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不曾忘记水上灯
（白浪河的初秋。摄影：作者）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水上灯被我们记住，她并没有死去。
一枚写在前面：
昨日，我们在园地发表了方方老师长篇小说《水在时间之下》的创作谈：希望你能记住水上灯。今天，请欣赏一枚园地90后耕耘者“三少爷的剑”为此书写下的读后感。本文留言区留言点赞获前三位的读者，将获得一枚园地赠送的《水在时间之下》赠书。
三少爷的剑 | 文
年初，疫情肆虐，待在家里看《我就是演员之巅峰对决》，惠英红饰演《万箭穿心》里的李宝莉，舞台风格和人物塑造真是拿捏得精准到位。
在此之前看过同名电影，“李宝莉”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颜炳燕的殿堂级表演，简直可以封圣。而更早之前，看方方的同名小说原著，才认识到武汉女人的凌厉、泼辣和不屈服不认命的个性。
关于武汉的人和事，以及这座城市的历史、风土和文化，作为本土作家的方方写的得心应手，也总能写出耐读的文字。
李宝莉的悲苦命运，让我想起方方的长篇小说《水在时间之下》里的水上灯。时代不同，不幸的女子也各有各的不幸。
《水在时间之下》这本小说是在八年前读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它的故事情节、环境描写、感情色彩、人物塑造、思想表达特别引人入胜，这本小说太适合拍成影视剧，所以我称它是“剧本小说”。
记得当时阅读的时候，身不由己地被书中跌宕起伏的情节牵着跑，也会为好人的惨死而惋惜和不平，会为坏人的得逞而愤怒和无语——所谓动人心弦，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精彩的小说，总会将读者代入书中，未必参与故事本身，但可以通过文字，一探究竟。
小说通过对民国时期汉剧艺人“水上灯”的出身、卖艺、复仇、遭难、感情、义气的描写，刻画了一个乱世女人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的传奇人生。
作为旧时代里的女孩子，“水上灯”刚一出生就因为父亲意外死亡而被称为不祥之人。狠心的生母给她取名叫“水滴”，意指“只当世上一滴水，滴下来，没人搭理，就干了”，然后被抛弃。
想想又有多少人是这样“没人搭理”，啼哭着到这个世界来，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一次天灾，一次战乱，一次瘟疫，一次人祸，总有人消失，由不得自己，就像从没有来过。
当历经磨难的水滴，吃尽苦头，凭借扎实的功底一唱成名，“水上灯”的名号响彻整个汉口的时候，她的命运得到惊人逆转。曾经像牲口一样被对待，被打骂，被剥削的悲惨女子，一时声名鹊起，戏班班主奉承她巴结她，生怕惹得声望日隆的台柱子生气；军阀大佬们热捧她推崇她，总想一睹她的风采；更多的票友们喜欢她支持她——现在看，“追星”这种事已然是前人玩剩下的……
一个人默默无闻的时候，无人问津，无人提及，一旦爆得大名，喝彩、恭维、奉承的姿态就纷至沓来。在名利面前，人性、面子和尊严总是经不起考验，脆弱得不堪一击。
想起还没上学的时候，家里的黑白电视机播放电视剧《白玉霜》，评剧皇后白玉霜的学戏经历像极了水上灯；也想起“鸳鸯蝴蝶派”作家秦瘦鸥的小说《秋海棠》，京剧名旦的悲惨人生亦与水上灯仿佛；又想起张恨水的小说《夜深沉》里的王月容，唱戏成名却又被残酷现实、黑暗社会无情捉弄；还想起《人生几度秋凉》里的牡丹红在权贵面前无奈周旋，也要尽力恪守本分……
一样是伶人，一样都坎坷，一样不认命，但一样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与其说逃不过命运的捉弄，不如说逃不过卑劣人性的戕害。
兵荒马乱的年代里，所有的安稳都是奢望。普通人的命运在权势面前更是不值一提，任人摆布的蝼蚁像提线木偶一样在刀锋上挣扎。但底层人物的人性光辉，并没有消失殆尽，将水滴送人的佣人、领养水滴的养父……有些人虽然穷，但善良的品格很可贵。可是，在不可理喻的世界里，更多人热衷于权钱，“底线”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
亲情丧失，友情淡薄，只有爱情能给水上灯暂时的温暖和期待。但是很难想象她的内心是何等的孤独和焦灼。因为她和陈仁厚彼此倾慕，陈却从来不给她承诺。张晋生能给她物质和热情，她却对张做不到心动。
对一个女人而言，最可怕的莫过于看起来拥有炽烈的爱情，却充满了不确定性。在朝不保夕的战火中，接受张晋生，是水上灯对家的渴望，对安稳的渴求，真是应了亦舒《喜宝》里那句话“没有很多爱，有很多钱也是好的”。这种经历了苦难和坎坷，期望有个归宿的愿景，让人宁愿相信她的抉择更真实，也更现实。
她和同行玫瑰红不同。虽然她们的生命都很热烈，但是玫瑰红是自我的，可以为了自己而舍弃一切，所以她费尽周折得到的也最终失去，随着她的肉体在战火中灰飞烟灭。而水上灯虽然被苦难环绕，但有对亲情和爱情的渴望支撑，她内心的爱和善良从未消灭。正是这些因素，珍藏着她的人性光辉。在灯红酒绿的复杂现实中，她并没有迷失自己，用善和义，回报着真心善待她的人们。
