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梦推荐】创作了性教育绘本的无性吸引女权酷儿(上)
文|Kev,德米
(本文根据受访人德米的经历而写作)
我有一篇故事写的是一块石头的出逃,大概是在我十岁左右写的。那时候我还不能准确定义,石头的隐喻其实是“没有自觉能动性”。
我写到它,这块石头,心里想着:一定要出去。过程中,我写了许多路过的飞鸟,长在地上的小草,爬过的蚂蚁。它们有的能飞,有的能爬,有的不能移动也能向上生长。
我实在不记得石头如何出逃的,只记得最后它大喊了一声:“我,终于出逃!”
我不忍让石头成为完全的石头,于是我的石头能主动地认知客观世界,在挣扎和巧合下,在它坚定的意志下,它的认知使得它最终能改造自己的客观世界;而我最终为它的移动感到欣喜。
我现在想起这篇文章,只觉得童年的创造力是无穷的。
往哪里逃?逃到哪里去?我不清楚那时候的我具体要逃离什么,为什么不断地写;但是我清楚,我持续地忍耐这种“忍耐的痛苦”太久了。
我总是在忍耐,那时候的我也一定在想尽办法逃离这种忍耐吧,逃离自己和他人对我无尽的期待。
注:我们正推动将“无性恋”正名为“无性吸引”,以促进大家认识到Asexual是关于从不或很少感受到性吸引的议题,并避免性吸引与浪漫吸引的混淆。
本文由于首发时间较早,故仍沿用了“无性恋”的表述,请各位读者注意。大家可在本公众号底部菜单找到关于推动“无性恋”正名为“无性吸引”的倡议理由书。
受访人德米。图片由本人提供(下同)
我的名字Demi,是妈妈在我小时候取的,在法语中意指“小、一半、可爱女孩”。
后来人生中遇到Asexual(包括Demi-sexual)的群体,我想这也是与TA们命中注定有缘了。
平常生活中大家都叫我德米,而我自己在对外参加一些新活动的时候会用Jo,因为Jo更加中性,隐去了性别。
我的性别认同是女性(顺性别者),偏好的人称代词是she/her,性取向认同是无性恋,对于浪漫倾向则仍在探索中。
对于无性恋者来说,“伞”(Umbrella,可理解为“伞式术语”)的概念就是一种平静、宽容的自洽。我的无性恋身份强化了令我感到舒适的视角。
首先,我不会把每个个体放进一个池子,带着我们传统社会中“找对象”“择偶”的视角去看任何人。
“人活着不只是靠食物。”耶稣说。我想,人活着一定要靠性欲吗?我们爱上谁,和谁相处,什么时候脸红,为谁心动,一定和欲望而不是我自己有关吗?
就算不是关于浪漫的一切,我们为什么发笑,我们为什么感到羞耻?我们感到愉悦,也一定要和性欲和关于性的一切有关吗?
尤其在校园环境中,每个人都容易谈论某某人特别帅气、美丽或是性感,少不了和TA们发展关系的想法;但我从来不觉得一个人的外形好看就想要和TA们发生什么关系。
我觉得放下“要与一些人发生性关系/浪漫关系”的滤镜,就是放下那种将人色情化,默认为异性恋的视角,再去重新审视一切。
我曾经也被这样的视角绑架着,从中没有感受到任何快乐。我只感觉活在别人的目光下,十分窒息。
从前的我,对无性恋的第一次了解是在十三四岁时,看到Bojack Horseman(马男波杰克)中的Todd。
那时我不觉得自己跟他有什么联系,甚至并不欣赏他——我觉得他对亲密关系懦弱,对自己的人生和爱无处施舍。
那时候我看不到他的自由,直到后来,我发现我的亲密关系也是如此的懦弱。
我总是用轻松戏谑的方式,回望我的亲密关系经历。
我从小便是个好强、好胜、不服输的性子。比如初中时候,同学们总是传我和一位比较优秀的男孩子的绯闻;而他那时候喜欢另一个女生。
那是一位大概是最典型的、最具所有传统初中女生特点的姑娘:长相秀气、乖巧、体贴、学习优秀……
那时候我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展开对那个男生的社交,两年后他跟我打电话说,让我做他的女朋友。
但是我听见这句话时,这种亲密关系在确认的第一秒就给我带来巨大的压力,于是我即刻在电话里拒绝了。
回想起来,这个“不”说得没有那么潇洒无比。花费两年的时间最后只觉得无趣。其实我根本没有那么需要这份关系,只是很久之后我才发现,我只是和自己较劲。
我不想和别人不一样,成为一个既不喜欢别人,也不被人喜欢的“另类”。当时的我和Todd一样懦弱,哪有什么不同;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晓。
上了高中,新的校园生活充满各种可能,我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去塑造一个各方面都好的形象:更好的外形、个性、成就。
我强行找到一个看上去很主动的男生,想与他展开关系。那时候我打心里认为,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恋爱经历的人,总是比同龄人差点什么的。
但我记得那天出去约会时,我没有一点喜悦,只是表演着朋友们谈恋爱时的样子,甚至大胆地迈出一步:主动牵起他的手。
然而我自己一直在抖,浑身不适。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可以说贴合了“酷儿总想着自己只需要正常地进行一次约会,从此以后便能再也不去想自己是谁”这句话。
三天后,我和他分手了。
疫情隔离时,我开始了一段网恋。那段时间应该是我生活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候。
