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疫苗无法战胜新冠，华人病毒学家陆教授详谈德国疫苗研发

新冠传播全球，世界期待疫苗

德国华人病毒学家陆教授详谈德国疫苗研发

 德国《华商报》记者：红 柳  

上图：陆蒙吉
下图：红柳

4个月时间从东方到西方，COVID–19新冠状病毒肆虐传遍全球，世界遭受重创，各国竭力抵抗。饱受疫情煎熬的人类更加渴望疫苗尽早问世，世界多国也都在为此努力奋斗。

4月19日德国《华商报》第三次采访了科研工作繁忙中的德国华人病毒学专家陆蒙吉教授，就作为医疗技术及科研力量雄厚的德国，在其疫苗开发进展如何等方面做深入访谈。 

记者：陆教授您好！新冠疫情已传遍全球，人类正在承受巨大灾难。疫情暴发4个月来，人们对此新冠病毒逐渐有了更多了解和认知，很多传染病学家认为此病毒无法控制。故人们更加期待有效疫苗。非常感谢您再次抽出时间接受我们采访，请您先讲解一下疫苗知识和作用。

陆教授：好的，我先简单介绍一下疫苗概念。疫苗是用细菌、病毒、肿瘤细胞的成份所制成，是一种可使机体产生特异性免疫的生物制剂。通过疫苗接种可使人类获得病毒免疫力。

怎么样科学做疫苗？因为疫苗不只是有预防作用，如果质量不过关，会引起很多的副作用，甚至会有致死的作用。而且打完之后不可逆，因为它会出现不正确的免疫反应，后继发生病毒感染，可能出现抗体增强效应，加重病情。这也是为什么对于有些病毒，比如说登革病毒，我们做不出好的疫苗。登革病毒全球传播现在也很普遍，例如在广东一带每年会有一定幅度传播。虽然至今登革病毒疫苗研发有了很大进步，但还没有最终满意的产品。

做疫苗必须非常科学。比如新冠病毒疫苗一期临床试验，需要有健康人接种，就是要找几十个人打疫苗试验。在进入人体实验前，疫苗的安全性必须通过非常严格的试验过程。所以，我想从科学的角度谈谈研发疫苗问题。

记者：以前您也曾经介绍过，要到年底或明年初才会得到新冠疫苗应用。我们想了解一下，为什么研发新冠疫苗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陆教授：由于疫苗研制关系到生命安全，所以必须经过反复验证其有效性和毒性。甚至说需要10–15年才能生产出较为完善的疫苗。

前段时间，全球抗疫重点是放在防控和临床救治方面，竭力阻止病毒传播，尽力对患者进行最有效的治疗护理。那么接下来，人们所最关心的就是疫苗问题。新冠病毒是一种全新的病毒，在当前我们对此病毒感染和致病机理了解非常有限的情况下，怎么能做出好的有效的疫苗？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对于针对各种病毒的疫苗，我们已经积累了很多成功和失败的经验。难度很高的疫苗，比如丙型肝炎疫苗非常难做，因为病毒变异很快，病毒会产生变异而绕过疫苗的作用。这也就是对于艾滋病毒和丙型肝炎病毒，人类至今做不出很有效果的疫苗的原因。

要想做出针对新冠病毒好的有效疫苗，首先一点我们必须要了解人体是怎么样来控制病毒的！目前我们对抗体的作用了解很有限，最终抗体是否能够真正控制病毒？其实我们并不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所做出的疫苗是否真的能够保护身体？或是还存在一些危害？所以我们现在对于疫苗的开发和使用必须非常谨慎，必须尽快开展深入科学研究。特别是去研究已经复康的人群是如何清除病毒的，他们的免疫学特征是什么？在这个基础上合理设计新冠病毒疫苗。

记者：谢谢！还请您具体介绍一下，针对性新冠的有效疫苗应该怎么做？

陆教授：首先我们要了解人体中哪种免疫反应能够真正控制病毒。我们需要模拟人体免疫的成功模式，来设计我们的疫苗。人体免疫应答主要有两大块：

一.抗体反应。人的抗体很重要，抗体的作用是把入侵的病毒直接抓获，不让它侵犯我们的细胞，然后让其他免疫细胞来消灭它。这就是我们体内特异性抗体的主要作用。但在，我们在研究中发现，消灭病毒还需要一种更重要的免疫功能，就是细胞免疫，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科学研究中经常谈到的T–细胞免疫。

