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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故事 || 从大山邮差到珞珈山下——高考45年回望
高考故事 || 从大山邮差到珞珈山下——高考45年回望
戴伟荣
在那“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的日子里,我的心情正象熊天平在《愚人码头》中所唱的那样“天,你还要伤我多久?”我当时曾写过一首五律自嘲:“上天不美我,逆水苦撑舟。翘翘志不就,般般事难成”。
70年底我终于招工到当阳县邮局,并被分到最穷的庙前区大山里当乡邮员,每天要骑车爬五座大山送邮件,碰到下雨时邮路烂泥一团,只有先扛车走一段,再扛邮件走一段,最难的一次一公里路我走了6个小时。县局最难走的邮路是往远安送邮件,让我和另一位也是武汉下乡知青对送。骑车只能走一半路,剩下的山路只能用肩膀扛。每当我们在山中碰面时,二话不说往草地上一躺,仰望着苍天,前途在哪里?不知道啊!
大约是在72年春天,一个消息从县局传过来,有两个上学(工农兵)的指标到我局,一个是北京邮电学院,一个是武汉的邮电学校(中专)。我们两个武汉知青正好一个是高中毕业生,一个是初中生,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锻炼,县局有意让我们去。真是天降喜讯,听到这么好的消息,我们那就叫个高兴得不知所以了。一个花絮是,那一位准备上中专的知青在当地谈了一个女朋友,听说此事后还闹了一场不愉快,娘子生怕郎君上学以后成了陈世美。但当一切风平浪静后我们才知道这是镜中花,水中月,我们都没有去成,是领导压下来了还是我们不够资格?我们一概不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有时在送邮件路上,我看到正在搬行李准备去上工农兵大学的知青,心里还蛮不是滋味的。这次与大学结缘的结果是:我听说大学有门了,但还是没让我去敲门。在区邮电局里我当过乡邮员、营业员和话务员,恰好碰到区长是个爱好文艺的人,知道我文革和知青期间有这方面的才能就要我组织区文艺宣传队,宣传队需要抽人由我点,是农村户口的可转为城镇户口。每到节日或上面来人,就要我组织队伍演出,我嗓子唱坏了站在上面做做样子他看了也高兴。我说我送邮件没时间排练演出,他说邮电工作重要我派两个党员替你送信那可以吧。他这个状态让我害怕,许多人拍他的马屁,但我是躲着他走。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七五年的一天,上面要调我回县局,手续我都办好了,正好在路上碰到他,他问我在干什么?我只有如实说了,那知他听后大发雷霆,说:“戴伟荣我不让走谁也不能放他走!”县局与区政府应该是平级的,做了好多工作他也不同意,我第一次领教到权力的威严。后来这个区长调到了其他单位,走的当天县局赶快派车把我接走,把我安排到增音站做载波员。到县局后局长找我谈话时说,载波这个工作很重要,技术性强,一般超过25岁就不能学了,你今年过27岁是破格了。我热爱这项工作,刻苦学习,理应三年的学徒生涯但我一年后就能带徒弟了。平时县局也很重视我,一些文体活动要我来组织,有时县局的年终总结也要我来写。光阴如梭,终于来到七七年秋风扫落叶的日子,忘了是从什么渠道听到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不知怎的我听到了好像并不激动,可能是挫折经历得太多而感到麻木了。七七年正好是我三十而立之年,仍然是孑然一身。我年初时曾流露出想调到武汉的想法,消息传到局长那里他只说了一句话:“戴伟荣五十岁以后我可以放他走”,这样高考回城就成了我的“自古华山一条路了”。考试前填写志愿,我当时只报了两个学校:北京邮电学院和南京邮电学院,我已经热爱这个专业了。高考复习时间很短,我找理由回武汉了一趟,经过文革的变乱,家中再也找不到我高中时的课本了,所幸找到二本小册子,一本是我高中时的数学公式汇编,一本是高中物理和化学的定义、定律、公式和要点总结。两本总共只有20多页纸,但却是我的救命稻草,外加上我姐姐给我寄来的有关政治方面的资料,以及几张试题,我要抓紧时间将它们看完。
除了上班时间外,单位晚上要进行政治学习,不参加就是态度问题,所以这些东西也只有在“之外”的时间里去消化了。好在我是载波员,在照看载波机的同时可以复习一下,局里平时都要求我们学业务,上班时间看复习资料时上面放一本业务书就可以了。零碎的时间对理清头脑确实有益,好在有一定的基础,捡起来也快,但部分东西还是没来得及看完,果然在考数学时就吃了大亏。
