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都在见证历史,他们在世界各地写下疫情里的“浮生一日” | 三明治海外每日书
2个月前,武汉和其他湖北城市经历了现代城市管理中极为少见的“封城”,全国大多数城市的街道也变得空空荡荡。
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多月后的3月10日,意大利宣布举国封锁。随后,西班牙、捷克、波兰等国家同样宣布“封国”,美国、澳大利亚等超过40个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截至昨天,全球确诊新冠病毒肺炎的病例已经达到41万,现存29万。在官方统计的数据里,因为新冠肺炎的死亡在这颗星球上发生了18724次。
没有一片大陆是孤岛,几乎所有人都要面对如何在焦虑中维持生活,或者生存,无论身在中国、英国、美国,或者阿尔巴尼亚、南非、吉尔吉斯斯坦。
但我们尝试用文字和故事让彼此相连。1月23日,三明治发起了每日书特别版“武汉日常”,50多位身在湖北的作者和我们一起记录疫情阴影之下的生活日常。3月17日,我们又发起了海外版每日书,40多位来自美国、英国、法国、西班牙等近10个国家和地区的海外华语写作者加入,记录着几乎每一天都像在见证历史的“浮生一日”。
今天的推送,是来自“海外每日书”的5个全球疫情之下的生活切片,分别来自美国的纽约、拉斯维加斯,加拿大和吉尔吉斯斯坦。4月开始,我们的每日书还将开设特别版的“世界公民”班,如果你也想参与这场全球共时的记录,欢迎加入我们。
建成115年来,
拉斯维加斯第一次成为“沉睡的娱乐之都”
📍美国拉斯维加斯
作者:皮皮闲
职业:市场营销主管
过去的一周,我几乎用螳臂挡车的决心和美国同事及要好的闺蜜们解释COVID-19 is not just a flu, 像个可预见未来的神婆,跳着大绳反复念咒,"this is no joke. I was just there in Beijing. "(这不是儿戏,我刚刚从北京回来。)可是大家都将信将疑。我的美国好友甚至在凌晨5点给我发了一封很长的邮件,很关切和善意地告诉我,我多虑了。
但是与此同时,拉斯维加斯的数个计划在3月和4月间的重要的大型展会纷纷取消,包括Adobe Summit, CinemaCon 2020, Pac-12 篮球联赛。每天上班时,默默穿过部门走廊去自己的办公室,途经各个办公室里都能听到电话此起彼伏,惊呼连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钞票烧焦的味道。我主持的亚太部门尤为惨重,所有营销计划全部暂停,团队旅游全部取消无一幸免。我们 Director of connectivity,一个美国西南部纯朴的金发老太太,脸颊永远是红扑扑的,带着和善的微笑,一天几乎是冲进我的办公室,以失火的语气告诉我,在过去的两天里,公司酒店房间因为预定取消,损失了20多万。这时桌角蹦出邮件提示,是大老板发过来的,"Can I cancel our 1:1? I got pulled to an urgent board meeting?" (今天的周会可以取消吗?我有个紧急的董事会议)
我苦笑一下回复:"sure, I don't have as much updates as the world for you right now." (没问题,我没什么要紧事,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太多了。)
3月11日,周三,第一例拉斯维加斯大道(strip)上的新冠病毒确诊 ;
3月14日,周五,内华达州州长Sisolak宣布内华达州进入紧急状态;
3月15日,周日,永利和美高梅两大赌场集团相继宣布关掉拉斯维加斯大道上总共14家赌场。
3月16日,周日,截止到现在,凯撒娱乐集团和金沙目前为止仍然力排众议向公众开放总共11家赌场;
3月18日,内华达州长下达命令,州内所有赌场等娱乐场所必须强制关闭,凯撒娱乐和金沙仍然不愿就范。
尤为感慨,拉斯维加斯自从115年前建成开始,从未停业,而这一晚却要第一次要向众人关上大门了。正式成为一座沉睡的娱乐之都。
我为拉斯维加斯拍下了一些照片,作为记录。
远处粉色的建筑即为火鹤酒店入口。没有灯光的拉斯维加斯大道一片灰蒙蒙。
上次看到这样的slogan,还是Mandalay bay枪杀事件之后。时不经年,又到了需要喊VegasStrong振奋人心的时候了。
昔日总是人满为患的贝拉吉奥喷泉音乐秀也静下来。
凯撒皇宫赌场酒店内部,已经空无一人,平日觉得昏暗的灯光现在却如此明亮。
平日里人满为患的大道,现在感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到。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想起卫生部长Fauci说的,we are behind at where we think we are. We have to be over-reacting to be just right on the track. (可能与原文有出入。意思是我们总是比我们想象的(备战疫情)要落后,我们必须要过激反应,才是真实状况要求的合适反应。
明天开始,维加斯人会开始真实地感受到支柱行业关闭的冲击。我们该怎么反应呢?
