我们中国人传统的审美和习惯的。中国讲究含蓄,举例来说,从衣服的裁剪来看,它是平面的裁剪,说白了就是,中国古代的衣服可以平铺在一张桌子上,它没有强化人体的曲线形态;但西方就是立体的裁剪,它是突出贴合人体曲线的。


我在做《长安十二时辰》的时候真正开始反思这个问题,当时曹盾导演跟我说他要还原真实的天宝三载时期的唐代。我说行,我就去做功课,查史料,看那些壁画陶俑,最后成片出来呈现给观众,我发现观众好像反响挺好的,大家有注意到这个唐代故事好像跟以往是不太一样的。






《长安十二时辰》部分造型一览



这个我觉得是有意思,也让我有思考的地方,就是从前某一个时期我们觉得“怎么好看怎么来”,不怎么去考证历史。但实际上我们现在去追求真实的还原度,不一定是观众预期中的样子,也不一定“好看”或者说符合我们现在的审美,但大家会发现,现在看到的东西不再是千篇一律了,其实观众也是可以接受和欣赏的。


因为我一直很喜欢中国自己的文化和艺术,尊重历史不是一件很“土”的事情,现在我们看到的情况也是符合我这个想法的。



问:

您觉得这样是不是也算是,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一个,科普传统文化的“美育”的效果?




杨丹:

我觉得是的,或者说我们也努力去这么做。说实话,我会觉得中国一度是在传承方面做得不太好的。


做《大宋宫词》的时候我去日本的京都和东京找过面料,当时我很震惊,因为我发现我们努力去复原的唐代的某一些纹样,我在那里找到现成的了,说明他应该是当时唐代从我们这里传过去的,但是他们流传下来了,我们这里已经没有了。


《大宋宫词》部分造型一览



我觉得对于普通观众而言,我们在学校里,基础教育里能学到的,中国历史上社会生活艺术方面的知识,肯定是不够多。更多时候大家会从影视剧,网络,或者我们现在短视频里看到学习到,不会有那么多人去看史料查资料。


所以如果我们一直做的都是没有还原度的年代剧,可能大家潜移默化会觉得,唐代就是这个样子,民国就是这个样子,但其实以前的很多影视剧里的是不准确的。我自己以前做古装戏,也是去看了很多影视资料,但是跟自己做的考据功课对比,发现其实是对不上的。现在情况好了很多。



问:

以您的经验来看,做一部戏的服装造型设计,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和挑战?比如和导演或者演员会不会有意见不合?或者各种其他原因,需要在品质上做妥协?




杨丹:

我可能是运气比较好,我做的戏在沟通上都算比较顺利的,很多戏都是像这次《乒乓》这种感觉,就是所有人,各部门,大家所做的努力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为了作品好。


我做年代戏和古装戏比较多,所以不会太遇到现代戏的问题。现代戏会有的问题可能是,因为演员自己就生活在故事背景的时代,或多或少会把自己日常生活中的,可能不太符合角色的穿衣习惯,带进戏里。我觉得这是大家都要规避的一件事,我也会经常提醒自己,不要把自己的审美带进戏里,我自己的个人喜好对这部戏来说是不重要的。


但你要说最大的困难,永远是预算。


说得比较粗暴一点,只要钱到位了,材质和工艺几乎都可以做到极致,但是预算限制了,最终品质就是我无能为力的了。很多事情是可以靠努力解决的,唯独预算是没办法的。这种时候就觉得很遗憾,因为你已经预见到预算充足的话,最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你也毫无办法,只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尽努力吧。


问:

看到您之前是有在海外学习服装设计的经历……




杨丹:

其实是这样,我没有在国外学过影视造型设计,我学的是时装设计。那个时候他们就分得很清楚,一个是「costume design」,一个是「fashion design」。原来我学的是时装,但是因为我从小就一直很喜欢电影吧,所以最后还是做了现在这个工作。


问:

从时装设计转到影视服装造型,过渡有什么困难,或者说区别在哪里呢?




杨丹:

最大的区别,也是我前面说的。时装设计是时髦好看,我们一定要了解当下流行趋势,不论是面料质感、色彩、廓形......时装是很有个性的东西。


我现在已经越来越不知道现在在流行什么。因为做戏服设计,更多是要理解这个角色,理解ta的审美,ta的面貌是要透露出ta背后的历史和故事,不一定是时尚的,甚至不一定是好看的,但是一定是要真实的,或者说贴合故事,贴合人物特点的。所以说从设计思路,一开始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了。


问:

您提到自己是因为对电影的爱好,才走了这方面的职业道路。为什么会这么喜欢电影,跟您的父亲杨占家有关系吗?您觉得父亲给您的生活和职业道路产生了什么影响?




杨丹:

当然是有影响的。


我父亲是个非常严谨,极其有条理又极其认真的人,虽然我不敢说自己有他那么严谨,但是这一点一定是影响了我。因为他的关系,我从小也经常去拍摄片场“看热闹”,北影厂职工可以观摩的电影,我经常想方设法地偷偷溜进去看,所以一直到现在我都非常喜欢看电影。


我记得我父亲当年做《红楼梦》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部电影做了5年,他们用了大概3年的时间来前期筹备。那会儿我还小,家里有红楼梦的书,我也跟着看,剧组请了很多红学专家讲《红楼梦》原著里的细节,还录成了磁带,然后我觉得太有意思了,我就把我能听的都听了个遍。


我现在做还原度要求高的戏的时候,我也会尽量查证历史,有条件的话我也会去找相关专家。比如我之前做的《人生若如初见》,想办法联系了故宫博物院的严勇老师,我到现在跟他没见过面,但每次我打电话过去,或者微信给他留言,问清宫服饰的问题,他会立马给我回电,然后特别详细地给我介绍。我觉得这个也是我小时候印象里,做影视幕后的习惯。


其实不论是我父亲还是我,影视幕后工作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开始做一部戏就会连轴转,每天脑子里装的都是人物都是服装,但我觉得真的喜欢的话,就是能坚持下来的。


我会希望我能留下一些东西,多年以后我不在了可能我女儿还能把我做过的片子拿出来看,她会想起我和我做过的事情。


笔者注:

受访者杨丹的父亲杨占家也是我国国宝级的电影美术师,上图分别为他为《红楼梦》《霸王别姬》所作的场景氛围图。杨占家的作品还包括《东邪西毒》《卧虎藏龙》《阳光灿烂的日子》等等。截止发稿时,杨占家先生已于2月25日在北京病逝,享年87岁。在这里我们怀念这位大师,也感谢他为电影史留下的宝贵作品。



问:

您说自己喜欢看电影的习惯一直留到现在,想问问作为影视的服装和造型设计这个身份,您看电影的角度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杨丹:

我觉得看电影,一方面也是在看自己的人生体验。我自己不太爱去评价一部电影,或者下结论,可能一个电影它某一方面很差,但是我看到它另一个方面的亮点,我也会特别喜欢。如果一个片子故事很差,但是视效特别好;或者一个片子成本很低,比较粗糙,但是故事特别打动我,我都会很喜欢,所以我觉得很难说电影的“好”和“坏”。


如果要说,我的职业会让我注意到什么,可能是预算吧。


我看《权力的游戏》的时候就一直很感叹:这真的是花了大价钱的,真的太有钱了,最终的效果太好了,这个效果真的是预算低做不到的。那个时候我不是完全专注在剧情上了,一部分注意力真的是被制作成本之高吸引了,会很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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