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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剧说丨个人与家庭的变形:改编《活动变人形》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广东艺术杂志 Author 温方伊

8月20-21日在北京,8月28-29日在广州,王蒙同名小说改编舞台剧《活动变人形》首轮演出圆满结束,收获大量好评


在最新公布的第五届华语戏剧盛典提名中,《活动变人形》更是一举拿下最佳年度剧目、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等8项提名!


第五届华语戏剧盛典

《活动变人形》获提名

最佳年度剧目


最佳投资人 张利

最佳导演 李伯男

最佳编剧 温方伊

最佳舞美 刘科栋


最佳女主角 

张璐 饰演 姜静宜

最佳男配角

韩清 饰演 小倪藻

最佳女配角

孙琳 饰演 热乎/倪吾诚母亲


《活动变人形》即将展开巡演,在江苏大剧院、泉州大剧院及厦门沧江剧院演出。为让大家更加了解编剧温方伊是如何改编的,让我们看看她怎么说~


个人与家庭的变形

——改编《活动变人形》

 广东艺术杂志2021年第5期

温方伊





《活动变人形》主要讲述了倪吾诚的困境,尤其是其婚姻困境。这部小说有很多我们熟悉的东西,比如包办婚姻,比如男性知识分子对于旧家庭的反叛,比如男性知识分子对家庭庸俗生活的不满,比如饱受封建礼教摧残的女性,等等。然而,这些熟悉的东西在这部小说中又显得陌生,这种陌生感来自于人物本身的分裂与矛盾。小说并没有单纯地剑指封建主义或启蒙主义,也没有将悲剧归咎于某一个人或某一类人,而是详细描写了社会转型时期个人与家庭的“变形”,以及“变形”过程中无解的悲剧。

 


主角倪吾诚有两个家庭,一个是他在孟官屯的旧家庭,在这个家庭中,他是弱势的,他被母亲引诱抽鸦片,被母亲包办婚姻,他是家中唯一思考人生价值和意义的人,在愚昧麻木的空气中他产生了对西方思潮与社会革命的向往。他是家庭的叛逆和出逃者,如果小说只描写他从出生到出洋的经历,那么倪吾诚更像是我们所熟悉的与旧家庭旧道德旧生活决裂的新青年。

 

然而,倪吾诚在旧家庭中的经历只是人物背景。作品重点描绘的是他与“旧”的一切“决裂”之后的生活。当我们渐渐看到倪吾诚身上的弱点后,我们才发现,他根本无法摆脱旧家庭在他身上刻下的烙印。他的喜爱享乐、不通世故、不善治生,都令人想起他地主家庭的出身。他对于故乡的极度厌恶,也来自于他的成长环境所带来的慢性焦虑。

 


他将西方的一切奉为“文明”,将中国的一切斥为“愚昧”“野蛮”,对全盘西化的信奉到了病态的程度。然而他只留欧了两年,对西方的崇拜更多来自于西方的城市风貌带给他的感官冲击。他既对西方缺乏足够的认知,也没有辨识中国落后症结的能力。他意识到中国应该走向现代,中国人应该拥有高质量的物质与精神生活,而他唯一知晓的现代和高质量的生活方式就是欧洲的方式。对社会进步,他无能为力,只能望“洋”兴叹,而家庭作为社会系统的分支,成为了他“社会改造”的实验场。

 

作为“觉醒者”,他是个“半吊子”,而这个“半吊子”又试图以“启蒙者”“权威”的姿态去建立一个“新家庭”。当他“实验”受到挫折后,他便以逃离旧家庭相似的方式逃离新家庭,时常夜不归宿,交往其他女性。当他终于认识到离婚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出路时,他已成为旧伦理与新道德的双重叛徒。

 

倪吾诚无疑是本剧最重要的角色,在做改编时,我将倪吾诚的经历作为主轴。虽然小说重点在于倪吾诚的婚后生活,但我还是保留了倪吾诚的家庭背景和他的成长经历。如果只看他的婚后生活,观众未必能理解倪吾诚的所作所为。我们跟随着倪吾诚去经历时代变迁,才能更清晰地看到倪吾诚身上的矛盾。

 