虽然我在外地隔离不能回家,但在当时我和伴侣彼此监督的情况下,我早睡早起,每天只有起床、吃饭、学习、运动、自我反思和接受鼓励这几件事。
我感到很快乐,这也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能够谈恋爱。我想,真好,原来这就是谈恋爱的感觉,我很需要这种鼓励和精神的交流。
我的精神状况很好,身体健康也更好了。由于作息、专注度等原因,大脑注意力的负担减轻了,作为ADHD(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通常翻译为“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症状也得到缓解。
原来恋爱真的能改善一个人,主要原因是我相信有人爱我,我也能够爱自己了。等到隔离结束,回到学校之前,这种恋爱的压力再次回来了。
我当时非常难过,不能接受我好不容易的“脱敏”和快乐会被这阴魂不散的见面压力打破——线下约会,意味着我要和对方在现实中相处。
不出所料,我的头痛,还有ADD(Attention Deficit Disorder,通常翻译为“注意缺陷障碍”)的痛苦也都回来了。
我当时很绝望地和这种焦虑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选择分手。TA说:“我永远尊重和支持你的选择,让自己舒适是第一步,不要委屈自己最重要。”
我一直喜欢主动与我讲话的人,但又总是无缘无故把TA们拒绝。
在一次来来回回的试探,对另一个TA发生的情绪起伏之中,我最终获得了对方的求爱。就在彼此约好校外见面的前一天,我还是精神崩溃了。
另一次,我对我动心的好朋友暗示了很久,终于向她告白成功,可是两天后,我对着她和我的一个女同朋友嚎啕痛哭,因为我甚至做不到确认关系后与她多接触,多说话。
我含糊地哭诉着,朋友则直白粗糙地总结道:“她觉得她是个残缺的人,不能够和你亲密接触。”
所以,我试过了: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有其他感情基础的人,没有其他感情基础的人;不同性别的人,不同年纪遇到的人。我是一个 “三日恋爱” 的人,我是一个失败的青年人。
尽管我并不认为我的价值能够被此定义,我力求处处完美,却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相爱,我多少还是觉得自己是有点失败的。
后来我开始搜索无性恋群体,这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传统的直人,但我在LGBT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算是性倾向/浪漫倾向,我都不够明确。
我虽然愿意以女性的身份生活,但也不是完全刻板定义的女性气质/女性思考模式。于是我在LGBT往后多数了几个字母,直到A。
我一开始对它的认同很少,直到我后来不断思考,觉得一切都合理了。这种一瞬间恍然大悟的感觉就是,十几年的不适感呈现在脑中,而其中自责的部分在这一秒中被即刻拔出,顷刻消解。
想起我的初恋,四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喜欢别人,我总在他回答问题时回头看去,望着他,这样无数次,因为我觉得他很聪明,真厉害。
我当时对自己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后来他开始送我一些小礼物,我作为朋友也给他送回去;但当同学们开始起哄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了那种往后一直缠绕我的不适。
我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我再也不想回头去看他了。现在想起来,是周围人,或是他本人,辜负了我当时对他这份纯粹的喜爱。
喜欢一个人,只有男女朋友这一种心意来定义吗?
当然,如果我重新选择,我何必去和别人一样,既然我是我自己,我便是了。直人是多数,但也没有什么绝对的好。我依然在探索我该如何活着,自会有属于我的生活。
陈丹青曾说:“现在年轻人身上全是共性,没有个性。”是的,我想更加远离那些令人产生共性的事物,那些捆绑着人的欲望让人成为奴隶的事物。
我的个人提问箱曾收到过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我说,更自由了。自由也是我以后一直追求的目标。现在的我已经对自己有了更多的宽容和爱,我很开心。
有些人会随着时间,在自我的探索过程中明确知道自己身份认同的改变,比如,TA们的认同会因为一些特殊的契机,从而流动到另一处。
一直以来,我更加关注我的心灵世界、内心成长,关注我生活中的每一阶段,关注人生的进度条达到哪一步,关注什么时候是我认知的临界点。
我一直追求真实,再真实;自由,再自由。这种解放归根结底是要自己给予自己。
我愿意将我在性别/性向上的经历描述成:我庆幸曾经的我不妥协于不真实和不舒适。
我不强迫自己拥抱虚假的“共性”。
作为一个亚洲孩子,我从小学习琴棋书画,日常生活是登山、旅游、学英语,这些事情充实了我的童年;但为何我总是说我在忍耐呢?
