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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访谈|羽管键琴家马汉·埃斯法哈尼:激流中的激流

梁韵琪 星海音乐厅 2024-02-09

马汉·埃斯法哈尼 Mahan Esfahani  © Bernhard Musil



早在五月下旬 “羽管键琴与小提琴的对话” 音乐会前后,羽管键琴家马汉·埃斯法哈尼分别举行了演前工作坊和演后座谈。期间他谈及羽管键琴的表现特质,以及二十世纪以降的发展思潮,立场鲜明,持之有据,睿智诙谐的谈吐之间,思想锋芒令人猝不及防。


假如说二十世纪中后期兴起的古乐复兴运动是古典乐界的激流,马汉便是激流之激流,与本真主义不相为谋,对门户之见嗤之以鼻,甚至直言 “所谓古乐复兴,不过是在有限的文化阅历中确立起来的当代叙事…… 教条高于个人,这意味着它是孤立的。” 这位三十五岁的音乐家,倾一己之力挑战他所认为的刻板概念,不惧身陷舆论交锋,这股锐气几乎自出道以来便一以贯之。


尽管羽管键琴乘着复兴思潮登堂入室,马汉对音乐的理解俨然已经脱离历史本位,闯入了独立自由的境地,正如他眼中的巴赫,鲜活、可亲,与现代精神并行不悖。乐界古今之辩甚嚣尘上,在他眼中却本是同根,他不愿活在一个新旧不两立的世界,因为那里,正如王尔德所言, “一切事物明码标价,对艺术的可贵之处一无所知。”


以下访谈内容基于马汉在两场活动中的发言 ——



© René Gaens



在音乐表现力上,羽管键琴有何特质?



羽管键琴依靠拨弦发声,它只有 “响” 与 “不响” 两种模式,不存在中间状态。有人认为羽管键琴缺乏力度变化,因而缺乏丰富的音乐表情,这是谬误。关于 dynamic 一词,窃以为 “动态” 的概念优于 “力度” ,因为有些乐器的表现与力度无关。例如中国古琴,它是通过琴弦震动之间的位置和时间关系刻画音乐。


同理,羽管键琴的表现力,更多体现在对音符间隔及拨弦时机的把握,这些看似细微的表情,就能呈现出作品轻重缓急的整体面貌。此外,巴赫音乐中常见的装饰音,也会丰富音乐的动态表现。


一些复调作品,比如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在钢琴上弹奏同一段旋律,凭藉它自身的性能优势,似乎可以省却装饰音的运用,但我的左手因此需要刻意用力,以保持声部平衡;而在羽管键琴上,你会发现一切自然流露,左右手声量与线条完美均衡。在创作时,巴赫清楚意识到这件乐器能充分发挥他的音乐思想。又譬如《三部创意曲》,在钢琴上演奏时,为平衡各个声部的力度色彩、听觉体验,有时不得不作出妥协;在羽管键琴上,声部之间的关系则十分清晰。


在巴赫时期其实钢琴已具雏形,不过他决定为羽管键琴创作,因为两者是完全不一样的乐器。这种类比就像苹果和橙子,风马牛不相及。



© René Gaens



羽管键琴如何表现巴赫音乐的气质与层次感?



巴赫的音乐非常复杂,时常两三种乐思相互交织,像一种自我对话。相比之下马勒或者贝多芬的音乐似乎在强调自己的声音和主观感受,巴赫的音乐则总是处于自我探索之中。因此他使用的乐器大多具有对话性质,例如羽管键琴和十七、十八世纪的小提琴,与之呼应是亲密的聆听场景,以及高雅的艺术内涵。


没错,钢琴看似更灵活洪亮,占尽优势,但从历史上看,强势者不一定可亲,气质相反的人反而人缘更好。像看人一样,评价乐器也有两种不同的趣味和价值。



© Kaja Smith



尽管你强调羽管键琴和钢琴没有可比性,在此前提下,是否仍有可能从技术上改良羽管键琴,使其在保留原有质感色彩之同时,对力度更敏感?



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不觉得触键灵敏度更重要,因为这不是羽管键琴与生俱来的声音。当然在音乐表达上,羽管键琴也有比钢琴更灵活的地方,各有千秋。就像有人曾经提出汉字表意,拉丁字母表音,后者更实用,因此我们要取缔汉字。但我觉得汉语文的美,恰恰在于它的非实用性,你不能改变它的文化本质。


不过我设计过一款用碳纤维制造的羽管键琴,专门用于演奏大厅和大型协奏作品 —— 传统羽管键琴声量太小,不太适用于大型协奏曲 —— 这种材质可以充分利用反射提升音量,使音色更丰富有力。



© Kaja Smith



目前羽管键琴在西方是否流行?你是如何接触并开始学习的?



