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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于 2021年2月19日 被检测为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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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南岸，图片来自作者）
武汉名骂--个板妈 张从文 | 文 武汉对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湖北荆江小县，那是天遥地远的大都城，我们通常叫它汉口，坐轮船走下水得三天两夜才能到达。
荆州在上，武汉在下，因为顺水而下的缘故，本地土话称小孩子尿床为“下汉口”。哪家晒被子的时候说声：夜间时“下汉口”了（“间”字土话读gān，轻声）！懂了事的孩子会羞得想钻地缝儿。
摇橹摇橹，摇到汉口； 三个粑粑二两酒， 吃哒又摇橹。
小时候谁教我这首童谣完全不记得了，只因为住在长江南岸，日见轮船往返，帆船在江中像根芦花飘上飘下，所以对这歌谣特别有感觉。
父亲没什么朋友，家里也没有外地亲戚。文革前不知什么缘故，他竟然结识了一个叫胡松林的武汉人，有过几次书信往来，代买过一次灯芯绒布料。
这件事在不到十岁的我看来，非常了不起。他去过汉口！
乡里人以为，汉口就是武汉。我听他跟人聊天说，汉口的高楼高得能摸到云，站在楼顶看街上，行人像蚂蚁，汽车像乌龟。
现在我想，他看到的可能真是汉口江边上的老建筑，那时最高的是江汉关大楼，建成于1924年，顶部是海关钟楼，我不知道当时钟楼准不准人上去。
父亲头脑不灵，不会唱歌，下汉口的童谣肯定不是他教的，我甚至觉得，他那时连武汉话都听不懂。我自己现在能做音乐教学，得感激母亲所赐的天份。
我认识的武汉人，最早是知识青年下乡时，有一帮武汉来的十七八岁青年，特别武蛮霸道，有很坏的名声。他们下到生产队不几天，就听这家说老母鸡被偷了，那家说一窝鸡蛋不见了，又一家说狗被打死拖走了。明知是知识青年干的，谁都不敢作声。要是敢上去问个究竟，他们一开口：“个板妈养的”！“格婊子养的”！过来先扇你两耳光。
其中有个叫王国童的，小个子，四方脸，说话爱撇嘴瞪眼睛，腰里天天别着一把菜刀，东晃西晃，谁也不敢叫他下地出工。
有一天，不知乡里哪位毛头后生惹恼了小王，被他举着菜刀追了两三里地。乡里小子闪身藏进亲戚家了，小王还转来转去叫骂了一大圈。
从此我知道，“个板妈养的”人和“格婊子养的”人是惹不得的！
王国童这个名字很有文化，不像乡里人取的名字叫什么猫子、狗子，什么和尚、尼姑、道人，还有柱头、岩（读 ái）头、牛（读yóu）伢子，不一而足。当然，到了成年结婚时，会照着过去入私塾请先生取名的规矩，郑重地取一个归入辈分排行而有含义的大名。这个大名在开会、记工分时使用，平时还是叫猫狗小名。
乡里人对城里文化人非常景仰。知识青年下乡以后，大人们称呼知青从来不叫名字，而是在他的姓氏前面加一个“小”字，比如叫小王、小赵、小陈等等。在我们小孩子听来，这实在太洋气了，想象哪一天我也被人这样叫一声小张，心里会乐得比吃糖、吃肉都美。
后来我学拉二胡，知道有个二胡演奏家叫王国潼，马上就想起了知识青年小王，感觉这个二胡王也跟我们乡里人不是一类人，只能被我仰望。
改革开放初期，王国潼先生演奏的《二泉映月》，与张明敏演唱《我的中国心》一起感动了无数中国人。
但小王的音乐，不不，是王老师的音乐跟流行的和政治的东西不同，它展示人生的疼痛与世道的沧桑，把你的心智提升到了纯粹的真善美的层次。听完后赞一声：太好了！你其实并不能把心里的感受完全表达出来。