倪吾诚的妻子姜静宜,是倪吾诚在家中最主要的对手。姜静宜是个传统女性,她恪守妇道,甘心情愿做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省吃俭用,养育子女,也认为如果丈夫能够履行养家的义务,那么即使丈夫搞外遇、嫖妓,那也是正当行为。倪吾诚说“她的要求很低很低”,她对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低要求,来自于乡土生活和传统女德对她的熏陶,她甚至走向了反感和拒绝高质量生活的极端。即使在家庭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也不愿改变原本的消费习惯,也拒绝学习新事物的机会。

 


然而传统道德对于女性的管束并不能压制人对尊严与权利的要求。她受不了倪吾诚“视人如草芥的目光”,也痛恨丈夫对她“一厢情愿的揉捏”。为了对抗丈夫,她在家便自觉或不自觉地表现出粗野呆板。拒绝文雅,拒绝高质量的生活,拒绝启蒙,成为了反抗的手段。于是我们看到了姜静宜的“分裂”——一方面,她似乎是传统生活方式和伦理固执的践行与维护者;另一方面,她的反抗带有自我觉醒、拒绝服从夫权的意味,而这又恰恰是丈夫主张的现代思想。

 

在全剧结尾,倪吾诚才发现妻子的活力与才能,而此时他们已经共度了十余年,姜静宜设“鸿门宴”,凭出色的口才和风度赢得了所有人的支持与同情,而这场“胜利”的结果其实是两败俱伤,这既是她婚姻的悲剧,也是她人生的悲剧。

 


在社会变迁中,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决然出走的娜拉,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北京人》中的愫芳那样无辜又甘于忍耐。姜静宜的悲剧,在于她有反抗的意愿和勇气,却没有走出家庭的意识和能力。

 

姜静宜为了对抗丈夫,从乡下接来寡姐姜静珍和寡母姜赵氏一起生活。姜静珍是原著中我最喜爱的角色。以往常见的守节寡妇形象,或温柔哀怨,或凶恶变态,而姜静珍二者兼有。她是个地位尴尬的人,嫁到周家不到一年便守寡,未有一男半女,因此不算周家人;回到娘家,即使护家有功,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她没有承继家业的权利;来到妹妹家,作为大姨,她是小家庭的“编外”人。她自知她的“尴尬”,因此当她在家庭中被需要、有用处的时候,便极为兴奋,并表现出强悍的行动力和意志力;而当她无用武之地时,她的生活便只剩下空虚,以及空虚所生出的、无处倾诉的哀怨。

 

原著中她最为标志性的动作是“洗大白脸”。自守寡后,她日日清晨早起梳妆,对镜自语,先是念诵诗词戏文俗语,后是口出最恶毒的咒骂。她多年守寡生活的空虚怨怼惆怅无奈,尽显于此。

 

姜静珍的存在,是旧时代女性悲剧的展现,她自然不知道自己的悲剧与父权社会息息相关,她以原始的天性与那些倾轧自己的人斗争,争取父权社会对贞洁烈女、贤妻良母的合法保护。这种保护以女性的节烈为前提,节烈是姜静珍的骄傲,也是她悲剧的源头。

 


倪吾诚的家庭,是两种家庭模式的过渡形态,即传统扩大家庭向核心家庭的过渡。无论以哪种家庭模式去考量,倪吾诚的家庭关系都不正常。中国的传统扩大家庭以代际关系为主轴,家庭成员的辈分和性别都存在等级结构,倪吾诚作为男性家长,是家中的权威,姜静宜为与之对抗,搬来母亲与姐姐,家庭中多了一位女性长辈,倪吾诚的地位便尴尬起来。这个家虽然是由倪吾诚安置的,但岳母和妻姐并不是寄人篱下,她们由于经济独立而获得了家庭的话语权,倪吾诚倒更像是“入赘”的女婿。姜静宜为争取权利而反复强调娘家对倪吾诚经济上的资助,其目的,便是打压倪吾诚的家庭地位。但是,这并没有使最年长的姜赵氏成为家庭的最高权威,姜赵氏始终游离在以倪吾诚和姜静宜的夫妻关系为主轴的小家庭之外。

 

从这一点来看,倪吾诚的家更偏向于现代的核心家庭。倪吾诚和姜静宜是家庭真正的主人,他们的夫妻关系能否存续直接决定这个家庭的存亡。在这类核心家庭中,很难给姜赵氏和姜静珍找到合适的家庭位置。

 


