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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清华做学渣 | 三明治

加泰的大白兔 三明治 2019-07-08

三明治在今年的3月23日迎来八岁生日,每日书也走进了第三个年头。数千普通人写作者的每日书中,即时地、真实地展示了我们的当代生活。我们选择了其中八篇,请设计师为作者们画插画,想让他们被看见。今天是本系列的第八篇。


王小八

坐标:北京

职业:学生

吃啥啥不剩,干啥也不知道行不行的足球追梦女孩


今天的作者是大四的学生王小八,她在中国第一学府清华读书,临近毕业,前路茫茫。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自步入校门那一刻起,王小八的人生似乎就被圈定在了他人的期望中。她自称“清华学渣”,说服自己接受外界评价与真实内心之间的落差。她写下这些文字,大概是与自己和解的第一步。




2019年第 61 篇中国故事


文 | 王小八

编辑 | 郝思嘉



我叫王小八,但并不是因为是家里第八个孩子所以这样起,其实这名字是最近才有的,男朋友觉得王姓配一个八字最好,可单单是王八叫起来又太过粗鲁,便在中间加一小字,既不失文雅,又平添些可爱的气质。而至于在这之前我叫什么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当你遇上了个二十四小时都唤你新名字的人,听多了也就不觉得硌耳朵了,生活中很多事不也是这样么。


我是作为我们省当年第36个幸运儿进入清华大学的,而我以为要大放异彩的人生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迷失在自己铸造的桎梏中的。


下面这话或许是找骂了,但其实我真的从来就不是个学霸,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我都只是个鹤立鹤群的平均水平,抬头有永远不可能突破的天,而低头有莫名其妙就是挨不着的地,所以我也一直过着默默无闻不被人关注的日子,没有好得那么突出,也没有坏得太碍眼。在我以为日子就要把我推向中国G9 2+7中的1/7时,生活却着实跟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我成了别人家那个考上清华的孩子。


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确能补偿一时的饥荒,可更能砸死人。


若说全无半点兴奋欢愉,那自然是有吹嘘炫耀之嫌,可随着正式开学和大学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我用了快三年的时间思考上天给我的究竟是一份惊喜还是一个陷阱。事到如今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可抬头才发现,低头沉思的这些年我只是在原地打转。我还想梦想吃想变成天上那朵半明半暗的云彩,可并不知道自己还是否有当初生活锤不动的生猛,和王小波式的混蛋。

 


理想主义的襁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大清的江湖基本上就是以GPA划分圈子的欢乐场。百人斩的传说还在一代代延续(百人斩,江湖传言大清某微积分老师某一学期挂了班里100余名学生),特奖的神话也在口耳相传(特奖,大清年度最高奖项,每届仅有十人能获此殊荣)。学生们捧着手中的GPA,像背了一块常年不断电的LED板,在奖学金、学生会、交流项目等一扇扇门前踌躇徘徊,而最大最亮的那块板子,一定是挡在所有人前面的。我像一只游荡在深海猛兽间无助的小虾米一样,听着这些故事看着这些大神也就只有望而兴叹的资格。

 

这里的日子没我想象的那么清闲,但也没有经历过学霸们整日奋战到凌晨三点的鏖战,大清是个很适合想要好好学习的人努力奋斗汲取知识的地方,可我完全不是这类人,我不务正业的特点在大学这种开放式远离家长的环境里被过分放大了,有着还算不错的社交圈的我,便整日混迹在帝都的各个商圈,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最快排上五道口的枣糕,去工体的路线也早已了熟于心,喝过后海最安静的酒吧里最烈的酒,也看过了毫无特色的京城夜景。在我以为真的过上了浪成一匹野马的潇洒生活时,我却突然发觉已经跑到了草原的尽头。

 

大清的期末考试来得轰轰烈烈,作为入学的第一个学期的考试,就算堕落如我也想要看看在这个汇集了全国最优秀的一批人里自己位列几何,我几乎要翻烂了微积分线性代数的教材和习题,提前一个月开始准备考试,习题都做了两遍,我带着那种高中生的固执劲儿奢望着在大学的第一场考试里,一战成名。