（作者参加演出留念）
我认识两个跟王国潼老师学过二胡的人，他们异口同声说王老师是真正的谦谦君子，特别和气有爱心，学生都像是他自己的孩子。这位中央音乐学院的君子教授，后来去了香港，在香港中乐团工作到退休。
2015年，海内外媒体和网络上赫然报出消息：“国宝级二胡大师王国潼及其妻子、著名歌唱家李远榕日前报警，指遭假扮内地司法机构的骗徒骗去两千万港元。”
多少？多少？真的是两千万！
老人家又不做生意，那不都是他推拉了六十年琴弓，像锯木头一样锯出来的！
我好无语，王国潼老师要是像知识青年小王一样，腰里天天别一把菜刀，看谁敢来诈骗？——“个板妈养的”！
方方老师早年写过一本小册子《武汉人》，其中讲到了知青小王——王国童这样的“小油子哥哥”：
“这些人，在父母面前，有的可能还不错，甚至是个孝子，但出了门便使坏；也有的在父母面前就不是个好东西，出门在外更是一肚子坏水。……像武汉这样的商业都市，类似这种小痞子的人从来没有绝迹过。”
是的，武汉这个商业都市出痞子，更早的时候出军阀，开妓院。
汉江与长江在汉口交汇，各色人等汇于江汉码头，17世纪以来，这里一直有繁荣的贸易，汉正街鱼龙混杂。这里的妓院是权势与金钱的威风场，妓女，没有姿色和手段是笼络不了大人物的。
所以妓院的老鸨妈就要把乡下小女孩子买来或骗来养着，调教着，几年之后成器，就作了她的摇钱树。同时，鸨妈自己也是妓女，她生的孩子是找不到亲爹的。
这样就该明白，鸨妈养的人是什么？是妓女或妓女的孩子，是不要脸的贱货！鸨妈的口语在武汉话里说讹了以后，就成了“板妈”。
“个板妈养的”！很恶毒，不敢深想。其中的“格”字是语气词，也可以当“你这个”来理解，有点指着人的鼻尖叫骂的意思。
为了骂人更刻毒，有时会在“妈养”二字之间加个“日”字。特别可气的是，武汉人说话本来语气就重、咬字又狠，说这句话的时候，更适合绷着脸颊咬牙切齿，作出一种恨之入骨的表情，不信你试试。
被骂的人，如果真是与对方有仇，听了无不火冒三丈，直欲以命相搏，厉声回骂道：“你个板妈日养的——”！
但是，今天的你却不能较真，“个板妈”已经成了口头语，意思可深可浅，可亲可仇，任何让人高兴的不高兴的事情临到，开口都会来这么一句。
朋友间说话：“个板妈，你没钱跟老子说唦！”意思是我会借钱给你的。
有人自言自语：“个板妈，老子么样这傻呀！”用普通话来说就是：“他妈的！老子怎么这样傻！”
我在武汉工作和生活过几年，每天过早的时候，要不听人说几句“个板妈”、“个婊子”，就像没出门没过早一样。
（武汉的楚河汉街）
武汉，它的城市和商业都发轫于汉口，它的美丑香臭、喜笑怒骂都像悠悠长江一样，大浪淘沙，风月无边。
因为一辈子浪迹他乡，我心里常惦念一些旧事，不久前我居然把儿时的童谣加了一段，让它显得完整可歌：
摇橹摇橹，摇到汉口； 三个粑粑二两酒， 吃哒又摇橹。 摇橹摇橹，摇过汉口； 三更灯火两双手， 起早顺风走。
长江上的大小船只，多是做货运的，船工上了江汉码头，各去找自己的相好，这跟沈从文描述的沅水湘江民风是一样的。把女人带上船来，就做了老婆。
江汉女人脱离了风月红尘，用双手劳作来养活自己，她才真叫个女人，哪怕她真是鸨妈养大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红尘滚滚，想多了便觉得了无生趣。——个板妈！
2020．11．15
【作者简介】张从文，湖北人，现居郑州。二胡老师，自由撰稿人。行伍十年间，学习公文和诗歌，转业入银行编撰内刊，下海转学音乐，专授二胡，兼写诗文。一枚园地耕耘者。
（本文编辑：呼斯楞豫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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