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后，我再没有穿过牛仔裤
文｜冯卓凡
1
小长假的一天，我和几位朋友约着去游乐场。
每次出门，我都会认真地挑选要穿的衣服，不过这次的穿搭却让我犯了难。
我是一名跨性别女性，为了给自己多几分女性魅力，我平时习惯于穿裙装。但去游乐场玩，穿裙子多少不太方便，于是我便穿了一件牛仔裤出门。
这是件女式的牛仔裤。我想，高腰紧身的款型，多少还是能带给我几分女性的韵味吧。
化好妆出门，我扫了辆小蓝车轻快地骑去地铁站。不得不说，穿着牛仔裤让我的行动明显便捷了许多，这不禁让我心情大好。
就这样，伴着晴天和微风，我一路开心地到了游乐场。
和朋友们会合后，我们便开始找喜欢的项目玩。玩过一阵后，我们走到了「大摆锤」的入口。眼下，这里早已排起了长龙。
我其实对这样的项目不太感兴趣，而长长的队伍更是令我心生退意。不过朋友却是饶有兴致，于是我最后也同意一起去排队。
当时已经入夏，午后炽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也让我们越来越疲惫。还好我们互相聊天解闷，多少缓解了排队的劳累。
不管怎么说，当时我的心情都还是挺好的，直到我们排到了蛇形线的最后一个拐角，朋友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刚刚有好几个人，好像一直在看你。」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我今天的形象，没我想象的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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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当我意识到今天可能免不了被人各种指点后，接下来的事情很快变得很糟。
我开始留意周围人的目光，并自然而然地发现大家几乎都会往我身上多看几眼。
但我想那天我的穿着应该说十分「正常」。一件短款的粉色卫衣配上高腰牛仔裤，既有显腿长的视觉效果，也平添了几分年轻时尚的气息，再搭上一双小粉鞋，更突显了运动风格的街头范。
退一步说，哪怕把我当成一个男生，我这么穿也完全没问题。然而那天的结果，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当然，可能会有人说，人家看你实际上是觉得你好看呢，用不着来这种「被害人妄想症」。
但这种说法其实是不成立的。
首先，我并不知道别人是出于什么原因在看我，对此我只能靠猜。而我知道的是，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当那么多人在盯着我看时，我是一定会感到不舒服的。
其次，我并不认为一个长得好看的人，就应当被别人盯着看。换句话说，觉得一个人好看，绝对不是将你盯着别人看的行为正当化的理由。
最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时候的我，还远远不够自信，也不足以应对外界这么大的压力。
总之，那天我的心情越来越低落，而这种糟糕的情绪在回程的地铁上达到了顶峰。
当时是一对情侣，其中的男生拍了拍女生的肩膀，指着我说了半天。
虽然他的女朋友对于这种事情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不过那位男生还是「饶有兴致」，说个半天还不懂停。
被人指着说三道四是件极其令人讨厌的事情，我想这点应该没有人会反对吧，特别是别人当着你面这么做的时候。
我带着难过的情绪走出了地铁站。我想，我再也不要这么穿了。
确实没错，那一天后，我再没有穿过牛仔裤，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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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时间一晃过去了几个月。突然有一天，我在穿衣服这件事上一下子开了窍。我逐渐培养出了自己的衣品，也活得越来越自信。
只是牛仔裤，依然没有成为我的出门选择。
或许有人会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纠结于牛仔裤呢？
答案很简单，这会让我感到性别焦虑。
这种焦虑有两个方面：一是我会因为衣着不够女性化，而感到不自在和不自信；二是我也会因为这样的穿着，担心是不是又要被人当成男生。
先说前者。尽管任何人都应当拥有穿衣自由，但是客观来说，社会审美观念对于衣帽鞋服依然存在着性别上的分化。裙子、高跟鞋等等可以作为女人味的代名词，可牛仔裤就很难这么说了。
对于牛仔裤而言，虽说通过一些设计元素可以大幅增加女性魅力，可总体上讲，它的性别色彩还是比较中立的。
事实上，我平日的化妆、穿搭等都包含着消除性别焦虑的用意。显然，我很难接受穿着一件不那么女人的裤子。
或者说得再简单一点，穿着牛仔裤，我会浑身不自在，也会很不自信。
再说后者。就拿我来说，性别刻板印象对我的压迫，很多时候并不在于我作为一个被指派性别为男性的人，会因为化妆、穿裙子等受到诘责，而是在于我为了向大家证明我的性别认同，不得不精致地化妆和用心地搭配衣服。
不然就该有人说了，你这样子，算什么女生。
人生在世，我很难不去考虑别人对我的评价。如果我的衣着不够女性化，我就没法不担心，大家会不会又当我是个男生了。
或许有人会说，纠结于女生还是男生的评价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但我们依然要看到，那样的社会，还没有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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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前段时间，我到专柜挑选衣服。导购的态度很热情，一连推荐了好几款。其中她推荐了一件工装衬衫，而由于我那天穿的是连衣裙，所以需要另找一件下装来搭配。
「您平时穿休闲裤多，还是牛仔裤多呀？」
这个问题让我一下子很尴尬。因为说实话，就连休闲裤我都很少穿。当然相对来说，还是休闲裤穿得多一点。
「呃，休闲裤多吧。」
「那我给您拿件牛仔裤吧，多体验不同风格。」
说完，她给我塞了件微喇的牛仔裤。我一时语塞，但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推辞。于是我在隔了那么久之后，又穿上了牛仔裤。
从试衣间出来，无论导购还是同行的朋友都夸我穿这身好看。我自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我想，也许现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此时的我已经非常自信，而我的穿衣打扮也开始趋向中性。我细心发掘属于自己的美，而基本不再去理会那些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不过遗憾的是，我最后并没有买下这件牛仔裤。
或许这道坎，还是很难迈过去吧。
跨性别的人生让我体验了生命别样的精彩，可有时依然让我感到难掩的失落。虽然这一切并不会影响我作为女性的自信，但性别焦虑的幽灵仍会不时袭来。
记得跨性别模特汪欣蕾在参加《爱上超模》比赛时，因为其中的吸烟装（一种偏男性风格的装扮）环节而几近崩溃，而原因便是这让她看到了性别过渡前的自己。当时不少评委感到无法理解，我却是感同身受。
事实上，当时汪欣蕾已经完成了性别适合手术，并更改了证件上的性别标记，可这依然无法消除她的心魔。
我也常常在想，当我把手术、改证等等都做完了以后，我的性别表达会不会做到更加自由。可事实上，即便做完了这些事情，我也无法保证，我就能自如地尝试各种风格的装扮。
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我又试着穿牛仔裤短暂出了趟门。这次的感觉和文章开头那回相比确实好了不少，可是我的不安和焦虑依然存在。回来以后，我默默地把那件牛仔裤叠好，放进了衣柜。
我想，离更加自由地装扮自己，我可能还有一段路要走。
我们都希望活得更加自由，而这既需要社会观念的进步，也需要我们内心的强大。
不论如何，祝愿我们都可以更自由自在地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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