 

后来,事实证明是我错了,那些死记硬背的学习路数,在大清这样神仙打架的地方显得有点过于拙劣了,我以GPA 3.1排名60%的垃圾成绩草草结束了大一上学期有点混乱不堪的日子。

 



谁在强奸我的未来


在来清华之前,我自诩为一个心态很好的人,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在我这儿都可以云淡风轻地过去,毕竟我到现在都愿意承认,极其良好缺心眼的心态是我高考如此成功最大的buff。


然而在这里,什么事都会变得更难一些,做学渣也是。


很多人刚来大清,从头到脚都写着不适应三个字,这里充满了各种省状元、竞赛大神,而就算不是这些,也多的是曾经在学校里出类拔萃的人物;然而就算是再牛的神仙打架,也总要分出个胜负,很多人看到第一学期的排名、认识了各路大神后,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而这个过程,对于曾经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来说,有些太过痛苦了。



可其实困扰我的,并不是这个问题,就像我之前提到的,我从小便不是一个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看到的人,有着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谈吐普通的智商和甚至有些难堪的身材,所以习惯了被忽视被冷落。然而来到这里,我除了看到那些在各方面都比我强一百倍的人以外,更难接受的是我和清华这个标签之间巨大的落差,我代表不了它,而它又难以诠释我。

 

我曾经的两次实习经历,阴差阳错地让我避开了象牙塔外的险恶,却被问到过太多我觉得十分可笑的问题,当我在午休的时候拿出手机开始吃鸡的时候,旁边的人会探过脑袋来说一句“清华的人竟然也玩游戏”;当我比老板要求的ddl更早完成工作以后,会有个同事悄悄念叨一句“不愧是清华的”;而更多时候,当我没有做好某一件事,我似乎能看到他们眼神中的那种“清华的也就不过如此”,甚至熟一点以后,他们会更大胆地质疑,“你真的是考进清华的吗?”,我总是一笑了之,调侃一句,是靠脸。


作为清华的差生,我像甩开脚底黏住的口香糖一般拼命将自己与这个名字剥离,我不确定我厌烦的是社会上这种想当然的揣测和关联,还是就单单就是这所学校,它的牌子它的光芒它在外人眼里高不可攀的一切,却在我心里编织了难以挣脱的茧。


寒暑假回家,是给自己戴上面具的时候,你要拼命地在父母亲人面前证明清华的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要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别的家长梦想中的清华生活,要伪装了那个自私的凉薄的孤陋的甚至混的有点难堪的自己,说着别人的梦想,谈着别人的人生。让我曾经以为那段生活里的自己,是真的有认真地活过。

 

我记得有一次,又是大学寝室里最常见的谈梦想时间,室友A说着以后一定要在北京站稳脚跟,室友B念叨着她的医学梦想,室友C畅想着在金融圈如鱼得水的未来,而我一直默不作声,那个我深埋在心底的小梦想与这里的气氛太格格不入了,我心疼它会被当作异类丢弃到最不起眼的角落,就像是我手中的稀世珍宝被人随意踩在脚下,只剩满地碎渣。


我记得当时我只说了一句话就戴上了耳机,“我不想站在金字塔的顶端了。”而那个小梦想,我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后来,20岁生日那天,我写给自己一句话,“祝愿你早日和你内心扭曲的使命感和解”,那个时候我知道人最难的不是接受自己的无能,而是接受外界评价和真实自己之间巨大的差距。

 


生活必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大二的那个暑假,世界名校足球赛在清华举办,我带着满腔对足球的热情和一点点拙劣的摄影技巧报名了摄影志愿者。


北京的七月着实可怕,高温和烈日是最残忍的酷刑,而“人间蒸发”是最好的祝福。因为没有脚架和高级的设备,我只能寄希望于拍出记录最佳瞬间的照片,便因此挂着相机在操场的四周穿梭,一个早上下来,帽檐处已经析出了白色的盐渍,衣服也早都湿透,涂了好几层防晒霜的皮肤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保护,隐隐作痛。我回到工作人员休息的地方导照片的时候,遇上了这次比赛真正的摄影师。


