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
画家桑贝 图源网络
编者按：法国国宝级插图画家和漫画家让-雅克·桑贝（Jean-Jacques Sempé）于当地时间8月11日去世。桑贝1932年8月17日生于法国波尔多。著有30多部作品，被译成37种文字，在全世界几十个国家流传。代表作《小淘气尼古拉的故事》已成为跨越不同语言的国际经典。他描绘的乡村或城市的插画干净，清新，他异想天开的讽刺社论插图也为人熟知。他还长期为《纽约客》杂志供稿。前言
震动得不知说什么。致敬桑贝老人的文章竟然变成缅怀。桑贝老人于昨晚仙逝。
写这篇文章时，也是想着桑贝老人马上就90寿诞了，这篇文章也是我对他的致敬。稿子昨天早上发了，夜里桑贝老人仙逝。我没法不想到他说：“生活因为奇迹而有意义，爱情啊，友情啊，闪电啊，这些都是奇迹。”
桑贝老人最想做的事是当个钢琴家。因为没当上，所以越老，越花时间弹钢琴。他的说法是，不然等永生后和德彪西他们怎么玩呢。没有音乐，他的童年真不知怎么过的来。他说：孩子需要榜样。他之所以能从原生家庭里走出来，靠的就是榜样的力量。德彪西等大音乐是他的榜样。
尽管已很不习惯用大词，但桑贝确实是我的榜样。他的勇敢，善良，慈悲，忧愁，和爱。但最重要的，对美好的信仰。
细想也宽怀，据媒体报道说，他是在家人陪伴下安然离去的。
他和德彪西一定在一起弹钢琴呢。
近日来桑贝漫画买了又买，当礼物不能有再好的了，送给这个夏天里从世界各地第一次来法国玩的亲朋们。一直觉得去一个国家玩，再好的导游书也不及读读这个国家的文艺作品，小说，诗歌———漫画作为视觉艺术里最轻快亲切的一种，没有文字的限制理解起来更容易，因为，本来画的就是一个人或事的主要特征。作为观光客，囿于语言和时间，看见的和最想看见的其实也就个主要特征吧。法国人普遍觉得桑贝漫画就是在画自己。文艺的普遍性和个别性从来是一回事。我倒也算是久居法国了，国内的人事和童年感慨万千地也在画里连绵再现。文艺的功用之一，也在沟通理解，拉近距离上。旅行不也如此吗。多看点书，多走走世界，地平线推广了，你我之间的那点差别，反而令人珍惜地如同奇迹。桑贝说：“不是人太小了，而是世界太大了。”我太喜欢桑贝漫画了，他的艺术世界，迷人得像这个真实的世界一样让人欲言又止。不知怎么说好，不如先来说说桑贝这个人。桑贝在1932年出生于法国红酒之都波尔多。对他的成长影响最大的是收音机。“我没法想象没有收音机陪伴的童年。”为了在夏令营的路上不误听广播里他最着迷的爵士乐，他瞎话编得人笑中带泪。只有音乐，有神奇使他逃离生活的地狱之苦。他太需要笑了，十二三岁，画的第一张画就是漫画。漫画大师桑贝老人今年90高龄了。十六七岁开始发表漫画，他的漫画画到法国文化部都拿来做新年贺卡，《纽约客》一百多期做封面用。漫画世界画得越大，他越觉得自己越小。艺术家的通病，在他身上就病的更厉害，眼巴巴就羡慕吃死工资的打工族，日子一到，工资自动进账。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一个念头，脑子里浸润几年也不一定画得成，天天一大早往桌前一坐，呆呆地对着一张白纸从早到晚，一天又一天。漫画啊！可比他大多了，小小的一个自己在里面！老画音乐家和足球运动员画不够，原因很简单，那才是他的理想呀。打小就想当个钢琴家，或者职业足球队员。没踢成球的原因肯定也像没当上钢琴家一样。弹钢琴，也得买得起钢琴啊，而画画，也就一张纸，一支笔。