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微笑地看着自己,漫步在这人生里” | 陈成益
大概在一个月前,我在大学寝室群转发了一条消息,说是六月份在宁波有一场许巍的演唱会,于是同学们纷纷说到时候一起在宁波聚聚。但是到了门票开售那天,出了些小差错,原来大麦网的提醒在开售一个小时前,提醒太早,一个小时后就都忘记了。本来这也是可有可无的事情,也不是非听不可,非聚不可,人生在世,有的是机会。再说大家都忙于自己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时间专门跑宁波一趟。但还真有那么一位同学,发了兴就停不下来,还真买了黄牛票,他真的要来。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呢?事情就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了。
那时候我们刚刚上大学,南昌大学,江西唯一的211,合并江大、工大而来。我们都在十八九岁的年纪上,可以说是人生刚刚开始。一个寝室八个人,宿舍大概建于经济最艰苦的五六十年代,红砖外墙的筒子楼,卫生间在两头,经常污水遍地,无处下脚。对面是女生寝室,只是外边多了一道围墙,从来没有男生进去。住在这样的寝室中,人倒也活得朝气蓬勃。
大汉来自山西吕梁,第一次见他,行李包扔在楼下的宣传窗边,蹲在地上啃苹果。可能是人来了,学费却没有落实,有点一筹莫展。但他倒也开朗,见人就笑。因为背有点驼,长得也老成,所以我们就叫他老汉,又叫他大汉、汉子。那时候捏着嗓子唱歌的阿杜有点红,他姓杜,所以有时候又叫他阿杜。整个大学四年,他一直在勤工俭学,忙着卖冰箱,第一次应聘可能还是我们一起去的,在火车站附近老福山的一栋暗黝黝的老楼里,他获得了这个机会,不仅赚来了自己的学费、生活费,甚至毕业后还干起了销售,过得挺滋润。
欣哥来自修水,黄山谷的老家。父母双职工,所以家里条件还可以。他长得白白净净,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男生。人也聪明,他一直忙着自习,看书,很自律,所以成绩也好,毕业后保研,后来进省级单位,混得很不错。
小池是九江人,九江因为是官话区,所以他说话有点像武汉人,中气很足。记得大二的某个假日,我和他还有阿杜,打算一起逃票去上海。火车开到上饶,半夜查票,我和他都逃了过去,可是阿杜却躲在厕所被赶了下来。我们只得下车,掉头去九江,从好汉坡逃票上庐山。一晚上不睡,第二天照样是精力充沛,这大概就是年轻!
感冒是抚州临川人,老家农村,经济条件也不好。但是他却乐观,喜欢踢球,偶像齐达内。普通话说得很不标准,不像九江人,唱刘德华像是在唱方言。但他却有一个专升本的上海女朋友,高高的个子,感冒在她身边就像姐弟俩,我感觉他们相处也应该是姐弟模式。毕业后感冒去广西支教,而这位女友回了上海,也没能在一起。支教后,感冒考公回到老家的乡下,他有点灰心,我给他写了“鹤鸣九皋而声闻于天”几个字,果然没几年就当了乡长。
孔子家里是包工头,条件也不错,长年的烟是不断的。他可能是最早有女朋友、有性经验的,所以大一大二那会,一到晚上卧谈,我们几乎都是听他讲他的性经历,什么公交上呀,玩得很开放,不知道是不是吹牛。但是他却从一而终了,女朋友从来没换过,毕业后回老家就结了婚,子承父业。
小裴是吉安人,个子不高,却很精干,身手敏捷,身体很好,冬天睡凉席、洗冷水澡,不知秋裤为何物,简直荷尔蒙爆棚。红永对我来说,有点神秘,他似乎话一直不太多。他有一个网恋的女朋友,经常一煲电话粥两个小时。她在连云港,经常来我们学校,所以很面熟。毕业后他考回了老家新余的公务员,而女朋友到上海工作,在上海定居,一直处于两地的状态。他们都深情,应该是克服了很多困难,可想而知。
写到自己,倒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往往认识自己是最难的。刚入学那会,我有一个高中的女友,因为她高复,所以大一那年我整整给她写了一年的信。可能她父母认为我是她高复的罪魁祸首,所以很反对。后来她上了无锡的学校,在太湖梅园附近的山坳边,我去过几次。应该是她先提出的分手,以至于我寒假回老家,正好碰到情人节,找不到她,只能把一束花,放在了她家的门口,我感觉像是放在了墓地上。这天湿漉漉的,一直下雨,我匆匆去杭州坐火车回学校。是呀,大概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我无数遍重复听许巍的歌:
