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华人医生工作在新冠病毒检测一线，详谈检测过程、结果和防治
亲临病毒检测一线工作
华人医生介绍德国如何检测新冠病人
德国《华商报》记者红柳访谈德国R医学博士
红 柳
R医生 红柳
地处德国北威州最东部的利珀（Lippe）地区，是个拥有古老日尔曼文化和悠久历史的风景胜地。两千年前带领日尔曼民族抵抗古罗马帝国入侵者的日尔曼民族英雄海尔曼（Hermann）纪念塑像就耸立在这里。
当地有位资深华人医生R博士，他在中国读完医科大学后留学德国，并获得德国医科博士学位。作为德国全科医生（Facharzt für Allgemeinmedizin)，他在此开设全科医疗诊所已15年，在当地颇有名气。
德国爆发新冠状病毒疫情后，他自愿报名参加了当地的病毒感染人员的检测工作。德国《华商报》记者联系到工作繁忙的R医生，采访他做检测工作的情况。
记者：R医生您好！谢谢您刚结束一天的病毒检测工作就接受我们的采访。首先我们想了解一下，您所在地区设有几个病毒检测点？检测点设在什么地方？在医院里吗？家庭医生诊所也可以为病人测试吗？
R医生：据我所知,在我们Lippe地区就一个检测点。各地的检查点一般都是设在距离市中心比较远的地方，或在人流稀少的郊区。一般不会设在医院等人流集中的地方，以降低交叉感染的风险。
我们这个检测点是设立在一个废弃的飞机场，这个飞机场是二战时期留下来的，战后归英军驻军管辖。英军撤离后这里变成了举办各种活动的场地，比如说举办各种演出文娱活动或者展览会等。现在新冠病毒大流传，当地政府就在这里设立了病毒感染检测中心。
家庭医生一般不做检测。为什么不做？作为检测医生，为疑似者做检测时，必须穿防护服，戴防病毒口罩，戴护目镜，就是说必须全副武装起来才能做取样工作。
按照我们现在的检测经验来看，大概是7%的阳性率。也就是说，每检查100个人，约有7个人呈阳性。而医生无法知道能否碰到阳性者，诊所还有其他患者等候看病。所以，为避免感染到其他病人及医务人员，我们不会让疑似病人到诊所来。而且德国病人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该怎么去做。
记者：检测点的工作都包括哪些方面？都有哪些工作人员？他们具体工作是什么？
R医生：我们检测点是这样进行工作的：疑似者按照事前约定的时间开车过来；到机场后按照工作人员设置好的线路，按排的号码顺序，将车开进临时搭建的检测大帐篷，停在指定的停车位置上。
当地义务消防队的志愿者们负责指挥疏导车辆。车辆进出，井然有序。
当地义务消防队志愿者们负责疏导车辆
救护车待命
检测者停好车后不下车，等候。全副防护装备的工作人员便开始检测工作。
先是询问填表，登记保险卡号等等。登记表内容很全面，包括病人的各种症状。填好表格后工作人员会站在车窗外为病人取样。取样结束，病人开车回家等候检测结果通知。
整个过程病人是坐在车里。如果说病人情况比较重需要看医生，则可以下车被带到中心楼内医生那里做进一步检查。
全副防护装备的工作人员在取样大帐篷里为患者取样
记者：检测点的工作人员来自哪里？是专业人员还是志愿者？
R医生：检测中心的工作团队来自当地各种人员，从政府官员、公务员、消防队员、警察，医务工作者、急救中心，到其他各行业的人员，都是自愿报名参加。当地政府卫生局负责人做总指挥，负责管理协调检测工作。
记者：作为在德国开医疗诊所的全科医生,您是自愿到检测点来工作的？具体做什么工作？
R医生：在德国出现疫情传播后，我们当地的医生协会就开始给我们开业的医生写信，呼吁我们自愿报名参加检测工作。我是自愿报名的，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全天工作。我的具体工作是，监督咨询指导检测中出现的专业问题，看病人做体检。
记者：您在为病人做检查时,如果发现了病人有些病症情况该怎么处理？至今您都遇到过什么样的情况？
R医生：比如今天，我在检测中心工作了八个小时。今天检测中心共检测了300个疑似病人，我大概为将近二十多位有生病症状的病人做了身体检查。
他们大部分都是患有感冒，也就是出现了一般的感冒症状。可以为他们开些治疗感冒的药物，不需要特别的处理。只有一例支气管炎患者，体检后做进一步检查，让她去拍片子，并要用抗菌素治疗。严重到需要住院的病人，到目前我还没碰到过。
记者：病人在什么样的症状下，应该考虑有感染了新冠病毒？
R医生：病毒感染检测为阳性。但85%的带病毒者不发病或是可自愈的轻微发病。
如果发展成新冠肺炎，就是重病了。此时，病人状态很差，苍白无力，有高烧、干咳、浑身酸痛难忍、呼吸紧迫、虚脱等症状。而一般的感冒轻病，病人不会出现这么重的症状。