这视乎你如何定义流行。二十世纪初,羽管键琴迎来复兴思潮,首先在英国,然后到德国,随之而来是古乐演奏法的研究和复兴。对此,西方乐界一直存在两种基本观点,一派致力于开发羽管键琴的演奏方法,认为它既可演奏古乐,也可演奏新音乐;另一派则是所谓 “纯粹论者” ,将羽管键琴的角色局限于古乐器,且认定早期音乐只适用于古乐演奏法。


二十世纪中叶以后,羽管键琴的绝对话语权逐渐为后者所掌握,他们有清晰的界线,不容逾越。在很多巴洛克音乐演奏场合中,羽管键琴成为了惯常的伴奏乐器,继而丧失作为独奏乐器的地位。


有观众提到羽管键琴的音色有种电子质感,这个描述很敏锐,的确有一些先锋作曲家曾为羽管键琴创作电子音乐。如法国电子音乐先驱 Luc Ferrari 1972年的作品 Programme Commun,配器包括羽管键琴及一些预先录制的电子音源。演奏时,需要现场运用效果器取样,然后通过扬声系统循环播放,亦即是早期的 loop。类似的创作实践源于第一派观点,他们将羽管键琴视为一种独立乐器,其个性需要通过新作品去诠释。



回归到如何看待流行的问题。对古乐纯粹论者而言,羽管键琴根本不应该流行,作为一种小众趣味,它理应保持纯正。欧洲古典音乐的复兴,某程度上已落入民族主义逻辑,他们相信只有法国人才能演好法国音乐,只有德国人才能演好德国音乐,只有英国人才能演好英国音乐…… 我是亚洲人,我能演什么?即使在新兴的亚洲市场,观众也会理所当然认为由法国乐团来演法国音乐,肯定很纯正。在日本,我只演奏现代作品,因为他们不承认亚洲人演欧洲音乐。这种保守观念源于欧洲民族主义者的执迷,也是羽管键琴发展的主要障碍。


所以我猜你想问的是,羽管键琴在全球化的文化政治语境下,到底应该拥有什么样的地位。



© Kaja Smith



关于羽管键琴复兴的讨论,大部分是基于西方世界的不同历时时期,如果从横向角度看,羽管键琴能否诠释西方音乐体系以外的音乐体裁,比方说波斯音乐?



十八世纪,英国人占领了印度,殖民时期有一个英国音乐家到印度学习当地音乐,后来他将一些风格杂糅的作品集结出版,以羽管键琴演奏,当中既有印度音乐也有波斯音乐,我们称之为最早的东西 fusion。这些作品至今已有两三百年历史。我在一个音乐会上演奏过这些作品,有趣之余,更值得留意的是如何在羽管键琴上体现这些音乐的特质,譬如波斯音乐中有很多重复、持续的音节,装饰音非常繁复。这些地域音乐的技法,也会融入到我的演奏中。


羽管键琴其实很适合演奏波斯音乐,只不过我父亲是钢琴师,我自小接受西方音乐的启蒙和训练,所以对波斯音乐的了解并不十分深入。目前我正在做一些实验性的尝试,然而无论演奏任何音乐,都需要经历长时间训练和研究。任何一位波斯音乐家,他钻研本土音乐的经验,也许与我接触西方音乐的时间相当,没有基础,便不可信手拈来。



© Bernhard Musil



在科技不断推陈出新的今天,为何艺术,无论绘画还是古典乐,却需要往回看?似乎巅峰一直停留在过去。



你说得对。艺术鉴赏不应该存在意识形态的局限,如今一些陈规旧律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例如我不明白博物馆为什么要将不同时期、不同国家的艺术严格分门别类,我觉得把它们全放在一起更有趣。


现在我有一半时间用来演奏现代作品,然后再回望巴赫,我看到一个很不一样的他,那样栩栩如生、平易近人又独一无二。然而,在一个新旧不两立的世界中,一切事物明码标价,对艺术的可贵之处却一无所知,我不愿意活在那样的时代。好的传统与新的发展理应共存,同时要批判地对待历史,不要崇古非今,这一点很重要。   



© Kaja Smith


翻译 整理 / 梁韵琪

本文为星海音乐厅独家专访,部分图片源于网络,如需转载,请与我们联系。



■   星访谈艺术家:

指挥大师迪图瓦 | 笛箫演奏奏家张帆 | 管风琴师伊夫·拉法格 | 钢琴家布赫宾德 | 四位广交小提琴独奏家 | 中阮大师冯满天 | 羽管键琴键琴家、哥本哈根协奏团总监莫滕森 | 古琴演奏家谢东笑 | 柏林爱乐首席诺亚·本迪克斯-巴尔格利 | 广交常任指挥景焕 | 指挥家莱昂纳德·斯拉特金 | 国家一级指挥洪侠 | 爵士大师、小号演奏家马萨利斯 | 港乐首席王敬 | 小提琴家瓦季姆·列宾 | YMCG导师-大提琴家Mike Block | YMCG导师-小提琴家刘茂珍 | YMCG艺术总监-大提琴家 | 指挥家叶詠诗 | 西班牙爵士乐队Jazznesis | 爵士贝斯演奏家Ron Carter




专栏 · 星访谈


当1500个人坐在音乐厅,欣赏100分钟的音乐,就产生了1500个甚至更多的可能性。大家对各自的过去和未来一无所知,只有音乐联结了一切。音乐的能量,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她让热爱音乐的人,成为一家人。


星访谈,将在未来继续与音乐家探讨音乐的意义,为爱乐的人们带来更多音乐知识、研究探讨和不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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