正是两种家庭模式的杂糅,使家庭成员的自身定位和实际地位形成了矛盾。倪吾诚自认为是主导家庭的男性家长,一厢情愿地试图改造妻儿,可理论上,他向往的“新家庭”本应人人平等,他并没有单方面改造他人的权力;实际生活中,他也缺乏行使男性家长权力的正当性和手段。姜静宜以传统家庭的夫妻职责标准来考量婚姻,自认妻子的地位低于丈夫,却在感觉没有获得应当的尊重时,试图通过掌握家庭“财权”的方式来获得心理平衡,并在家中打压丈夫的权威性。姜静宜为了反抗倪吾诚而接来了乡下的寡母寡姐一起生活,改变了小家庭的权力结构。每当倪吾诚想要改造家庭成员时,这三个女人便团结一心奋起抵抗,将倪吾诚孤立起来,使倪吾诚难以行使部分男性家长权力。他们之间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于是当倪吾诚与姜静宜和解后,这种平衡被打破,寡母寡姐在这个小家庭中失去了最重要的职能,成为了尴尬的多余的人。

 

倪吾诚与姜静宜的新旧观念对抗,落实在生活中,便是家庭权力的争夺,剧中最主要的情节点——“图章事件”,便是围绕着二人的财权争夺展开。这种权力争夺在倪吾诚生病后暂告段落,可家庭成员并没有变得更幸福,倪萍歇斯底里的哭嚎表明,这个家庭的病灶并不在倪吾诚或姜静宜,而在家中的所有人。倪萍作为女儿,是家中最边缘最弱势的成员,处于家庭等级的最底层。这个最底层的成员以持续的、惊人的哭嚎来换取关注、换取家中的话语权,这令我们意识到,这个家庭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传统的等级制家庭,是一个无论男性女性、无论长辈晚辈都有意无意摧残打压弱者的家庭,这个家庭的转型,还远远没有进入现代。

 


正视家庭现代化的复杂性,这不仅是一个艺术问题,也是一个历史观的问题。中国的进步不是简单的与外部敌人斗争所换来的,也是内向自省与反思的结果。宏大的叙事下,是一个个普通家庭从旧走向新,从黑暗走向光明的艰难道路,鲁迅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写过“觉醒的父母,完全应该是义务的,利他的,牺牲的,很不易做;而在中国尤不易做。中国觉醒的人,为想随顺长者解放幼者,便须一面清结旧账,一面开辟新路”。“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然而在社会变革中,完美启蒙者与完美觉醒者总是难觅,常见的是利己的父母,是被迫牺牲的人,是“半吊子”启蒙者与“半吊子”觉醒者,然而哪怕像倪吾诚那样失败,哪怕像姜静宜那样不情愿,哪怕他们带给儿女的是痛苦的童年,他们也“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成为了历史的创造者与牺牲品,盼望着下一代能够“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我们把他们呈现在舞台上,不是为了鞭挞他们的人性弱点,也不是想苛责他们对社会思潮的一知半解。他们是历史进程的具体样貌,有反复、有矛盾、有误解、有追求。我们回望这段历史,审视与反思其中的艰难曲折,才能明白,我们从哪里来,我们经历过什么,我们又将往何处去。


本文发表于《广东艺术》杂志2021年第5期

/温方伊

图/广州大剧院



王蒙同名小说改编 温方伊编剧 李伯男导演 

舞台剧《活动变人形》



南京站


【演出时间】

12月18日 19:30

12月19日 14:30

【演出地点】

江苏大剧院·歌剧厅

票价(南京市文旅消费政府补贴剧目)

原票价:580/480/380/280/180/80元

补贴后:480/384/304/224/144/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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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站


【演出时间】12月24日 19:30【演出地点】泉州大剧院·歌剧厅票价:580/480/380/280/180/80   双人套票:¥980(580*2) 家庭套票:¥960(380*3) 720(2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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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站


【演出时间】12月28日 19:30【演出地点】厦门沧江剧院票价:680/480/28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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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变人形》为北京文化艺术基金资助项目】

北京文化艺术基金简介

北京文化艺术基金是由北京市文化和旅游局发起设立的公益性基金,重点围绕舞台艺术创作、文化传播交流和艺术人才培养三大领域开展资助。基金面向社会接受申报、资助过程受社会监督、资助成果由社会共享,最大限度调动社会参与文化建设积极性,搭建了一个开放平等、公开透明的艺术资助体系,充分发挥全国文化中心的示范引领作用。

更多申报信息及资助流程可登录北京文化艺术基金官网或关注北京文化艺术基金微信公众号了解查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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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扩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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