命运捉弄一个人，就总是捉弄到底。当张晋生惨死，水上灯也失去了家的依靠。她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又回到朝不保夕的日子。经历了这一切，水上灯也看透了人间冷暖。她虽然遭受了无尽苦难，但并没有用仇恨面对这个世界。善良和宽容，成为她最亮丽的人生底色:
张晋生骗过她，愚弄过她，但张死后，她卖掉他给她买的房子，把钱送给张在乡下的老婆孩子，做的仁至义尽；
她一生都在想着陈仁厚，直到最后陈看破红尘选择出家，她也仿佛理解将这种回不去的爱藏在记忆里，是对两个人最好的解脱；
她悉心照顾被日军飞机炸掉双腿的师妹林上花，直到师妹在三年自然灾害中死去，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上天却从不怜悯善良的她；
曾经欺负过她的小哥哥，最后疯掉了。她接到家里养活他，照顾他，直到他死去——最后一个亲人离开，她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从退出汉剧舞台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水上灯。她是那颗平凡普通的水滴，混在人群里没有什么辨识度的普通人。也正是那个时候，她看开了许多。不管是爱是恨，都已成如烟往事，唯有宽容才是最后的归属……
她宽容了所有人，却不曾宽容她自己。那么多善良的人因她而死，她深觉罪孽深重，想用一种放下的方式来救赎。
波伏娃说:“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塑造的。”如果她是在一个富贵而复杂的家庭里长大，也许就没有了“水上灯”的爱恨情仇和传奇。她不屈服自己的命运，仇恨和穷困让她很努力地成为名角，但是当她经历了人世浮华，看清了命运得失，突然发现，自己的报复并无意义——仇恨的结果，又换来了什么呢？她的善良开始折磨着自己。她开始懂得放下，放下所有的仇恨，放下所有的恩怨……
苏轼有词：“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在经历苦难，见惯生死，阅尽繁华之后，水上灯从梦中醒来，这个人间充满了虚幻，而仇恨是比爱和宽容更加虚妄的东西。
这本小说让我心中充满悲悯和痛楚，那种说不出的迷茫和怅然，让我思考人性交锋时的进退得失最终又带来什么？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有挣扎的时候，这种挣扎总能让我们明白一些事情。宽容，并不是示弱；而善良和爱，终是人类不可或缺的命题。
旧社会里，“戏子”是让不少人看不起的职业。但是，残酷现实，哪里不是舞台？人生在世，谁又不是戏子？只是有人上演了喜剧，有人上演了悲剧，所有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都在命运剧本里被安排，无人能够更改。
在《水在时间之下》这本书里，方方用她尖锐的笔触，将复杂的人性演绎了一回。原来，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出独一无二的戏。
距离我观看苦情民国剧《白玉霜》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是片尾曲旋律，我到现在还能哼唱：“世间尽是不平事，好梦难圆太凄迷，一代红颜多薄命，有情之人难相聚。春水东流去，黄沙永不息，一枕黄粱梦，苦泪点点滴。”
这首唱白玉霜的歌曲，又何尝不是水上灯、秋海棠、王月容、牡丹红们的命运写照？水上灯是一颗水滴，又何尝不是一滴苦泪，就像那些被时代裹挟的人，在时代洪流中沉浮，自己面对，自己吞咽，自己消失。
水上灯和汉剧的关系其实是一种命运叠加的关系。她自己的命运就是一出戏，充满了戏剧所具有的一切元素。但她的命运又比戏剧丰富，她的人生又比戏剧真实，她的尖锐与柔和，坚守与坚韧，倔强与顽强，仁义与爱恨，在人生中轮番登场，也在小说里化作文字，铭刻下不屈不挠的善良与道义。就算她消失在舞台落下的幕布里，就算“水滴”沉在时间之下，她依然会被记起，因为无论任何时候，这个人间都需要爱、善良和道义。
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水上灯被我们记住，她并没有死去。
后记：我阅读《水在时间之下》有年头了，记忆难免模糊，可能出现疏漏。若人物和故事的叙述细节有误，恳请读者朋友们留言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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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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