今晚,如果能从拉斯高空往下看,这条最闪耀的大道,将会有将近60%沉浸在无声的黑暗里。所谓的不夜城,也快要进入沉睡了。
加拿大的电影节被取消时,
我刚结束一场演出彩排
📍加拿大
作者:一迪
职业:冉冉升起的艺术新星
上周四,我被聘回 Kingston Canadian Film Festivial (金斯顿加拿大电影节)做放映员。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专注加拿大本土作品的电影节,这个每年都会在初春连办四天的活动,在我们这个主要人口是学生和老年人的城市可算是非常大型的文化庆典了。我从本科开始便总来做志愿者或实习,知道短短几天的背后是长达一年的筹备。而今年电影节的策划,甚至超过一年。
2020年,正好是电影节成立20周年的纪念日。三个“20”连在一起,十分顺眼,圈走了一整个团队无数的心力。结果好巧不巧,最后又添了个20——只坚持了20个小时。真是黑色幽默般的对称!
3 月10日是电影节开场的前一天。那日我花了几个小时和技工培训,反复过着开场、光碟播放、音效与灯光的流程。我仿佛做广播操一样,在工作台前念着流程,在操作台间反复横跳。去年就训练我的技工了然地笑笑:“回炉自己的肌肉记忆呢?”
我靠谱地点点头。虽然关注疫情两个多月了,对“聚集活动”有一份担忧,但作为应届毕业生,我比自己想得还有敢上赌桌。在打工的前几天,我还兴致勃勃地和其他课程的教授沟通,要把自己塞进去大城市 filed trip 的大巴里,拜访几家影视公司,帮助组织会场活动。按照原定计划,电影节期间,我最长的排班一天有 14 个小时,我不仅毫无异议,还打算那天晚上在下班后火速乘车去另一个会场,赶上一位心仪的导演首映的尾巴,争取在她电影的Q&A上怒刷存在感。
第一天上午,在等工作开场的时候,我刷了刷手机新闻。我并不敢在这里戴口罩,作为工作人员,那妥妥是引起恐慌。我是一个即将要找工作的人,我不想给我的各位潜在雇主留下任何负面的印象。好在我上工的地方是观众座位上方的一个室内阳台,与他们隔了一些距离,却也能听到底下观众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事后电影节负责人向我们透露,在仅仅两场放映之后,他们就接到了许多抱怨放映期间身边有人咳嗽的邮件。
但当时的我对这些毫不知情,只是背着手等上级巡查工作完毕。她把借的笔递还给我,我捏在手里,待她一走便立刻掏出酒精棉片,把笔、整个台面和所有的每个操控钮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做完这一切,我木木地开始刷手机新闻。加拿大的确诊数越来越多,连总理特鲁多的妻子也有被感染的可能。几个国内的朋友知道了,在群聊里冲我喊话:“要她都确诊了,你就赶紧跑路吧!”
观众逐渐入场。我从座位上探出半个身子,给她们拍了一张底下坐得紧密的人们,“窒息。”
她们火速排起队列。
“窒息。”
“窒息。”
我却随即扭捏起来,“可我还报名了其他的交流活动。我也必须去首映式刷存在感。我是要找工作的应届毕业生诶。”
国内朋友长我几岁,回得极快:“你现在就是在赌桌上。你自己决定要不要赌。”
“谁能想到,应届毕业生要赌命呢。” 我苦笑地打字,眼睛还瞄去下方几乎快坐满的观众,“我占卜得了,我命由天不由我。”
快速 google 在线塔罗,想好心中的问题,翻牌。在翻牌的那一刻,也知道了心中的答案:“我要赌。我戴着口罩去。你们觉得,电影院哪个角落会相对安全点?”