四十五年前的今天我是头一天值了一个晚上的夜班,早上七点钟下的班,稍微洗刷吃了点东西后就奔赴考场了。第三次与大学结缘真要感谢邓小平,他老人家终于让我走进了大学的考场。八点钟开始考试,首先考的是语文,说实话我这段时间根本就没有复习语文,也无这方面的资料,拿到语文卷子后才发现我早已把主谓宾忘得干干净净,再加上生怕写的字不端正改卷老师会扣分,正在一笔一划地写,直到教室开始有人交卷时我才发现还只剩下四十五分钟时间了,而要命的问题是我作文“学雷锋的故事”还未开始写。突然而来的紧张一下子使我脑门大开,思绪猛然涌出,一篇结合我邮电工作的故事像流水一样一气呵成,里面的情节,特别是结尾的几句话连自己都被感动了。等落笔后一看时间只剩三分钟了,匆忙浏览一眼就交了卷。下午考的是数学,考前我就在提醒自己要赶快将我还未来得及看的函数看一眼,到了考场正好遇到几个熟人在聊天,把此事忘得干干净净。数学题总的来说不难,前面的部分我半个小时全部做完,最后一题20分,前一问也做出来了,后一问是函数题,正是我准备在考前复习的内容,其答案就在我屁股后面口袋里,我做了二个小时也没有做出来,交卷后将小册子拿出来看了一眼就全明白了。其实当时老师监考并不严,我拿出来看一下应该是可以的,但那时的人比现在的学生都自觉得多。四门考下来后我听说录取考生中老三届是八个人中只取一个,我自认为没有希望,特别是看到部队的一些子弟考后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很不是味道,低落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七八年元月。当收到大学录取通知单时,我在惊喜之余“武汉水利电力学院农田水利专业”又让我迷惑起来,为什么不是我报考的邮电学院?武汉水利电力学院(现武汉大学)文革前就是68所重点学校之一,而那不是重点的南邮为什么就不要我?是湖北没名额吗?这个疑问一直到今年才解开,我大学同学张勇告诉我:“根据有关资料记载,当年的录取是按照在校高中生、年龄较大的考生、一般考生三类分别划线(对前二类分数要求高一些),先录取重点高等院校学员,后录取一般高等院校学员;先录取特种专业和绝密、机密专业学员,后录取一般专业学员的方式进行”,外交、军工、通信、法律等都属于绝密或者机密专业。与文革前一样,先对每个考生进行政审,政审结论有以下几类:“可以录取绝密专业”、“可以录取机密专业”、“可以录取一般专业”、“不宜录取”(从1981年起,取消对考生划分密级的规定。机、绝密专业招生,由学校根据有关政策和考生的实际情况决定,机、绝密专业的范围也作了调整),学校必须根据政审的结论来录取考生。考分和政审的结果都是内部掌握,不通知考生,考生填报志愿的时候也不知道哪些专业自己不能报”。历史的局限让我错过继续从事邮电工作的机会,也断了我的“邮电梦”。知道我要去读大学了,县局里有些同事劝我不要去读,说现在你的工作不是很好吗?以后毕业了哪里来哪里去,你学农田水利还不知分到什么地方去,但多数同事还是祝贺我。我大学四年是带薪学习,邮电局支撑了我的生活来源,我非常感激。
社会上将文革前的66、67、68的高、初中生称为老三届,而将恢复高考后的77、78、79级大学生称为新三届。当我踏进校园报到的那一刻,历史给了我一个新的称谓:最老的老三届,最新的新三届。我终于在三十而立之际,跨进了大学门!这个时刻有点像我父亲当年的感觉,他从小珍藏着美国康乃尔大学的照片,奋斗并幻想着。但当他最终站在照片的大楼前,心中充满着成就感,真是梦想成真。站在珞珈山下,东湖水畔,今天该我来说,大学,我终于来了。
77、78、79级大学生是历史造就的一代,其深深的烙印是空前绝后的。这批学子的求学精神只能用如饥似渴来表达:图书馆永远是满的,教材是现编油印的,晚上11点后宿舍里的灯光关闭后蜡烛就点起来了,学校不让再点蜡烛时有的同学就躲在被子里打着电筒看书,有的同学借着路灯下看书。如果说那时同学间有忌妒的话,那可能就是忌妒你学习的时间比我多。难怪学院老师后来说,以后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学生了。在校期间我曾将我原来文革中步行串联时的一首歌改了一下歌词:“水院学生不怕读书难,要为四化来攻关。夏天不怕汗水滴,冬天心中火一团,为攀高峰齐踊跃,重担在肩多紧迫。东湖水激(我)心中浪,珞珈山下育人材。”我们这一代人承载了太多的苦难,但在逆境中的坚持往往能迎来胜利的曙光。在今天这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写下这段回忆,以后有可能的话还要写写文革、知青下放、大学生涯和工作经历中的故事,与诸位读者同享。
编辑、排版:韦骅峰
审核:李木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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