让我心动
我常常一个人走遍南昌的大街小巷,那时候我的爱好是去逛各种书店,八一广场周边,青山湖旁边的图书批发市场,江图楼下的小书店,还有就是江西师大附近,有很多旧书摊,当然还有一直开到现在的青苑书店。不上课的时候,我甚至会去统统走一遍下来,最后或许只买一两本书。我目不斜视,很少跟人交流,最多跟旧书摊的老板还还价。很多时候并不说话,耳朵里塞着耳机,一遍一遍重复许巍。
大概是在大二的下半学期,认识了后来在一起七年的女友,比我低一届,很乖巧的一个山西女孩。说来也怪,也不是刻意安排,我们自习总是能够碰到一起,也不说什么,就是会不断遇见。就像许巍《漫步》所写:
漫步在这人生里
有一件事的发生,促进了恋爱的进程。放暑假的那天,她的寝室门被锁了,进不去,于是她想到叫我帮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帮上,反正就是取出了行李,赶往火车站。我请她等等,飞速回到八人寝室,整了几件换洗衣服,往书包一塞。也可能是我早有准备,反正拿了书包就跟她一起往火车站赶,我完全不知道一路上说了什么。我说是去送她,结果鬼使神差上了她开往山西的火车,一路向北。绿皮火车肮脏嘈杂,我们完全忘记了整个世界,两个人相互依偎在一起。在瞌睡的时候,我们很自然地亲在一起,谁也没有迟疑,也没有退缩,甚至都没有深入。因为这是我们的初吻,都没有接吻的经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让我们旅行的梦更精彩
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天鹅之旅”。顶着夏夜的星空,我在安徽阜阳下车,登上开往杭州的列车,爱情“让我们的眼中世界更精彩”。整个暑假,我们一直保持着短信联系,诺基亚按键打字,完全不会比现在的智能手机输入慢。
假期结束,我们很自然就在一起,谁也没有表白。倒是有别的女生向我表白,我没有回复。9月是她的生日,我很自然地给她买蛋糕,买礼物。到了国庆假期,我们去婺源旅行,就像是我们的蜜月。(写到这里,我泪如雨下。)两个人坐在人家摩托车后面,来到晓起,来到清华彩虹桥。
后来我们形影不离,除了上课、晚上睡觉,几乎都腻在一起。从来没有争吵,从来没有算计,以至于她后来告诉我,她有一学期花了一万块,而我又何尝不是,我们倾其所有。就像她的忻州老乡元好问所写的“花月下,管弦间”,学校的每个角落都有我们的身影。校门口天虹商场煌上煌的鸭脖是我们最爱的零食,到了江西,我们都学会了吃辣。
到了大学三、四年级,我们整个寝室几乎都谈恋爱、都有暗恋对象了。小裴看上一个班上很文静的女孩子,因为没钱,带了两瓶水去约会,自己那瓶却是灌的凉白开。我们都认为他会对女孩很贴心,很好,可是最终那个女孩没有答应他。所以恋爱有时候并不是痴情、对人好就可以办到的。谈起恋爱,所有人可能都有类似的悲喜,有无尽的感受。许巍大概唱出了我们所有人的感受,所以他开始变得流行起来,别的不说,我们整个寝室都听他。许巍来江西卫视录节目,因为有个师姐在这个节目组,我们就组团去现场听。那时候的他扎了个辫子,穿着白色衬衫,就拿着吉他站在那里唱,位置都不挪一下,甚至都没有跟台下打招呼,就是独弹独唱,仿佛翩翩少年。
蓝莲花
恋爱的经历,就是我们的“永不凋零的蓝莲花”。
毕业十多年后,我们八个人,从东南西北赶到鹰潭,在龙虎山一聚,晚上吼的也还是许巍。
感冒也是很感性的人,虽然做了公务员,但还是不改本色,所以他一定要来听许巍的这场演唱会。我们很激动,坐在台下,一起跟许巍合唱,这些听了千百遍的歌,前奏响起来,我们就知道词,印在记忆深处,随时可以提取。旁边的年轻人看着我们这两位怪叔叔,有点好奇,还攀谈起来。第二天在雨中,我们一起上山摘杨梅,去鸣鹤古镇,而他的网名就是“鹤鸣九皋”。所以在鸣鹤字样下,我们合了个影。虽然隔了二十年的时光,归来仍是少年。
走的时候,他在寝室群里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已经跟青春说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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