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曼的儿子也成了“反革命”
来自老白调研室。
关注鹰眼观新,看《天下无敌还是粉饰太平?》
防失联,加微信yyguanx。
不大一会,她便放下纸笔,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变得更加刚毅坚定,而她写的东西正是留给她在家中还未满七岁儿子陈掖贤的“遗书”。
她正是革命烈士赵一曼,这份遗书是她对这世界最后的牵挂。
只是这封寄托了她殷切希望的家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儿子看到。
1936年,陈掖贤不过七岁,赵一曼自从参加革命之后,就将孩子放在丈夫大哥陈岳云的家中,一直以来陈掖贤都将伯父伯母视为自己的亲生父母。
年幼的陈掖贤哪里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早已为了革命英勇就义。
陈掖贤从小的性格就比较敏感内向,虽然大伯父将他视为己出,但是他清楚自己也只是寄人篱下,这种自卑、敏感的性格造就了陈掖贤的人生悲剧走向。
陈掖贤与亲生父亲的相遇是在1942年,一直在国外负责《救国时报》印刷业务的陈邦达因为报刊停办回到中国。
回到大哥家的陈邦达见到了13岁的陈掖贤,觉得儿子跟他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时之间,陈邦达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这相隔13年的见面太久太久,以至于两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才稍稍缓解了彼此的思念之情。
在父亲的口中,陈掖贤得知了母亲是为国牺牲的革命烈士身份,但他以为只是一名普通的烈士,因为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不会有人去一一核对尸体的身份。
知道母亲是为国牺牲的,陈掖贤的心中五味杂陈,他既佩服母亲英勇的精神,又责怪母亲狠心将他寄养在大伯家,但他最终还是原谅了母亲,对母亲的样子也越发好奇。
1950年,《赵一曼》大电影横空出世,这个电影或许是陈掖贤可以接触母亲生前事迹的唯一机会。
看完电影后的陈掖贤,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他的母亲原来是这样的伟大、刚毅,在日本人那样残暴的酷刑下都没有屈服。
泪水充满了陈掖贤的眼眶,他得知母亲还曾给自己留有遗书的时候,立马动身前往东北烈士纪念馆寻找。
看到遗书的那一刻,陈掖贤崩溃大哭,他在渴望母爱的时候,也曾怨恨母亲的“薄情寡义”。
可当看到这份遗言的时候,这些年来所有寄人篱下的委屈全都烟消云散,原来母亲一直记挂着他,在英勇就义的前一刻都在思念他。
带着骄傲与自责的心情,他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下了母亲的名字“赵一曼”,这是他对母亲的尊敬与思念。
只是,父母的缺席让他的童年有着无法弥补的缺失,他的性格和生活作风也已经定型,并没有长成母亲希望的那样。
大伯父尽力抚养他,但伯父家本身也有很多子女,难免照顾不过来,而陈掖贤13岁才见亲生父亲第一面,20多岁才看到母亲的遗书,他早已长成了懒惰、邋遢的性子。
好在他学习成绩还不错,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外交系,只是因为性格极度内向,与平常人说话都不超过三句,最后姑姑帮他安排了教师工作,没能去外交部分发光发热。
按理来说,成为老师后的陈掖贤,应该会一改青少年时期的内向、邋遢的习惯,毕竟教师要注意师德师风。
但据陈掖贤的同事回忆,他的个人卫生情况极其堪忧,经常蓬头垢面的,家里到处都是垃圾,不打扫也不整理。
睡觉的床上,被子和被单都是融为一体的,只等着回去睡觉拉上来,早上起来的时候推下去就可以了,这样的生活作风是令周围人极其嫌弃的。
而且陈掖贤在生活上也是大手大脚,没有节制;如果当时有“月光族”的说法,那他肯定是其中的典型。
每次都是月初发工资,还不到月中他就已经口袋空空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饱一顿饥一顿,再加上蓬头垢面的样子,感觉跟流浪汉一样,完全不像是当老师的。
但是当时的学校组织秉持的是为人民服务的政策,在校老师有困难就应该给予帮助,学校还曾找来一名同事,专门负责控制陈掖贤的开销。
这位同事对待这个工作非常上心,为陈掖贤的工资做了极为详细的分类整理,一部分用来吃饭,另一部分用来当零花钱,还剩下一部分就用来攒着,以免日后有不时之需。
同事制定的计划非常合理,陈掖贤前一段时间还蛮配合,你给多少我花多少,可时间一长,他既想吃这个,又想喝那个,慢慢的零花钱越来越不够花。
他就想到了借钱,每个同事也不多借,大家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他;等到下个月发零花钱的时候再还。他零花钱很快不够用了又再借。
就这样,这位帮助陈掖贤管理财务的同事发现他已无药可救,索性再也不管他,陈掖贤大手大脚的毛病也一直陪他到离世前一刻。
眼看着人要到中年了,小伙子还没成家,周围的人又开始给他张罗起婚事来。
