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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裕生|为什么言必称希腊?

黄裕生 思想坐标 2024-01-26

作者:黄裕生










秦汉之后,汉语世界在思想、文化上的多元竞争就趋于减弱,突破与创新也就随之减少。在佛教的刺激与挑战下,唐宋在思想上才有新的想象力而打开新的思想空间,实现了某种程度的突破,王阳明心学也是在这个突破的延长线上。


但是这个突破在满清强化版秦制下被中断了,文化与思想进入降维与停滞乃至倒退。在与满清王朝相并行的同一段物理时间里,作为多元文化碰撞结果的欧洲文化世界,无论是在科学、思想、艺术方面还是在宗教、社会、经济等方面,都走在大突破、大革新、大改造的进程之中,产生了以伽利略、牛顿、麦克斯韦等名字为标志的全新科学知识体系,也出现了以笛卡尔、洛克、卢梭、康德为代表的全新思想体系,以无法阻挡之势影响了欧洲每一个角落,进而席卷全球。在这同样三百年的历史时段里,在满清世界里,没有任何一种新思想产生,更没有任何一个科学定理的发现。


这样的秦制满清不仅看不清自己,更看不清世界。因此,它既无法摆脱秦制使它自己陷入的困境,更无法回应欧洲世界的挑战,更遑论还要以天朝自居的梦想去引领世界。


这使得汉语世界从近代以来所有开眼看世界的明智之人,所有有独立思考与反省能力之士,不得不下决心去学习欧洲提供出来的科学、思想与艺术等等。由于希腊是科学与哲学的源头,因此在学习科学与哲学上,汉语世界的开眼者也与世界开眼者一样言必称希腊。同时,由于现代性社会的基本原则是由伟大的启蒙思想家们确立的,因此,在认识人性与现代社会的本质问题上,在理解历史与世界的方向问题上,在确定重估自身传统的坐标上,人们不得不面对诸如笛卡尔、洛克与卢梭和康德的思想。这就很自然出现一个世界性现象:无论是理解还是批判,严肃的、认真的现代学者常常言必称洛克、康德。


对言必称希腊与言必称洛克、康德,不时引起汉语世界一些人的批评,甚至谴责。但是,问题在:为了理解科学,我们不称希腊,难道我们要称印度?要称埃及?要称巴比伦?还是要称满清?为了理解人性,为了理解构成现代社会之基础的自由、民主与平权,我们不求助之于洛克、卢梭、康德,难道我们求助于孔子?求助于佛陀?求助于韩非?还是求助于秦皇汉武?


指责言必称希腊与言必称近现代伟大哲学家的理由是:1.有损民族自尊心;2.防碍独立思考。这两个理由看似大道理,实则荒谬无比。


我们知道,自上世纪新学堂在汉语世界诞生,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学习那些与欧洲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各种科学定理,不得不言必称牛顿,言必称爱因斯坦,言必称孟德尔。这影响了我们的民族自尊心了吗?所有国家、所有民族都在学习这些科学定理,都言必称希腊,言必称牛顿、爱因斯坦,难道他们的民族自尊心都受损了吗?如果一个民族的民族情感与民族自尊心是建立在无法面对近现代的科学史事实之上,这样的民族情感是有病的情感,这样的民族自尊心是脆弱与虚假的自尊心,早该打破了,早该自新了。


那么言必称洛克、康德是否会妨碍独立思考呢?妨碍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独立思考能力的,从来不是外来思想,相反,外来思想从来都是激活异文化思想的重要因素。漫长的人类文明史表明,真正妨碍一个民族或一个文化世界独立思想的从来都是非思想的力量,就是那种足以禁止多元思想、禁绝异质思想、禁忌他人思想的力量。任何一种思想本身,也即不借助于思想之外的力量的思想,哪怕它确信自己是唯一正确的思想而主张禁止其他思想,只要它不借助自身之外的力量,它都不可能妨碍别人的独立思考(当然,对于那种主张禁止其他思想的思想,人们需要高度警惕其危害性与危险性)。


实际上,任何一种真正伟大的思想本身,都有助于人们独立思考。因为任何一种真正伟大的思想都是独立思考的结果,它既标志着人类的精神世界或人类的心灵空间达到了它那个时代所能达到的高度和广度,也意味着人类精神世界的自由空间的扩大。而人类精神世界的自由空间的扩大为独立思想确立了新的起点,提供了新的可能性。近代以来,在思考人性与世界,思考历史与社会时,人们之所以张口就洛克、康德这些哲学家,就因为他们有关人性、历史、社会与世界的思考突破了古代的所有思想,达到了全新的高度,确立起了把所有的传统文化、传统世界置入重估处境的新坐标,启动了人类告别古代社会而迈向现代性社会的历史进程。因此,不理解这些伟大思想,就无法达到人类在近代所达到的思想高度,无法理解现代性社会与现代性世界。正如不理解伽利略、牛顿、麦克斯韦所确立的自然科学知识,就无法理解现代世界图景一样。


因此,如果我们连牛顿、麦克斯韦、爱因斯坦所发现的科学知识都不知道或不掌握,又如何奢谈什么科学领域的独立创新?同样,如果我们对确立现代性社会的基本原则的伟大思想一无所知,或者连他们的思想高度都达不到,因而也就是说,连标志人类思想自由度的空间都没能进去,所谓的独立思考能思考出什么呢?能有真正的独立思考能力吗?


就学术领域而言,尤其是思想领域而言,言必称希腊总比言必称古埃及要好;言必称洛克、康德或罗尔斯,总要比言必称秦皇汉武要好。言必称康德,不会导致崇洋,不会损害独立思考能力,但是,言必称秦皇汉武,则不仅必妨碍独立思考,且必致复古。











作者简介:黄裕生,哲学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第一哲学、德国哲学、宗教哲学、政治哲学-法哲学、比较哲学。著有《真理与自由:康德哲学的存在论阐释》《时间与永恒:论海德格尔哲学中的时间问题》《摆渡在有-无之间的哲学:第一哲学问题研究》《权利的形而上学》等。




排版:李志萍

审核:曲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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