不过,也没等我野心勃勃多久,到下午整个电影节就关了。这个消息宣布的时机,着实巧妙。
当时我刚结束午休,在休息间放好趁机溜达到附近的中国超市买的一堆面条,之后便和技工一起彩排一个单口喜剧的流程。我一直暗自喜悦自己被分到了这个剧场放映,因可以带薪看笑话。两位表演者都需要在不同的时间播放对应的音乐,也涉及到几件乐器的问题,因此我们很慎重在对待。我一边放音乐、一边做笔记,还分心在学技工的操作和喜剧人的表演状态。技工开了句玩笑,“你不是也做单口喜剧吗,今年怎么没去争取开场的机会?” 我哈哈了两声,撇着嘴没回答。
因为这几个月的我,被别人的悲怆牵走了魂。我不是我了。当然,当疫情真的来到我身边之后,我的“幸存者愧疚”也慢慢从人生困扰清单上,自在地掉了下去。
喜剧人啊,在彩排过程中,也频频抖包袱。我听了好些个疫情梗,都记在心里,打算之后跟朋友分享。
两位表演者聊着近况,抱怨着疫情对工作的影响。其中一人咳嗽了一声,随后一脸“我完蛋了”的浮夸表情,瞪着眼睛与我们对视着。我本来拿着纸笔,跟另一位见缝插针地对流程,听到咳嗽声后便盖上笔盖,半真半假道:“我要回上面去了。” 他们哈哈大笑。
我果断在大笑的飞沫可能落在我身上前掀起帘子走了。
技工在上面操作着,冲舞台上的人喊话,“观众席的灯要再亮一些吗?这样你能更好地看到观众的反应。”
这位喜剧演员走的是黑色幽默的风格,之前弹着尤克里里唱关于凶杀的民谣来着。他压低声音道:“当然,我要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些人的脸,看看哪些人没有洗手就在那里摸脸摸眼睛的。你们这些肮脏的猪猡。”
这句狠话一出,放映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彩排也落下帷幕。喜剧人询问技工能不能直接拔了尤克里里的连接线,又问休息间怎么走。技工嘟囔着方向指示,说就打边上出来,上我们这层。我迅速蹬蹬蹬地从侧边通道往下小跑,想赶去给他引路。我要展示职业化又细心的一面,我是一个要找工作的应届毕业生。
脚下的台阶在眼前愈发模糊。要夸他表演得好、要提我也讲单口、总理老婆测试结果今晚会出来吗、真要回国吗、回国签证回不来怎么办、今晚去蹲导演、她好厉害、刚刚装高中生混进活动拿到了邮箱给她发作品可不能拖、高中生们都挤在一堆、哪有社交距离、说室内设施增加消毒、我工位空中阁楼、还不是我自己消毒的、一抹一层灰、在电影院戴口罩应该没人会注意吧、亚洲脸戴口罩多容易引起恐慌啊、记得把员工证取下来……诸多思绪如热气般齐齐升腾,我的两条小腿快得像打摆的筷子,在油锅边上也想给自己夹很多前程。
谁知道等我跑下一楼,跑过几个弯,推门再进放映室,天都变了。
我应届毕业生的生物本能告诉我,此刻,空气中正浮动着坏消息刚被宣布的新鲜凝重。
技工已经从放映层的台阶漫下来,一脸震惊。他人至中年,那列台阶尤其暗黑,这下怎的腿脚奇快?
上级举着手机,闭着嘴,满面愁苦的站在角落。她五分钟前才拿着消毒湿巾进来过一次,对自己消毒两位表演者交接的话筒这件事的超现实感,献出了快手短剧的表演质地:“哇奥,一边擦一边手又会接触到别的平面!人到底该怎么给这个东西消毒?哈哈,我可做不到。”我没有跟着一起笑。本一、二月份的重度新浪微博用户可笑不出来。
我知道心里的预感被实现了,但仍然觉得极其突然。就在我们刚刚完成彩排的时候,就在我下楼推门的时候......这么感觉这一推,把自己推进了加拿大社会新时代呢?