患有高血压、糖尿病、慢性阻塞性肺病、癌症晚期等慢性病的病人，特别是高龄慢性病病人，抵抗力低，身体情况差，如果感染上病毒后就很不乐观。
记者：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或者是出现了哪些症状，病人可以得到检测中心做检测的预约？
R医生：如果你认为自己有可能感染这个病毒，要先给家庭诊所打电话。然后我们根据本人讲述的症状做出指导咨询。若医生认为病人的症状符合做检测的标准，会告知当地卫生局的专门电话，有专人接电话，并会按照你的情况，安排你去检测中心做检测的时间及地点。如果是症状比较重的病人，卫生局会派医生上门提供帮助。
符合做检测的条件：一是有症状，二个有明确的冠状病毒感染者明确接触史，或者是从疫区回来。有接触史才有染病的可能。控制传染病的传染源和传播途径是抗疫工作的关键。
但有些职业，比如服务行业工作者，如超市收银员，每天接触很多人，讲不清接触史，这种情况出现症状也属于检测范围。
记者：你们检测中心每天要检测多少人？检测的流程是怎样的？
R医生：以我们今天的检测情况为例，今天我们检查了300人。听卫生局人告诉我，本检测中心已经工作了近三周，共为近3000疑似者做过检测，大概约300人呈阳性。
检测的流程病首先是取样，取样汇总后，要拿到当地中心实验室去做化验分析。化验结果在48小时后通知病人。
检测中心工作人员
记者：如果有人想确定是否感染上了病毒, 可不可以自费去检测？这种情况也是在你们检测中心做检测吗？检测费用贵吗？
R医生：在我们这里不是说谁想检测就可以检测的。须有上述所述的两种必要情况，即是出现了症状，及与冠状病毒感染者有明确接触史，或者是从疫区回来，才可以做检测。
比如在我们检测中心，如果没有卫生局的预约，就自己跑去说我咳嗽我要做检测，他们是不会让你进去的。尤其在全国医务工作者如此紧张忙碌，大海捞针般尽全力筛查出感染者，竭力阻断传染链的情况下，谁都不能如此任性，自己掏钱也不行。
德国社会有很多细致的规则，法治社会民众都习惯自觉遵守这些规则。法律是这个社会的底线。
从这个角度来看，法治社会很好管理。电视报纸网络等等媒体每天都在介绍这个病毒的各种信息和科普，对此疫情社会知情度很高。
在德国健康保险的覆盖率几乎是百分百。保险有两种，一是法律规定保险，就是占95%多数人的大众保险。对于这个病毒感染，检测和治疗费用自然属于保险范围。另外还有约5%是高收入人群的私人商业保险，费用也是保险全付。
自掏腰包非让人家给查一下子不可的人，估计极少。目前德国已经放宽了检测条件，以消除恐慌情绪。
记者：关于检测试剂，有读者问，听说中国的试剂盒只有50%的准确性（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对）。那么目前德国应用几种测试方法？其准确性如何？
R医生：关于有些中国试剂盒的准确性大概50%的说法，我也看到过报道。也看到有新闻说西班牙从中国深圳进口的一批快速检测试剂盒结果不准确，按要求试剂盒的准确度应超过80％，但这批试剂盒仅为30％。对于这些报道我了解不多。我从科学角度谈谈测试问题。
在医学统计里，任何一个诊断方法，都有两个最基本的特征，即敏感性和特异性，所谓敏感性，就是指其在诊断疾病的时候不漏诊（假阴性）的机会有多大（小）。所谓特异性就是指该指标在诊断某疾病时，不误诊（假阳性）的机会有多大（小）。
就是说，你查出来的阳性，是不是真病人？查出来是阴性的，会不会漏掉真病人？所以我们看到，前段时间德国军机武汉接侨回来的都要隔离14天，反复检测3次才能最后作出确认。对于那些隔离的轻症患者，以及治愈的患者，也是必须经过多次检查才能得出结论。用多做几次的办法来提高检测的准确性。
另外，检测结果与病毒取样也有一定关系。如果取样没取到病毒，或者病毒取量太少，也有可能查不出来。所以中国方面他们诊断的要求比较高，还要做CT。有症状，加上CT片子，再加上测试结果，三个都是阳性的情况下，他们才确诊。
德国用的试剂和检测方法，根据其实验室超常严格的管理条例，质量会相对令人放心些。有信息介绍说，在德国实验室做核酸检测过程很复杂，当然需要的时间也长。可靠的检测准确度可达93％。
记者：德国各地检测病毒是用德国自产的测试剂吗？什么部门可以做病毒检测？
R医生：关于测试剂的具体问题，我还真不大了解。但我知道，在德国必须是有资质的实验室才能做检测。不是说谁买个盒子自己做就可以了。特别是这种人体检测实验室，德国对测量人体指标的要求非常高。而且做出的报告都负有法律责任，所确定的假阳性假阴性都要承担法律后果。比如说，你检查出来一个人，这人没病，你却查出有病，治疗了一大通，人家要告你的。或者人家有病，你没查出来，也是要负有一定后果的。