前面的叙述已可见，桑贝是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当家。靠骑自行车卖卖罐头一类小东西的养父当然养不了家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家里天天两军对垒，锅碗瓢盆漫天开花。父母君子动手。妈妈性格暴戾，对桑贝的口头禅是“过来，吃我赏你的一巴掌，墙赏你另一巴掌（打到墙上再弹回来）。”当然养父天天借酒消愁了。是养子的桑贝也是长子，既当出气筒，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既要保护弟妹，也要给父母和自己在外面撑至少一点面子，——亲朋邻里可不少饭后谈资的。学校学费交不上等等。一有可能离家就离家找生活去了，自己生活再难也总好过在父母家里。而小时候，在家时是打死也要去上学的，在学校里再怎样他一个孩子当然还是当孩子。后来画的《淘气的小尼古拉》，因为藏着他的回忆和渴望，我觉得，其实是他自己馈赠给自己的被掠夺走的童年礼物。听着也鼻酸，他童年最渴望的礼物是一把橡皮筋。卷漫画，有谁比得上橡皮筋。他太理解贫穷的真相了，“穷人可比不缺吃少穿的人坏多了。通常都认为穷人良善，互相帮助。根本不是那回事。他们互相仇视———”所有的渴望和快乐他只有在画里画出来。“画漫画实在是我的救赎。”还有就是听音乐，说瞎话，——说瞎话多好啊，哄得谁都开心。他最爱自己编瞎话给自己听，把自己哄得仿佛养父真有了一份稳定工作了，妈妈的脾气也慈母了，家里也像其他家里那样是一个家了，他想要的都会有，譬如，一辆自行车。这也是他一辈子老爱画自行车的原因。“谎言万岁”。这个桑贝信奉至今的信条，其实说的是艺术的本质，想象力。桑贝漫画特征之一是文学性很浓，他一向是被视为创作者的，原因就是想象力。没有想象力给他翅膀飞去另一世界里，他的童年可怎么过！他令我动容！“再不好的童年，回忆起来也是童年啊。“尽管从不讳言“父母的家是我的耻辱。”，可他对父母的深情不移：“他们对我是最重要的。他们创造了我。可怜的人，他们尽力了。摊上我这么个孩子他们又能怎样呢？”即便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完成学校教育，换言之，他最遗憾，父母没有给他应有的管教。虽然母亲为他辍学一直自责不已。为帮父母养家14岁辍学，一边乱七八糟地打小工，一边画漫画给报馆投稿找出路。因为从未学过一天画，其成名之路之难，可想而知。他给人的忠告，不知包含他多少不堪往事：“先找饭碗，衣食无忧后画画还成。”桑贝自己倒是漫画一画就是一辈子了。艺术家没人做得到件件精品。好的桑贝漫画，灵精奇巧得，真是小孩子也画不出，几个线条，几个小黑点人物的神情和内心跃然纸上，难怪心理学家都有拿桑贝漫画做课题资源之用的。虽然桑贝自己苦着脸反复说画漫画苦啊，干什么也别来画漫画啊，他的漫画，太治愈了，因为有他的个人故事在心里，即便桑贝最忌讳把他的个人生活和漫画搅着说，也难免人从他梦境一般的艺术效果里看见把画漫画当逃离和救赎的那个泪里带笑的孩子。我真觉得，他怎样拿画漫画治愈自己，他画的漫画自然就能怎样治愈世界。他自己也坦言：”漫画家性格都开朗。漫画是从生活的瑕疵和裂缝里画出来的。“桑贝的不平凡正在于他的平凡做人，最想干的事可不是画漫画，干了，就干好它。钱币总有两面在，女儿和他的关系可不止不融洽，当然因为她觉得爸爸是漫画家，不是爸爸。