特写镜头转至我们舞台上的主角。喜剧演员的嘴巴哈极大,却一言不发。大家都紧紧盯着他,安抚的话语和准备流露的情绪缩在我们三位工作人员的舌头下面,等待着遇空气膨胀的时机。
因此我很确信,他只坚持了半分钟没有摸脸。
喜剧人终于合上嘴巴,挠了挠下巴。“行吧,全取消了。那我开车回去咯。这会是你们付的最贵的一张车票。”
好一通,泡汤。
在吉尔吉斯斯坦首都,
比疫情更可怕的是“封境”
📍比什凯克
作者:冰清
职业:学生
春天来了,樱花开了,微风波动着,我仅带过来的一件T恤。在这个阳光如棉的日子,我们终于和国际“接轨”了。早上,同在吉尔吉斯斯坦的中国校友发来信息,说三位从沙特阿拉伯回来的人已确诊,劝我在家隔离。今天是3月18日,这是吉尔吉斯斯坦的第一批感染者。
从我家窗户就能看到天山山脉
疫情一旦爆发,医疗机关缺钱,腐败问题严重的吉尔吉斯斯坦是很难管得住的。我想政府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比别的国家更加小心,还没有出现病例就已经封国,封校,劝大家在家办公。从疫区回国的本地人却成了问题。虽然这次的感染者是朝圣回来的,但大部分坐飞机的人,其实是为了工作。吉尔吉斯斯坦十个人里面有一个在国外打工生活,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缺席的那么一两位成员。他们从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土耳其,韩国和其他地方寄回这个国家国内生产总值的25%-30%。有的自己存钱回家盖房子办婚礼,有的回国后开始投资,创业,不过很多人纯粹是因为靠国内的收入和工作机会,实在很难养活一个家。他们想为自己和家人争取一个更好的未来。劳动力移动这个现象的原因和结果,和别的地方(比如中国国内)是差不多的。
苏联时期留下的小楼房
我去超市大买食材,准备两三周不出门。路上戴口罩的人一下子多了很多,以前几乎没有的。超市员工也都戴着。有的口罩看着很专业,有的只是半透明的一块白布。大部分人明显没有戴口罩的经验,戴了又摘摘了又戴,或只盖住嘴,不盖住鼻子。
比什凯克街头
市中心的阿拉图广场
超市的人比平时稍微多一点,买的也多一点,不过商品挺齐的,没有明显的空缺。走廊中间多了一大堆的消毒液。在超市遇到一家中国人,想搭话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寻求关于标准宅法的建议。他们家闺女的指导很到位,我去寻物了,一时高兴忘了问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所有人在讨论疫情。在我前面排队买卫生纸的两位吉国中年男子睁大眼说,对,怎么会这样,就连离比什凯克只有四十分钟的哈萨克斯坦也去不了了。生意难做。听到有关疫情的广播时,公共面包车司机把播音机声音调大。一个多月前,我下了飞机打车去朋友家时,出租车司机还跟我说,这是国外的问题,不影响我们这边人的生活。当时,吉中边境口岸已关闭,吉中航空停运,赴吉签证停发。中国在吉尔吉斯斯坦有很多"一带一路"建设项目,也有很多私企跟吉尔吉斯斯坦有往来,有做生意的,有做矿石的,等等。三八妇女节那会儿和一家中餐厅的老板聊,他说比什凯克有四十几家中餐厅,哪怕过节客人也寥寥无几。正在由中国企业所修建的公路有六十条,本来三月份路最好修,现在却修不了了。矿工也过不来或停工了。我身边一位给商人做中俄翻译的吉国朋友勉强靠微信群工作下去:中方和吉方在群里沟通,每当有人发一条,她就翻译一条。
回家路上,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些街上卖饮料卖水果卖称体重的机会的老奶奶们身上。地上放着电子秤,人站电子秤后面,等想称的人过来称。一次5块索姆(大约5毛钱人民币)。一天没多少人去称。我还留意那个在地下道的台阶上抱头蜷缩的女乞丐,那个在公交车站用瓶子里最后一点水擦亮自己鞋的那个长期露宿的男酒鬼。想到那些呆在首都所看不见的人。据世界银行的统计,吉尔吉斯斯坦有超过25%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对这些人,疫情又意味着什么?每天提着小车卖东西的奶奶们,明明就是因为养老金或存蓄不够,也没有儿女孝顺她们,才不得不这样做。以后没人上街了,他们怎么办?在护人的同时,我们伤害到了多少人?