据我所知，德国连最高水平的大学实验室，都只有为期六个月的许可证。每六个月一次，柏林的实验室管理机构就会寄匿名样品来考被查实验室(所谓的Ringversuchen)。如果检查的误差超过允许的范围，马上这个实验室就会被吊销证件。
也就是说，德国所有实验室的许可证，只有半年有效时间。每半年进行检查一次。德国就是以此种严格的办法，来保证这个测量的质量。
记者：还想了解一下,德国检查抗体吗？据说RWTH的医院可以查抗体。抗病毒抗体是作为诊断和判断康复的标准吗？
R医生：德国是否检查抗体，是否做病毒培养，这些不是门诊的临床常规。这个属于在住院和重症病房监护病房的条件下的临床检查。
记者：现在每天新感染者的数据增长很快，这让人非常紧张。大家都很关心，这个病毒是否真的很可怕？是否能被治愈？
R医生：这个是因为德国加大了检测的力度。据卫生部长介绍，上一周内德国做了35–50万人次的病毒检测。故我们看到每天检测出的感染者数据增长很快。
但是，我们应该了解的是感染数据后面的真实情况。关于德国感染上新冠状病毒的患者，我们现在知道大概有80%-85%的病例属于轻症，就是说病毒症状很轻微。对于一些人来说，就像是得了一场感冒，有的时候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症状也就过去了。
还有15%的患者比较重，一般都是体弱多病的老者，或者有慢性病或患有癌症的病人。他们本来就健康已受损，不要说感染上这种冠状病毒，即使其它流感，也会使他们容易生病。人自身机体抵抗力弱，病毒症状就会反应比较剧烈。德国最早去世的3位病毒感染者，一位是89岁的年老体衰者。另一位是78岁患有糖尿病和心脏病的病人，有资料说，他的肺部没有受到病毒感染，是死于突发心肌梗死。他自然会统计在新冠病毒死亡数据中。还有一位是74岁正在做透析的肾炎患者。
到目前看，德国新冠病毒的死亡率约0.7%，在全球范围内属于低死亡率国家。德国RKI研究所所长在3月27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介绍说，德国每10万居民平均有44人感染（各地存在着地区差异）。到目前，已经有超过5千多人康复。
强大的医疗系统，充足的医疗资源和足够的重症呼吸机，保障医疗体系在病毒爆发时期不被挤兑，这些都是降低新冠病毒死亡率的重要保障。这是全世界各国医疗系统的共识。
检测中心各种工作人员
记者：关于新冠病毒感染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人说这个病毒治愈后又会出现复阳现象，也有人说可能会终身携带病毒。这些说法是否准确？
R医生：这个病毒治愈后是否会再复发？有可能的。其实也可以说，是这个病人并没彻底治愈，当病人自身抵抗力有起伏的话，他就又会出现症状。
而且就跟感冒病毒一样，这个新病毒每年也会有变异。为什么每年要打感冒病毒预防针？而且打预防也不能保证说就一定不得流感，因为流感预防针是按照去年流感抗原来做的。理论上，今年这个新病毒也是这样子的。
我的观察是，这个流行性病毒传染变化跟地区及气候也有关系。温度、湿度等等外界条件都会对病毒的传播产生影响。而不同的地点，不同的环境，可能会使病毒的毒性降低，病症也会减轻，甚至有可能会消失。
比如2003年我们经历过的萨斯非典，当时爆发时那么严重，可是过段时间以后突然就消失了。很难解释其原因是为什么。也就是说，传染病就是有这些特点。
记者：现在全世界的大小媒体都在报道疫情传播，作为对治疗各种疾病和流行病经验丰富的医生，您对中德媒体关于新冠疫情的各种报道怎么看？
R医生：提起媒体，前几天我们当地的德国媒体还对我进行了采访。这家报纸登出了这个采访，还整了个非常吸眼球的标题。
全世界的媒体都一样，语不惊人死不休！不一样的是，国内媒体是报喜不报忧，专挑好的说。德国媒体是报忧不报喜，专挑坏的讲。
至于读者的理解能力和承受能力，那就要看每个人的经历、阅历和知识面。目前对于疫情的各种报道，更是需要每个人用对新冠状病毒的认知和了解，来辨别真伪。
当地德国媒体对R医生的采访报道
我们也许需要长时间地面对疫情，随着对新冠病毒的了解越来越多，人们终将会做好各方面的防疫应对。说实话，调整好心态，安排好自己生活，比读那些标题党更重要。
* 据官方统计，至3月28日，利珀地区确诊261例，死亡1例。* 来自Merkur.de 18点22分的消息，至3月29日，德国确证新冠肺炎患者58247例，死亡455例，痊愈患者8481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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