桑贝自己也说自己不是个好爸爸，可漫画还是命，据说常有一天画24小时不停笔的。每个艺术家的艺术王国都有金钥匙，30多本漫画集里，《童年》一书无疑是桑贝的“芝麻开门”。本来最忌讳谈个人生活的，此书破例，访谈录第一次实话实说了童年的不堪回首和隐秘的内心世界。在他的南法的度假房子里，有一年夏天，他注意到有一只大黄蜂，每天从很远的地方，差不多在黄昏同一时间飞来厨房里，在一只锅子里喝足了水休息好了再飞走。他并不喜欢黄蜂，还是看着这只黄蜂，一天天来喝了水再飞走。那天，他忽然想喝咖啡，锅里水烧热后那只黄蜂又来了，又像以前一样一头扎下去喝水。只听”吱“一声，才使他猛的醒过来，太晚了，大黄蜂烫死了。他慌了，赶紧给大黄蜂做急救。打捞出，擦干翅膀身体，给它活动腿，给它做人工呼吸，不知忙了多久还是没救活。大黄蜂真死了，他知道真没了希望就一下哭得止不住了，想到它的伙伴们，怎么等也等不来它回家来，该多担心，多难过。大黄蜂死了，全是因为他的错。自责不已的第二日，一只蝴蝶来了，失足落水在他的花园的游泳池里。尤其有前日的悲剧，他十万火急扎进水里去把它救出来，即便温差极大，有冷水刺激带来的痉挛昏厥的可能。顾此失彼，蝴蝶是救了，飞奔时没注意脚下，沿路好几只蚂蚁被踩死了。他难过得受不了的时候，看见那只得救的蝴蝶倒又飞进游泳池里去了。气的他不去再管了。只管把自己骂个不停，完全淹没在踩死蚂蚁的负罪感里又走不出来。哪有比这个故事再好得说明了桑贝和他的漫画的精神内核，柔软敏感地近乎不属于这个世界了，让人笑中带泪的真诚和认真，没法不使我想到桑贝说：“生活并不美好，但美好是存在的。”“生活是因为有奇迹而有意义。爱情啊，友谊啊，乐趣啊，就像闪电一样都是奇迹。”桑贝的艺术世界，包罗万象得一如现实世界。画是视觉艺术，我再说也不如您自己去看好。这里只就他的招牌漫画说一下。他用单调重复的笔触，画都市，人流，大自然的铺天盖地，四面八方的笼罩里只有一个两个人，有大小的比照，这个小人，因为小，奇迹一样。笔法也是奇迹，一勾一画跃然纸上的喜怒哀乐，因为是大世界里的卑微，再大的失败也只有那一点，再小的快乐也是一个存在。灵魂心跳一样，就因为有这个小人，这个世界不再又大又冷，而是与你我有关的冷暖寒凉。访谈录结尾我也特别喜欢，耐人寻味得仿佛桑贝艺术风格的文字表达。桑贝画漫画最追求含蓄，中国人的留白之功他得心应手。胸有山水我想就是原因，他太知道世界实在太大了，因而任何人的那一点存在，恰恰因其小，可哀又可爱。他的忧愁，谦卑和爱，我视为永远的精神财富。结尾大意为：因为他一辈子也没长大，非常幼稚，他老对自己有无数疑问，老是忐忑不安，一天到晚老自言自语，自己看不上自己，尽管他借用某作家的一句口头禅太气人了，可他就是觉得，这话说得好。自己甭管说什么了，权当“我什么也没说。”但是我是在推荐桑贝漫画，最后只说一句，欢迎第一次来法国的亲朋们，我一般送《一点巴黎》《一点法国》。我很清楚的记得，多年前我爸爸妈妈来法国玩的时候，两人描述法国给他们的印象真是桑贝漫画式的。我老妈说：“这些法国人，一张脸上就看个鼻子。”我老爸说：“这个巴黎啊，最好看就是几条街撞到一个路口的热闹和各行其是。”我们中国人说的“英雄所见略同”，法国人来说，就是“伟大的思想不谋而合。”
作者简介小放，人间有味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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