左:没戴口罩
中:喜欢想事情时摸口罩
右:白布口罩
18号晚上,比什凯克的口罩卖完了。再仔细看中国校友发来的消息,有那么一行字早上没看到:"此次飞机上有135人从沙特阿拉伯入境,其中90人已被找到并隔离。"也就是说四十余人根本不知情,也不处于隔离状态。看来在别人面前嘚瑟说吉尔吉斯斯坦安全的日子要结束了。
19号,货币大大贬值,从一块索姆=80块欧元的汇率跳到102块欧元。吉国室友的insta全是这条新闻。她说起她在蛋糕店上班的朋友,就在今天已经失业了。还好室友是做设计的,可以在家办公。她还说,今天主食涨价了,有的地方五十公斤的面粉以前要四百索姆,今天要八百。超市这样做是非法的,国家有投诉热线可以打,但还是这样做了。饭店现在只能接受五十位客人以下,在门口贴通知求能来的还是来。
“但在我们这里,您依旧可以买到最新鲜的美食与外卖”
在纽约定了中国人开的餐馆的外卖,
店里空无一人
📍美国纽约
作者:雷奥
职业:学生
今天是头疼的一天。早上挣扎着起来,套了件像样的T恤,下身穿了条短裤,想了想又换上了长的打底裤。为了不打扰在家上班的圆仔,我把椅子拖到了卧室里,十一点准时跟尼日利亚项目的老师和同学们连线。
老师不懂怎么开摄像头,或是不愿意开,于是其他人也默默隐匿到了屏幕后面。大家四散在各地,有在美国禁飞欧洲的前夜飞到伦敦的,有趁着春假回巴西的,有从人潮涌动的曼哈顿开车去北卡乡下避难的,剩下的都乖乖待在纽约,一动不如一静。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原本就不爱上课的我,尤其痛恨网课。如果没有疫情,我们整个团队的人现在应该在尼日利亚的阿布贾采访,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精彩的故事。而此刻,我们只能对着写着一排名字的Zoom页面,耳边是断断续续的不知是谁的说话声,老师的背景音则是她哇哇乱叫的小女儿。望着窗外长岛阴暗的天,我的心情真是糟透了。
纽约的疫情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配着窗外阴暗的天,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感到真实的慌张。
纽约州确诊人数从昨天的三千激增到五千多,把之前领先的华盛顿州和加州遥遥甩到了身后。各个校友微信群也紧张起来,传来地区医院资源吃紧的消息。耶鲁大学附属医院甚至开始向社会征集口罩、手套和防护服,相信所有在美国的华人看了都会心头一紧,一月初武汉的一幕幕仿佛要在千里之外重演了。
按照州长的说法,纽约测得多,所以人数飙升。的确,离家不远的医院已经有像麦当劳点餐那样的drive through的测试服务。但美国总体而言并没有到人人可测的地步,至少名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得到检测,这也是为什么一些NBA运动员、明星和政客早早就爆出确诊的消息。有人质问特朗普说,怎么看明星比普通人更容易得到检测?他说,没办法,生活就是这样。
忙着指责“中国病毒”的他,大概是顾不上这类小事了。
除了检测增多,纽约近期还有大量欧洲人入境,眼看就要成为美国的武汉。全州3000个ICU床位,据说不久后将完全没法应付。好在纽约州长昨天承诺,一艘海军医疗船将在4月初到达纽约港口,里面有1000张病床。加州州长看了不免心急,今天在给特朗普的信里说,未来几个月加州会有一半人口感染新冠,波及两千多万人,我们也要床。
纽约时报今天刊出了一个重症科医生的文章,题目直接叫《天要塌了》,文章里她直言不讳地说,天要塌了,我也不怕别人说我危言耸听,美国的医疗资源将岌岌可危。这跟武汉艾芬医生的那句“老子到处说”又多么相似。医者仁心,医者勇敢,全世界都一样。
各式消息的轰炸下,本地人终于重视起来。今天下楼取快递,楼上的邻居戴着手套,比我们还武装齐全。疫情之下,市政府下令所有餐馆禁止堂食。中餐馆受到的打击则是双重的,病毒带来的污名化让他们很早之前就没了生意。中午我们特意订了隔壁中国人开的日餐店的外卖,希望帮他们续命。
到店里取餐时,不出意外空无一人,连柜台上的外卖都只有我们孤零零的那一份。
冰箱里还剩四个鸡蛋,"Do Not EAT."
📍加拿大多伦多
作者:帆子
职业:IT,自媒体
3月14号,春假第一天,两个娃照样起得比鸡还早。不过这跟我没关系,10岁的女儿和8岁的儿子早已自己搞定早餐,连蛋都会煎炒煮各种花式。
可这一天有点不一样。儿子打开冰箱取蛋,看到四个大白蛋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张纸条:"Do Not EAT."