二.T–细胞免疫。为什么T–细胞免疫很重要？通俗点讲，病毒进入人体后，就会侵入我们的细胞。T–细胞就像一枚导弹，识别被病毒感染的细胞，并将其破坏掉，使病毒无法继续生存。在第一次被病毒感染时，因为我们没有抵抗力，故病毒会感染一些身体细胞。当身体细胞被感染到一定程度时，体内的T–细胞就会被激发出来并立刻行动，将被病毒感染的细胞一个个清除干净。对于体内还剩下一些游离在细胞之外的病毒，T–细胞对它们是没有办法的。而这些游离病毒细胞就是靠抗体来抑制， 就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病毒。

所以，所谓病毒免疫，其实是由抗体和T–细胞免疫两个不同的部分在起作用,  一个主要管消灭病毒个体，一个主要打击病毒繁殖的据点。两者缺一不可，并肩作战。过去免疫学认识水平比较低的时候，我们在做疫苗时觉得抗体非常重要。现代的疫苗要能够同时刺激特异性抗体和T–细胞，才能起到更强的抗病毒效应。

记者：对于抗体大家都比较好理解，那么什么是T–细胞免疫？

陆教授：T–细胞是我们体内的一种免疫细胞，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抗病毒、抗癌症的主力细胞。T–细胞上一些特殊的分子，具备一种特异识别能力。当人体某些细胞被病毒感染后，这些细胞会把病毒的一些蛋白分子传到表面。T–细胞能够识别出来被感染的细胞中的某些病毒蛋白片断，然后调动自身的某些机制去“杀死”被病毒感染了的细胞。人体T–细胞就像精准导弹一样，阻止病毒的繁殖。在新冠病毒感染重症患者中，我们可以看到T–细胞免疫的作用低下。很可能是病毒感染后，T–细胞免疫没有被调动起应有的作用，所以病毒感染扩散，造成很严重的肺部感染。

在早期有关萨斯病毒的研究中，学者们已经知道T–细胞免疫的重要性，现在在有关新冠病毒重症化的一些研究， 再次提示T–细胞免疫是制住病毒的重要部分。不过我们也知道，T–细胞免疫是个非常复杂的过程，也有很多不同的特征，我们对此还没有来得及去很好的了解。因此，研究清楚T–细胞怎么样发挥作用，达到控制病毒的结局，至关重要。在过去的病毒感染人群长期跟踪研究中，学者也发现，有患者痊愈多年后，体内的T–细胞免疫仍然存在，在起着作用。研究表明，T–细胞免疫是消灭病毒的重要机制，并以后仍在起到保护作用。

所以说，最好的疫苗不仅是使身体产生抗体，而且更要调动起特异性的T–细胞免疫。

记者：这种T–细胞是我们身体自有的吗？它对病毒感染起什么作用？

陆教授：是的，T–细胞是人类身体自有的。一般情况下，T细胞处在静态。当病毒入侵，人体被感染后，特异性T–细胞就会被激活并大量繁殖，去识别和消灭被病毒感染的细胞。虽然病毒繁殖能力很强大，但T–细胞会被病毒激发出更强大的繁殖能力，直至把病毒消灭掉。所以，我们要靠身体的T–细胞才能控制病毒。而其他一些身体免疫力包括天然免疫力，其功能都是短暂而且不能加强的。

在被病毒感染初期的几天，身体会调动这些天然免疫力进行抵抗，尽可能地阻止病毒扩散。三、四天后T–细胞就会被调动出来，精准地将病毒细胞一个个地消灭掉。所以说T–细胞免疫是身体最重要及最后的防线，缺了它我们是无法活下去的。因为平时人们对抗体谈论的比较多，而对T–细胞免疫了解的很少。我认为，大家应该多了解和认识T–细胞免疫，它才是决定我们最终能不能控制病毒的决定性的免疫功能。