在别人的撮合下,陈掖贤与自己的学生张友莲相恋,只是婚后他还是毫无节制地花钱,张友莲经常为钱跟他争吵,但他依然没法改变自己,两人共同成为“月光族”。
1958年2月,中共中央号召干部下放劳动锻炼,作为大学讲师的陈掖贤,自然也无法避免,三月份就被下放到农村进行劳动锻炼。
第二年,陈掖贤被重新召回学校当老师,这个时候张友莲也怀了身孕,但是两人之前一直住在陈掖贤的大学宿舍,空间非常狭窄。还是学校看在他是烈士子女的份上,格外体恤他,拆迁一间农民房用来给两人居住。
本以为两人会因为这个孩子而让关系有所缓解,和平恩爱的过完余生,但是因为两人谈恋爱时间太短,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够深入,导致婚后问题越来越严重,两人经常发生矛盾。
于是不过短短三年,二人便从新婚走向了离婚,大女儿由陈掖贤在四川的姨妈帮忙抚养。
这段失败的婚姻让张友莲极度抑郁,一时竟然精神失常,需要照顾。陈掖贤还是善良的,主动担起了照顾前妻的责任。
张友莲的病需要的治疗费用很高,她又失去了工作,陈掖贤就开始打两份工,但经济压力仍然让他喘不过来气。
每当他觉得生活无望的时候,他就能想起自己的母亲赵一曼,想到自己母亲之前面对的酷刑,看着手腕上的刺青,他就会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坚持下去。
此时中国的经济正处于低潮时期,物品供应非常短缺,导致很多人无法吃上饭菜,路上行人的衣衫都很单薄。
虽然他当时的工资已经上涨到了77元,但是除了日常必需开支之外,还要给远在四川的大女儿寄生活费,还有前妻的医药费,基本每个月工资下来刚月初就会所剩无几。
那段时间,他过得十分困难,还是父亲心疼他,请他去政协礼堂的食堂用餐券吃了一顿红烧狮子头。
父亲是好心,而且也只是偶尔这样做;但陈掖贤吃完却有些罪恶感,他觉得自己享受了父亲的特权。
在他看来,党和人民应该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如果人民在吃苦,党内干部却在吃香喝辣,这样的党还有什么可信仰的。
看到路上行人单薄的衣衫,陈掖贤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他不该因为嘴馋吃那一顿红烧狮子头,他可是英雄烈士赵一曼的儿子。
感觉自己没有与人民共渡难关的陈掖贤,一直因为这个事情困扰着,吃不下饭也睡不着。
最终,从自责转移成了对组织的不满,于是陈掖贤就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控诉“恶行”。
本来像他这样的普通人是无法将信送到最高层面前的,但是靠着姑姑陈琮英的关系,1960年的一天,这封信还是交到了领袖的手中。
领袖看完信后虽然很愤怒,在得知陈掖贤的真实身份后,又不由得叹息,最终还是没有因为他的“无知”而怪罪他。
毕竟对于一个幼年丧母的人来说,小时候的教育是极为重要的,赵一曼如果不是为了国家也不会放弃对儿子的教诲抚养。
为了表现对烈士家属的关心,领袖还曾亲自拨款给烈士家属们使用。
只不过陈掖贤以自己是赵一曼的儿子、不能用母亲鲜血换来的钱为由,拒绝了这笔钱款的申领,可见他也是一个有骨气的人。
张友莲病情好转后,为了避免周围人说闲话,两人选择了复婚,又生下了第二个女儿。
于是,陈掖贤的工资要养活四个人,日子过得更加紧巴,经济条件更差,他又因为是烈士子女还受到了不少针对,生活百般不如意。
文革中,当父亲陈达邦被人诬陷打倒时,陈掖贤百思不得其解,多次提笔向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写信,为父亲申辩。
因为对文革的不满,加之在信中提及天安门为什么只挂毛主席像等问题,陈掖贤一夜之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他翻墙而逃,在京城远郊荒野躲了10天,饥饿和思念女儿使他回到单位,随后在牛棚里隔离审查。
一个极度内向的人被迫到大庭广众去抛头露脸挨批评,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1969年,北京工业学校被迫解散,陈掖贤被下放到第六机床厂当工人。
工人的工资当然要比教职工少得多,而且工人需要大量的体力,可陈掖贤瘦得跟排骨一样,哪有力气劳作。
此间陈掖贤的心情更加郁闷,每天低头上下班,很少与人交谈。
因陈掖贤的爱人经常住院,造成经济更加拮据。
1974年秋,陈掖贤好几天没去上班,同事到他家看时,发现他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原来他因没钱吃饭已经饿了四、五天,同事们赶快把他送医院抢救。
即便是这样,他都没有想过去领烈士子女的抚恤金。
1982年,张友莲再次因为病情恶化住院。顶不住生活压力的陈掖贤,万般无奈下,于8月15日选择了自杀。
陈掖贤作为烈士子女最终却自杀收场,的确令人惋惜,但他活得还算有骨气,至少是靠自己的本事挣钱,也算是遵循了母亲一半的遗言。
陈掖贤对母亲的尊重体现得面面俱到,就连在死后的遗书都跟女儿说,不要依靠奶奶的名气,要独立,要靠自己。
陈掖贤的一生确实是个悲剧,这不仅是他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历史的悲剧。
如何终结这种悲剧,尤其不要再制造类似的悲剧,是时代交给我们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