那是孩儿爸的笔迹。别吃。仅存的4个蛋得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前一天晚上发现家里鸡蛋告急,虽然已经专门囤了菜,我们低估了一家人消耗蛋的战斗力。半夜,孩子爸在舒服的睡衣外套上大衣,出门买蛋,理由是店里人少,传染风险小。可是他没料到,蛋也少到了“0”。店员说,凌晨会再入货。
次日一早,孩子爸又出门了,这回不辱使命,跑了两家店,买了蛋,买了一大包卫生纸。就一包,因为限购。
囤积粮草暂时可以消停了。春假一周,加上学校在春假后会关两周学校,我们都按公司规定在家上班,一家四口,就这样开始了“与社会隔离”的生活。
我对这种生活的经验可说是丰富。春节前我回国,在家乡跟家人度过了清淡宅家的3周。年后回来,在家自我隔离了2周。都说中国打上半场,海外打下半场,海外华人打了全场。
我相信这3周隔离只是开始。孩子们这学期应该就这样了。关闭了学校再重开,谈何容易?必须有强有力的利好数据支持才行。国内都还没准信呢。
一周多后,在意料之中、却又让人非常失望的是,加拿大的确诊数字窜上了2000,商家停业,街道空旷,封城迫在眉睫。我们的抗疫策略更加“硬核”起来。
孩子爸在不得已要出外购物的时候,总是挑人少的时候,要么一大早,要么深更半夜。他会带上一次性的手套,回来就洗个澡,把外穿的衣物丢到洗衣机里用热水洗,高温烘干。从亚马逊上买的书送到门口,他用消毒湿纸巾把外包装擦了一遍,打开后,还把每本书的封皮都擦了一次。
那一天,他要囤牛肉末,照例要去希腊人开的相熟肉店,贪其新鲜。没多久,他回来了,气急败坏地说,“切肉的希腊人朝着手里的肉咳了几口,一点不介意的样子。出了门后我就把那肉给扔了!”
扔了。25块大洋就这么扔了。
我知道,他在经历一次糟糕的焦虑发作,这种发作,在以后的几周甚至几个月中,可能会再次袭来。早来,比晚来好。整个社会需要动员起来,大家主动隔离。如果人人多一点焦虑,卖肉的大叔可能就不会冲着肉咳嗽,在沙滩上晒太阳和公园里聚会的年轻人可能就不会耸耸肩说,“如果我染上了,那就染上好了。”
焦虑之外,有些事情比病毒本身更扰乱人心。随着海外确诊人数的急速爬升,中国境内出现了叫好声,而且不在少数。三月末了,加拿大还没有一点春天的影子。我看着网上一条条难于描述的评论,那种感觉,正是“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
我一边屏蔽着让人沮丧的杂音,一边回答国内亲人的殷殷询问。早在加拿大第一夫人确诊染上了新冠肺炎的时候,关注国际新闻的老妈就从国内给我打了电话,“你们总理夫人都染上了,是不是情况不行了?”同样的妈,在国内几亿人隔离,几千人不幸去世的时候,还隔天到市场逛,路上碰到谁都唠嗑一句,我们拦都拦不住。而当时加拿大确诊人数近150例,用朋友的话来说,“在全球抗疫战场上还不配拥有名字”,老妈就觉得事情紧急,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大概陌生的世界总是更让人不放心吧。
我刚安抚完她,国内的姐姐发过来一条信息:“这是不是真的?”
我跟她重复了一遍老妈的话,并且给她回了一个截图,原来网上有那么多版本,把国家名字一换,流量来得妥妥的。
我必须耐心给她们解释真实的状况是什么,不管是好还是坏。因为她们是我的亲人。我在国内和她们一起“战疫”,了解她们的故事,而她们却不能亲自体验我的生活。这是信息的不对等,是经验的不对等,而认知产生于信息和经验。
至于其他人,我失去了解释的动力。
这是一个认知撕裂的时代,同样的事实,不同的人会解释出不同的“真实”。电影《无问西东》里有这么一句台词:“什么是真实?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如果有一种从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那就是真实。”
世界如此复杂,抽象的解释和说理已经没有用武之地,只有用事实,用一点一滴的细节、一笔一划的记录,才能给真心想了解的人一点真相。或许会片面,然而许多人真诚的“片面”融合在一起,就可以让记录向真相靠近一步。
我要寻找和书写真实,就从记录买蛋和买肉开始。
如果你也想参与这场全球共时的记录
欢迎参与每日书4月“世界公民”主题班
查看近期文章:
《一个“美漂”湖北人:我在美国被怀疑新冠疑似,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投稿联系:
tellus@china30s.com