在被病毒感染后，清除病毒首先依赖于T–细胞功能。抗体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但主要在清除病毒个体中发挥作用。所以我们在研制疫苗时候就是要考虑怎么样才能刺激出高效的T–细胞免疫功能。

记者：那就是说，疫苗的作用就是激发人体内T–细胞的繁殖能力，并靠T–细胞免疫功能来阻止病毒。是这样吗？

陆教授：我们身体内有很多不同特异性的T–细胞，T–细胞的特异性非常巨大，是天文数字级别的。任何一种病毒进入人体，感染细胞后，巨大的T–细胞群体都会对此病毒进行筛查。由于T–细胞的巨量总会有一种或多种T细胞可以识别出外来的病毒蛋白。一旦识别成功后，这种特异性T–细胞就会大量繁殖。

所谓的疫苗，就是让我们自身的细胞来生产部分病毒蛋白，请T–细胞来学习锻炼，特异性的T–细胞识别出病毒蛋白后，就会通过自身大量繁殖来消灭这些生产病毒蛋白，等下次病毒来袭时，就有备无患。

其实这是与抗体免疫道理是一样的，抗体疫苗也是送进病毒蛋白，激发出身体抗体对病毒进行抵抗消灭。不过是T–细胞免疫疫苗把病毒组成送进细胞里。而刺激抗体的疫苗是在细胞外。

其次，我们还应该了解T–细胞免疫疫苗的机制。T–细胞也有很多不同的作用，也有很多不同的种类。最好方案是指示T细胞，病毒从哪里来，存在何处。比如有的病毒在血液里，有的是在肝脏。而新冠病毒是从上呼吸道进来，然后进入肺部。那么疫苗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呢？最好的疫苗不但是要把T–细胞调动出来，而且还要明确指示T–细胞，病毒是从哪里进来的。

这样更高科技含量的疫苗，不但能激发出身体T–细胞免疫，而且还能够针对受病毒伤害的身体部位进行最有效的保护。虽然这样的疫苗研发需要的时间更长一些，但这才是最佳的疫苗。

记者：您的意思是说，预防疫苗还有不同等级？不同效果吗？

陆教授：是的，比如说一般的疫苗，可以激发抗体和T–细胞免疫，但不一定会马上到达病毒入侵原位进行保护。比如像是流感疫苗，就是用肌肉注射的方式打进肌肉中，但预防效果也还是可以的。最不好的疫苗，就是不能产生综合性的抗病毒效果，这样的疫苗也可能会有一定的保护作用，但会遇到更多的问题，譬如以刺激抗体为主的疫苗，就可能面临因病毒变异而失效的风险。

那么我们怎么样来进行对于新冠病毒疫苗的研发？现在我们看到了有很多不同的手段。从基本的技术含量角度来讲，有些即使现在已经进入临床试验阶段的疫苗研究，最后也不一定成为最佳的选择。

记者：请您介绍一下，最好的疫苗具有什么样的功能和特征？德国可以制作这样的疫苗吗？

陆教授：目前看最好的疫苗有几个标准，第一个就是有效性和安全性。主要是能使身体细胞首先产生部分病毒蛋白。现在比较好的方法，就是利用mRNA作为疫苗。这个mRNA疫苗的作用，就是我们的细胞在读出mRNA上的信息后，就会产生这些病毒的蛋白。T细胞识别病毒蛋白后，就会直接杀掉这些产生病毒蛋白的细胞。这种方法最大的好处是，mRNA不干扰我们的遗传物资，故其安全性比较高。

比如德国CureVac公司研究开发的疫苗就是用的这个技术。为什么这家公司的研究成果被全世界广泛认同，并要被美国买走？因为目前看，他们的产品可能俱较好的效果和较高的安全性，当然也属于比较有前景的疫苗产品。当然我们现在不能说他们最终真地就做成最好的产品，但他们的研发框架确实是有一定优势。

记者：原来制作疫苗还有不同的研发框架，那么不同研发框架下的疫苗也有什么不同吗？

陆教授：其实“减毒疫苗”也是挺好的。“减毒疫苗”是经过人为修减的病毒而制成，其毒性不大，也减弱了或没有复制能力，故身体体抗力会很容易抵抗住这种“感染”。“减毒疫苗”其原理就是用这种毒性不太强的病毒将我们的身体感染一下，身体就会调动起抗体和T–细胞免疫能力，来对抗真正的病毒感染。