他是北体的研究生,从事体育摄影这个行业已经有些年头了,有自己的工作室,在这个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我看他在PS上飞速操作的手指明显将自己与我们这些普通的志愿者画好了界限,我凑上前去观摩,本以为他会对我视而不见,没想到他转过头来冲我笑着说,“你也是这次的摄影?下午跟我一起拍吧。”


就这样,之后的五天时间里,我几乎一直跟他混在一起,他教了我很多体育摄影的小技巧,说了很多他入行的点点滴滴。他说他的第一台相机是Sony的A6000,他说刚开始干的时候确实很辛苦,他说这几年真的积攒起不少人脉,他说“你底子真的不错,也刚好喜欢体育,想走这个方向的话我可以带你入行”。


那是我第一次以为我的人生轨迹真的要有一点点偏移的时候。


我回复他说:“哎,也就想一想吧,我爸妈肯定不会允许我这样的。”


他笑着说:“也是,毕竟都是清华的了。但做自己喜欢的不是更好吗?”


我没回答他,但我一直纠结缠绕找不到方向的心绪,好像突然看到了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而后来,我既没有乖乖地臣服于清华好学生的名号下,又不敢肆意妄为无所顾忌,我不再跟他提起要走体育摄影方向的想法,只是跟他说过几句,下次有活记得叫上我,也想挣点钱。


就这样,之后的日子里,我去拍了北马、拍了斯诺克,也在学校的足球赛中当过几次志愿者,做了很多与我的未来并不相关的事情,认识了更多体育摄影圈里的大佬,和很多在走在这条路上热血沸腾的同行者,我像他们一样热爱这些,却不敢如他们那般坚定、义无反顾。在我每一次想要多跨出去半步的时候,我心里总有个声音,一直没停过,“这样的话你干嘛要上清华,你也不是做艺术家的料”,但我也知道,那个声音,越来越小了。


而有一件事情,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当时我给某个德国大学球队拍的一张照片,被他们收录到了那次比赛的纪念册里。




清华依旧伟大,而我依旧平凡


北大的中文男足在某一年的毕业典礼上说“北大依旧伟大,而我依旧平凡”。


每次从学校西门出去坐四号线的时候,都会故意绕到西南边的家属区,那儿的老院子里住着的大多是从清华退休的老教授们,你很难去臆测他们中的谁是为哪一颗人造卫星上天做过最大贡献的,哪一个是为这个国家的发展重注希望和活力的。在清华,总能看到这样一种神奇的现象,总有白发苍苍的老人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溜达,他们喜欢三五成群慷慨激昂地议论着当年的同窗往事,又或许只是聊聊今年的菜价怎么又比去年涨了一倍。

 

英雄迟暮,我其实一直觉得这里才是整个清华最具理想主义情怀的地方。


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真的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七十岁的时候,再回来骑圈自行车。


差不多半年前,在六教的“我爱我的祖国”快闪活动上了新闻联播的时候,我转发了那条推送,原来不管我多么否定自己的理想主义和归属感,最后还是会被这些使命感和传承精神打动。


四年前,我曾披荆斩棘来到这里,感谢这里的一切对我性格和品行的潜移默化的改变,那些让我见到更大世界的机会和做出选择的底气和决心;四年过去了,北京的风还是能把刚说出口的话打散,雾霾依旧厚重如牛奶,但我也知道,尽管仍然迷茫看不清前路的方向,我也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我了。


故事还在未完待续,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戏剧性的转折,也没有所谓的主角光环,我知道我还没与自己和解,也依旧带着一颗矛盾的心面对我的母校,偶尔还是会有做学术的想法,更多时候却还是抵不过无能的现实。有时候想,可能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去完成我梦想的机会了,可转念一想,我的这辈子,黄土也还未过膝。


而我的梦想,也不过就是做一名足球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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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自每日书。那些不说憋屈说了矫情的难言情绪,让每日书来收集。点击了解每日书或直接联系三明治小治(little30s)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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