“上完这节课我就能去看电影”“上完这个年级就能过暑假”“初中毕业了就再也不用学化学”……近处总有可以短暂休息的地方,而远处的方向却永远没有头绪。
这样的等待、忍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因为我从未拥有过百分之百的自由选择,或者全心全意地乐意为某件事而奋斗。
我曾发过一条朋友圈抱怨压力太大,生活颓废。我的那些看着我长大的、在艺术领域的长辈/老师们,作为我的朋友给我留言,让我“去公园”“去看话剧”“去看‘他们发给我的展览’”。
我按照他们说的,接连去了几次公园,看了期待已久话剧、舞剧,参加了几场开放麦,我的表演也有了很多进展。
长辈们说得没错,我需要休息,这与校园生活、与申请季隔离开来的生活,哪怕做的事“没什么作用”,我也感觉无比自在。
直到我有次顺路去参加学弟的一个小工作室展示,又接连去了几个和他聊天时提到的其它展览。那天,我从很远的地方回来,坐在出租车上,冷冷的阳光接连晃过我的眼睛,我想着原来生活还真是自己的。
这就是我当时的想法。我为什么不像我经历的那些艺术生活一样创作呢?尽管我总是在放肆地表达、追求完美,可在框架内呆久了的我,居然从未设想过把这些带给现实社会。
从此我开始更加酣畅淋漓地创作自己的绘本、自己打造脱口秀表演,以及各种形式表达的对自我的讲述。
逐渐地,在家或者在学校对我突然没了特别的意义,我总是在构思和创作的过程中。
我适应了我不想再用兴趣说服自己为任何功利主义的事服务了,当我真正去做那些我想做的事,我感觉自己也从一切的标准、期许里逃出来。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逃出Standards(标准)的故事。
我的“觉醒”自然不是只因为这一件事,但我想这是个合适的契机。我“暗自”坚持的事,其实有很多。比如从小学第一次翻开《理想国》,用一个下午惊喜地发现“这并不难懂”开始,我就在我有的所有休息时间专心阅读和研究有关哲学领域的内容。
再比如,我开心的时候四处爬树,恼怒的时候爱用手边的一切材料搞创作,或者我喜欢想尽办法记住复杂而无用的信息,抑或是走在路上就会为路人们自编剧本,给自己讲“关于他们的故事”。
其实这些才是我自己,我浑然不知觉地做了十几年的我自己。
我的申请季,伴随着这种畅快和疯狂过完了。所以当我如愿以偿达成自己想去瓦萨读哲学和艺术的目标的时候,我发现原来做自己,是真的很轻松。
我也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百分之百的自由选择,全心全意地乐意为某件事奋斗是什么感觉。
有时候我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是,有时候我仿佛被真理赋权,充满信心。那些潜移默化的、根植在我身上的外界标准,我会在对真理艰苦的学习和认知过程中把它们狠狠地挖出来,哪怕它们已经深入血肉。
我并非不接受那些成长环境所赋予我的,我也了解让自己活得舒服、畅快就是学会如何与自己相处。可是什么才是本真的我呢?
追求最完美的本真性过程中,少年时代/婴儿时期所受的影响,便成了理所应当让我妥协的了吗?
爱因斯坦是一个宇宙人。他的纯粹的自由意志要脱离一切——自我、表达、时间,甚至脱离独立本身。我不是宇宙人,我不要纯粹的自由意志,我只想要我纯粹的心。
幸好,我对自由的渴望总是在折磨着我那颗想要妥协的心,让它不要放弃,不要放弃。我写书法的印章,除了姓名章,我的第一个章选的就是“随心所欲”。
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小,现在只觉得一切皆是冥冥之中。我很感谢我的心至今没有放弃,正因为它从未妥协,我才能够看清我的心之所欲是为何。
我的心之所欲,并非一个对“理想中的自己”的描绘。我不在乎什么理想中的自己,也绝不愿意花费我自己的生命表演这虚无缥缈的假人。
叔本华说:“Ein Mensch kann zwar tun, was er will, aber nichi wollen, was er will.”人可做他想做的,不可意志他所意志的。
我的心要我去实现那些即刻的、冲动的、每一秒都带着新鲜希望的那些欲望、意志,因为只有当下的自己最需要被我爱,只有当下的所有存在掌握在我手中。
我尊重我的能量,并且用爱保护它。只要我努力做了我想做的事,我就不再在乎我想成为怎样的人。我想明白之后,感觉很少再为世俗的评价迷失方向,也不再焦虑于自身期望和别人期望的落差。
事实证明,我应当信任我的心,follow my heart,切实让我成为我应该成为的人。
我的表达,我的状态,像热锅上的盐,随时颤栗着,焦虑着,跳动在一种不断反射、混乱不安的焦虑中。
我永远鼓动行动,随着如此不可拒绝的节奏跳跃而起。我总在想着,我要搞点什么事情,我要去把它做出来,我要“找点乐子”,我要顺应自己的心意。
我如此重视自己的想法和反应,任由自己去放手做真正的事。
远在我知道生活中的一切都已被异性恋的语境主导甚至污染之前,我就感到了不适。所幸我等到了了解这些的这一天,而不是妥协地勉强自己那样思考,默认一切异性恋语境。
如果是那般的话,我会为这种妥协不甘心一辈子;或者可能我甚至不了解这是在“妥协”,在自我怀疑和敏感下虚度一生。
本文的下篇见本公众号同日第三条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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