但是这种疫苗的应用范围有障碍。我们现在要重点保护的是免疫力低下的人群，比如年老体弱或有基础病的人群。这类人群其免疫能力很差，他们根本抵挡不了“减毒疫苗”，反而会发生很严重的后果。所以这种经典的“减毒疫苗”只能应用于身体健康或免疫系统好的人群。

所以说如果明年疫苗投入使用，疫苗不但要有效，安全，从产量上来说就要跟上需要。控制全球疫情大流行传播的疫苗，必须能够规模化生产，覆盖人群广泛，也是研发疫苗需要考虑的一个因素。

记者：那么，现在德国在疫苗研究这方面进行的怎么样？是否开始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陆教授：德国各方面也在抓紧进行疫苗研制。像前面介绍的那家CureVac德国公司，还有另外一家公司都在推进中。德国的疫苗研发有比较好的技术平台。从理论上讲，可以开发出安全可靠的疫苗。但是任何疫苗研发都存在着不确定性，其实际应用效果到底怎么样？还必须经过各种检验。

我们研究部门并不是研发疫苗的主导，而且我们的疫苗研究都是为未来服务的，可能会是十年以后才能用到的。所以德国生产疫苗是不靠研究所，我们研究所只是提供一些基础科研方面的数据，供他们应用参考。所以，可能与其他国家有些不同。德国已经有很多的新冠患者，我们大学医学院研究所已经启动了临床试验，研究病人对新冠病毒的免疫应答。我们将各种临床实验信息提供给社会和疫苗制作公司，譬如有关T–细胞免疫状态的具体试验数据结果，供他们调整出更佳效果。

记者：也就是说，德国在近期内或者是在今年内是不会有疫苗上市可以使用的？

陆教授：不会的，在德国，其实疫苗研发制作的主要成员，均是有基础的疫苗制作公司。因为制作疫苗是技术活，真正能做出好的疫苗的都是疫苗公司。

德国开发出的疫苗需要一定时间进行各种试验，做各种有效性及安全性、可靠性的检验，虽然德国主管药物检验的Paul Ehrlich研究所已经表示会提供最简捷的服务，但许多检验的步骤还是无法加快的。疫苗更主要的是应用于高危人群和有病体弱人群，在德国这些高危人群大约有6百万。好的疫苗会对于这类人群才能起到足够的保护作用。

德国加快步伐的关键在于公司提前生产研发出来的疫苗，国家投资保证买单。这样的风险主要是经济方面的。如果一种疫苗在临床试验中被否定，那国家保障企业不承担经济上损失，鼓励企业大步前进，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最后我想再次强调，研发新冠疫苗，很重要的一方面是要了解我们自身的抗体和T–细胞免疫，过去人们对冠状病毒T–细胞免疫的了解太少。要研究冠状病毒疫苗，无论如何一定要搞清楚T–细胞免疫原理。抗体对于防病毒有一定作用，但更重要的是要调动T–细胞免疫。

目前有一些报道，感染者虽然能对病毒产生一定的抗体，但有可能会随着时间比较快减退其抵抗能力。这样的疫苗就不具备足够的长期保护能力。所以说，具有激发多样性免疫作用的疫苗才是更好的疫苗。

记者：衷心感谢您多次接受华商报采访！您所介绍的疫苗专业知识和重要信息，让我们能有机会了解疫苗的科研过程，学到很多知识。这些会为我们带来很多帮助。非常感谢！祝福您工作顺利，健康平安！

陆蒙吉教授简历：

1980年起就学于德国不来梅和弗莱堡大学，在德国图宾根马普研究所获得博士学位。

现任德国ESSEN 大学医学院病毒研究所教授，兼任杜伊斯堡埃森大学医学院中国交流办公室副主任，与中国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和中科院武汉病毒所等研究机构长期合作交流。

陆蒙吉教多年从事于病毒学研究，其研究的主要方向是动物模型和病毒感染致病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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