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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点繁体,看看直排 | 陆建德

陆建德 文汇笔会 2022-05-19

 

友人来信,用八行笺,繁体直书,春风满纸。由此想起两年前一件小事。

    

笔者出的小书《戊戌谈往录》中收有赵尔丰《宣示四川地方自治文》(简称《自治文》),作为《蜀道难——保路运动百年回顾》一文的附录。清末重臣赵尔丰于1911年夏调任四川总督时,成都的局势已因少数人操纵所谓的“保路运动”而失控。11月27日大汉四川军政府在成都宣布成立,同一天,赵尔丰交出军政权力并颁发《宣示四川地方自治文》,切望全省父老子弟和军队早日恢复秩序,“当事诸君子”则应安辑人民,抚恤士卒。这是所有“保路”史料中最诚挚感人的文字,赵尔丰却在12月22日被杀害。从此四川不得安宁,而为修建川汉路筹集的资金也下落不明。

    

《戊戌谈往录》所转录的《自治文》来自四川大学历史系戴执礼教授(1916-2013)编辑的三大册《四川保路运动史料汇纂》(台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94年出版)。史料既然由海峡对岸的学术机构印行,必然是繁体直排。我想要一份《自治文》的电子文本,就在家中复印了那三页文字,带上一个U盘,去小区附近一家专做横幅、标书和广告的图文公司,那里有高效的电脑录入员。我以为文字输入后存到U盘,十分简单,一个小时之内可告完毕。

    

图文公司位于城乡结合部,其实只是一家开在路边平房里的小店,十四五平方米的地方容纳了五六张书桌,几个堆放各种纸张和杂物的书架和两台多功能立式复印机。操作电脑的女士三十出头一点,能干利索,以前也麻烦过她。想不到她瞄了一眼复印纸,有点为难:“哎呀,这是什么字啊!怎么排的?”《汇纂》这套书我经常使用,看惯了竟未觉得异常。经她“哎呀”一声提醒,我才想到,我国台湾地区出的书继承了线装书传统,文字用的是繁体,从右往左直排,而她承接的业务想必是清一色的简体横排。直排,她看了别扭;繁体字,她不认识。怎么办呢?她建议我在所有繁体字旁标出简体。我一愣,想想并非不可行,就走回家坐下来,完成了她布置的任务,比如“爾豊”两字在文中出现多次,一律在右边工工整整注上“尔丰”。

    


第一次做这样的作业,不大放心。再读一篇繁简对照的文告,发现几处漏标,逐一补上。我又去图文公司,那位女士取过标注了简体的复印件,试着读了几个我写的钢笔字,大概觉得不难辨认,就说没问题,要不了一个小时。于是我到隔壁彩票销售点串门,与兼做一点小生意的管理员聊天。原来那里常见彩民进进出出,现在不大有人光顾。要打发时间,回忆往昔的热闹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了。等我再进小店,录入员已经完工。我请她打印一份,以便取回家中核对原文。结果让我极为失望:输入的近三页文字中居然有奇奇怪怪的错误七十余处,甚至还有遗缺,合计字数不下五十个。我静下心来纠错补漏,确认无误,再去找那位女士。我忍不住问了:“怎么会遗漏呢?”她一回答,我就意识到自己欠考虑。“这么长的一条条直排文字,输入的时候不习惯,看错行了。”说得倒也对,这套《汇纂》比十六开本的书还稍大一些,直排每行字符多达五十六七个,如果读不懂内容,还真很容易错行。



她在电脑上修改完,又打印一份请我检查,我在店里拣了个地方坐下来,又挑出好几个错,请她作最后的修改。“这个活,太不好干了!”我听了也十分羞愧,多付一些酬金表示感谢。当时心里在想,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已经好多年了,这位女士一定是读过初中的,怎么不识繁体字?我闪念要把这段经历记录下来,就笑着问她是不是上了中学。想不到她干脆扔过来一句“只读过小学!”我本想做一点社会调查,却引起误会,她大概以为我的问题居心不良。

    


为赵尔丰一千六百多字文告的文字输入,我前前后后实足花费了大半天时间。那是一次得不偿失的经历。我根本不应该为这点小事求人,如果自己动手在电脑上输入,应该省事得多。两份《自治文》的电脑输入稿我都留着,作为警示和纪念。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人们还相信文字改革要以世界通用的拼音为方向,现在汉字已经扬眉吐气了。经常有人在讲传统文化,小学生也会奉命穿着化纤料子的“古装”,摇头晃脑地背古文。不过我以为让他们长大后略知汉字繁体的写法,倒是有必要的。手边有一套人民教育出版社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第一册的“梳理研究”部分前四页内容均有关“优美的汉字”,令人不解的是编者竟未述及繁简之别。学生真要领略汉字之美,还应该具备识别繁体的能力。当今出版社经常重印古籍,其中不少是繁体直排的。中学生即使不读大学,参加工作后也可能会有兴趣阅读这类书籍。有关部门是不是能为所有中学生编选一本常用汉字繁简对照手册?如可行,那就是我这段经历的最大收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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